翎音说, 其实回头看,最好的永远都在身后守着她。
桑黛与她的小狐狸错过了一百年,在她遗忘他的那一百年里,只有宿玄记得他们的过往, 只有宿玄默默守着她。
顶峰之时他们是彼此最强的对手, 落魄之时也只有宿玄对她伸出了手。
桑黛抱着他的脖颈亲吻, 可他好像还没反应过来,唇齿间的血气有些浓重, 他们都刚渡完劫,雷劫留下的伤尚未完全好透。
桑黛微微离开了些, 眼睫轻抬与宿玄对视。
小狐狸安静看着她,心声也很安静。
桑黛又亲了亲他的唇, 顺带咬了一小口。
宿玄好像反应过来了, 忽然站起身, 连带着桑黛也跟着站了起来。
她有些愣:“怎么了?”
宿玄忽然转过身, 小狐狸肩膀微颤。
桑黛猜到了什么, 突然笑了出来, 悄咪咪绕到他身前探头看他。
“谁家小郎君哭了啊,要不要我哄哄他?”
小狐狸低着头,但身量很高,桑黛弯下腰身故意探头去看, 刚好与他微红的眼眸对视。
桑黛顺势扑进他的怀里, 抱着他劲瘦的腰身,侧脸贴在他的心口处。
剧烈且有规律的心跳, 每一下跳动的都是他的生命力。
宿玄好好活着呢, 他没有难过后悔夜夜落泪,没有疯魔不成样子的一百年, 没有见到她的白骨之时疯狂绝望的模样,更没有在她死去的第一百年随她赴了黄泉。
阴阳两隔的一百年,她死得一了百了,什么都不知道,他活着的每一天都是折磨。
桑黛抱紧他,小声道:“宿玄,一直在我身边吧,我也会一直在你身边。”
宿玄梗着脖子低头看怀里的人,她的发髻上还簪着他给的九缳簪,身上的蓝衫是他找人定做的,她的生活里到处都是他的痕迹。
他小心回抱她,触碰到最为真实的桑黛。
不是梦。
是真的。
小狐狸过去连做梦都不敢想能娶到她。
宿玄的下颌抵在她的头顶上,闷声道:“是你自己答应的,不是我逼你的。”
桑黛失笑:“对,我答应你了,我做你的妖后,我非常愿意。”ῳ*Ɩ
“……我这辈子只会娶一个夫人,我若是娶了便绝不可能和离,我会与她结双生婚契,我死她死,她死我也死。”
“好,我们结双生婚契。”
“……她不能喜欢别人,她只能喜欢我,这辈子是我的,下辈子也是我的,生生世世都是我的。”
“好,生生世世都是你的。”
其实天级灵根觉醒者是没有来世的。
可是他们仅有的漫长一辈子,都会许给对方。
“黛黛。”
“我在。”
“你不能后悔。”
“我绝不后悔。”
宿玄的眼泪落了下来,发生的一切都像是梦一般。
他捧起桑黛的脸,弯下腰身与她平视。
从弯弯的柳眉,越过漂亮的凤眸,到小巧的鼻尖,饱满的红唇,这张脸从十三岁一直喜欢到一百三十三岁,他喜欢到骨子里,为她生愿意,为她死也毫不犹豫。
“我不会让你有机会后悔的,我会一直听你的话,你生气的话可以打我骂我,想要什么都可以告诉我,但不能离开我。”
“好,宿玄,我绝不离开你。”
“骗人是小狗。”
“骗人是小狗。”
宿玄终于笑了起来,顺着她的额头往下亲,在亲到眼睛之时桑黛闭上眼,乖巧任由他亲着。
在鼻尖上轻啄,又覆上红唇。
她启开唇齿让他进去。
彼此的血气混着清香和草木香,丝丝缕缕缠绕在鼻息间。
宿玄弯下腰身,桑黛微微垫脚揽着他的脖颈。
小狐狸揽着她的腰身,用胳膊撑着她的身体,让她可以借着他的力道。
他们的身量差距太大,站着接吻的时候多少有些为难。
小狐狸的亲吻由浅入深,剑修现在已经学会了回吻,主动配合他的亲吻,青涩的回应让他的心软成浆糊,在她的唇齿间扫荡。
附近无人,只有他们两人站在业火中亲吻。
业火并未伤害桑黛,反而亲昵地贴着她的衣摆。
双唇分开之时,牵连出的银线让彼此都笑了。
宿玄捧住她的脸舔去她唇上的水渍,指腹擦去下颌上的莹亮,对上剑修乌黑的眼睛之时,又忍不住亲了她的眼睛。
“回去就成婚,好不好?”
“这么急吗?”
“发情期快来了。”
桑黛的脸一红,下意识别开目光。
宿玄又亲了亲她的侧脸:“今年和我一起过吧,我们一起造小狐狸崽崽好不好?”
桑黛嘟囔道:“……这么早吗?”
“当然不是那个意思,我也不想这么早当爹。”宿玄笑着说,“一种含蓄的说法,日后我说造小狐狸崽崽,就代表……”
桑黛红透的脸落入宿玄的眼中,他的笑意越来越浓。
小狐狸咬住她的耳垂,轻轻吮吸了口:
“我想和黛黛做了。”
桑黛的耳根果然爆红,支支吾吾道:“宿玄……这些事情回妖界再说吧……”
小狐狸抱着剑修厮磨:“先找到应衡仙君,马上去找他。”
桑黛回抱住他的腰身,贴在他的肩膀处笑盈盈回应:“宿玄,告诉你一件事情。”
小狐狸柔声回:“嗯,宝贝说。”
桑黛道:“我见到我师父了。”
宿玄的身子一僵。
桑黛亲了亲他的耳垂,道:“你可以见我的长辈了。”
宿玄忽然直起身。
桑黛笑着问:“怎么了?我真的找到师父了。”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很轻,好像也觉得这是场梦一般。
宿玄转过身,反手取出了乾坤袋中的铜镜。
镜中的人银发仅有一根木簪束起,身上的黑袍破烂,面上还带了被雷电劈后的烟灰,毫无一丝过去的矜贵之意。
他闷声道:“……我先回客栈收拾一下。”
桑黛从背后抱住他,侧脸贴在他的脊背上。
剑修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宿玄,我师父看不见。”
小狐狸的动作一顿。
桑黛又道:“我师父……五感尽失,他看不见你。”
他也看不见她。
应衡不知道桑黛长大后的模样。
桑黛的眼泪顺着鼻梁淌落:“他受了很多苦……五感尽失,灵根被抽,但仍旧要来找我……他忘记了很多事情,他的记忆混乱。”
宿玄转过身,将桑黛面对面拥入怀中。
“黛黛,我会为应衡仙君寻全天下最好的医修,柳离雪的医术也四界扬名,你放心,都会好的。”
桑黛眼底浮现笑意,回道:“我知道的,和我一起去见师父吗?”
“……应衡仙君知道我吗?”
“知道,他很喜欢你。”
“……真的?”
“真的。”
赶回玲珑坞的一路上,桑黛告诉了应衡她和宿玄的事情。
包括她叛了仙界,去到妖界,有了喜欢的人,喜欢的人是妖王这件事。
应衡神情柔和,道:“黛黛,你们都是好孩子,师父也为你高兴。”
妖王大人第一次被人称作是“好孩子”,如今好孩子有些不适应,尴尬蹭了蹭她的颈窝。
“好孩子”声音沉闷:“嗯,我和你一起去见应衡仙君。”
要想娶到桑黛,应衡仙君是最大的关卡,但现在看来,似乎应衡根本没有阻拦的意思。
宿玄起初还以为应衡那般忠诚于仙界的人,会因为他妖族的身份而阻拦,跟柳离雪还商量过对策。
可应衡好像并不在乎他妖族的身份。
应衡从始至终在乎的都是桑黛的看法。
桑黛喜欢,那人对桑黛好,那么是人鬼妖魔都无所谓。
宿玄笑了出来,亲了亲自家宝贝剑修的脖子。
“师父真好。”
都改口叫师父了。
桑黛笑个不停:“你这改口还挺快,是你师父吗你就叫了。”
“师父真好,我以后一定好好孝敬他老人家。”
“好好好,你当着他的面说。”
“现在去找师父吗?”
“嗯,我们一起去。”
***
柳离雪一路躲着那些藤蔓来到了城主府。
那株桂花树的位置他知晓,桑黛曾经和他提过。
当远远看到的时候,孔雀便是再淡定也不由得伫立在虚空。
宿玄和那黑衣人起初在城主府打架,因为城主府附近有不少住户,于是宿玄压着那黑衣人退至偏僻地方。
但是整个玲珑坞应当都被藤蔓袭击了,可只有城主府一片寂静,柳离雪悬立在高空将整个城主府收入眼底,方才一直追击他的藤蔓跟到附近便不跟了。
这便更加诡异了。
联想到桑黛无缘无故让他去拔掉那株桂花树的话,柳离雪目光一凛,心下有了些猜测。
他飞身朝那株桂花树所在的院子瞬移而去。
古树参天,那株桂花树已经活了三百年,树干粗壮,枝叶繁茂,因为如今已经深秋,落花飘了满园。
折扇顶端十几根利刃尽数探出,柳离雪反手一转,原先只有一把扇子大小的折扇顿时变大,锋利的刀光朝那株桂花树斩去。
原先平整的地面皲裂,狭小的裂缝迅速蔓延开来,无数根藤蔓从裂缝中窜出,蔓身扭曲带了尖刺,张牙舞爪朝柳离雪涌来。
孔雀面色一冷,正要想办法躲开之时,一人握住了他的肩膀将他甩向身后。
白衣剑修乌发凌乱,宽袍御风,单手握剑横插进地面。
那柄剑通体银色,剑意肃杀,便是柳离雪这等不习剑的也能察觉出来那是柄名剑。
长剑横插进地面,凛然的剑意化为有型的尖刃,聚集成卷云模样,带着肃杀之意尽数斩断那些藤蔓。
柳离雪目瞪口呆,他根本没察觉到这剑修身上的灵力波动,他就好像是个没有灵根的凡人。
但仅凭那柄剑的剑意,他便能将剑意实化成利刃斩断了那些吃人的藤蔓。
柳离雪愣神之际,身后的地面忽然塌陷,凹陷的地面中伸出数十根藤蔓,扭曲身形朝他的后心袭来。
应衡需等春影传音后才反应过来,还没来得及回身去救,识海中便察觉到了熟悉的波动。
是他的徒弟。
她来得很快。
宿玄从房顶跳下来,一把抓住柳离雪的肩膀将他扔到房顶之上。
狐狸与他并肩而站,双手环胸冷眼看了下他,眸底的嫌弃不言而喻。
“废物,让你拔个树都办不成。”
柳离雪眼角一抽。
蓝衣剑修自天落下,剑光自四面八方斩去,将窜出的藤蔓全部斩断。
她的身影快出虚影。
“师父,我来应付这些藤蔓,你去砍树!”
应衡颔首:“好。”
他拔出春影剑,身后被人打来一道温暖的灵力。
那灵力极为纯净,应衡知晓是自家徒弟渡来的灵力。
有了灵力,他便更加自在了些。
应衡瞬移而去,藤蔓朝他涌来,又被桑黛尽数斩断,数千根藤蔓竟无一根可以触碰到应衡。
不过转眼间,应衡来到桂花树前。
他的眉眼冷淡。
“春影。”
春影剑从手中飞出,应衡双手结印。
“覆杀印,落!”
剑身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虚化出来的巨大剑影,将整个城主府囊括在内。
威压骇人,灵印自天落下,落在高大的桂花树上。
那株桂花树被一寸寸压碎,从底部爬上裂纹,飞快蔓延到整个树干之上。
藤蔓仿佛察觉到什么,越发的疯狂,整个小院被上万藤蔓淹没。
他们不见桑黛和应衡的身影,但可以听到树干破碎的声音,以及剑光的肃杀之声,感受到骇人心神的威压。
屋顶上的柳离雪要跪了,双膝发软,宿玄一边嫌弃一边给他打了个结界。
柳离雪哆哆嗦嗦:“这……这人谁啊……”
明明连灵力都没有,靠着桑黛给的那一点灵力就能结出这么强大的杀印。
宿玄下颌微扬,淡声道:“应衡仙君。”
柳离雪:“!”
他指着满院藤蔓:“应衡仙君不是被抽了灵根吗?!”
他满脸震惊:“这么凶悍你告诉我他现在是个没有灵根的普通人?!”
宿玄弯唇轻笑:“能将黛黛教得这般好,仙君能是普通人吗?”
柳离雪瞠目结舌。
而此刻,万千藤蔓被从中破出的剑光斩断。
两人从院中飞出。
桑黛道:“宿玄,带着柳公子上来!”
话音刚落,柳离雪已经被宿玄揪着胳膊拽上了虚空。
桑黛单手拔剑,一剑劈斩而下,冷冽的剑光排山倒海般朝小院盖下。
房屋倒塌,藤蔓被剑光绞杀,断藤横飞。
宿玄顺手丢了把业火,将整个小院的断藤烧了个干净。
与此同时,玲珑坞巷道之中的藤蔓好似忽然失了生机,暗绿的藤蔓迅速枯萎,吃人的叶子萎蔫,利刺也不再骇人。
沈辞玉正横剑劈杀藤蔓,身后的结界内是整个玲珑坞的平民。
不过眨眼之间,他们面前吃人的藤蔓掉落在地,蔓身干枯。
修士们茫然无措。
“这是……死了?”
“怎么会忽然死了?方才不是还能分生吗?”
“这……这太诡异了吧……”
沈辞玉收剑,擦去唇角的血,抬眸看向城主府的方向。
他知道为何桑黛要柳离雪去拔那株桂花树了。
而城主府上空,业火仍在燃烧。
柳离雪麻木问:“所以说……藤蔓的本体就是这株桂花树?”
可他瞧着那藤蔓上的花也不是桂花啊。
桑黛收起知雨剑,一手搀扶着应衡,垂眸冷睨小院中的满地灰烬。
“不是,这株桂花树本来就是个空树,树干里早就空了,那根藤蔓不过寄居在其中庇护自己罢了,桂花树真正的灵识……就是乌寒疏抱着的那盆花。”
柳离雪:“?”
他根本听不懂:“什么东西,那盆花怎么又成桂花了?”
桑黛将柳离雪的话传音给应衡。
应衡知晓了这位晚辈的困惑,虽看不见,但还是温声解释道:“我与寒疏确是旧友,但我们曾经只种下了这株桂花树,在徴景十三年六人共同栽植,并未有那盆花的存在,这藤蔓可以分化,所以你们方才杀的都不是它的本体,而整个玲珑坞只有城主府没有藤蔓,所以那分生藤蔓的本体应当藏在这里。”
柳离雪聪明,很快便能捋清楚:“所以你们没有种那盆花,可你们的约定不是花开相逢吗?”
“是。”应衡回道:“这株桂花树有灵识,是阿萱亲自培植的,我们的约定是——”
他顿了顿,声音放轻:“在第三百年的入秋之时,桂花树开,我们赴约。”
可那株桂花树早已死去,在这三百年的岁月当中。
它并未修炼成精,只是一株普通的桂花树,因为经由微生萱栽培,所以比寻常的树多了个灵识,但也不足以修炼成可以化形的精怪。
因此它的寿命不长,这些年乌寒疏守着这株树,迟迟没有等到他们赴约。
柳离雪道:“桂花树死了,这株大树就是个空壳子,可是那幕后之人出现,将桂花树的灵识重新复活,移栽到那盆花中,乌寒疏用自己的魂力供养那盆花,让那盆花可以有再开之日?”
应衡点头:“对。”
柳离雪:“然后那藤蔓便住在了这株树的壳子里,因为城主府坐落在玲珑坞的主城中央,这根藤蔓扎根进去,蔓身扎进地里,可以朝玲珑坞的任何一个方向游走,最大限度把控整个玲珑坞。”
“是的,这位公子说的都对。”
柳离雪沉默了。
业火在此刻彻底熄灭,只剩下满地灰烬。
那株活了三百余年的桂花树被应衡的覆杀印生生碾碎倒塌,又被宿玄一把业火烧了个干净。
偌大的地坑之中,有什么东西在发光。
宿玄率先下去,来到地坑边上。
桑黛带着应衡也跟了下去,柳离雪紧随其后。
小狐狸跳进地坑,捡起了那发光的东西。
是一根藤蔓,并未被业火烧干,但是很虚弱,身上散发着莹莹幽光,蔽体之所被毁掉,它被业火重伤失去了再次分化的能力。
柳离雪指着这根藤蔓:“就是它,之前我在城主府被袭击之时,这根会开花的藤蔓就在那里!”
整个玲珑坞当中,那些藤蔓都是由这根主藤分化出来的,没有意识只知道吞噬四苦,但这根藤蔓却有主观意识,并且可以操控那些藤蔓,而且它可以开花。
柳离雪拿起宿玄掌心中的藤蔓,它缩小了体型,如今只有一柄剑的大小。
蔓身之上有七朵花,已经全部开放。
它微微挣扎,被柳离雪捏紧。
“你敢咬老子,你知道我是谁吗?我这就拿你回去入药!”
藤蔓瑟瑟发抖。
宿玄一把拿了过来交给桑黛:“黛黛,你拿着,这根藤蔓上的花有些诡异,似乎是吃了四苦才开的,回去再看看。”
桑黛应下:“好。”
长芒捆着这根藤蔓,她将藤蔓收进了自己的乾坤袋中。
柳离雪:“……”
他痛心疾首:“好好好,现在你们还没成婚,尊主你就一点都不在乎我了。”
宿玄压根没看他,目光落在远处。
一人坐在屋顶之上,抱着一盆花看向他们的地方。
方才的混战他全部看在眼里,却没有上前阻拦,依旧淡定地坐在屋顶之上,任由他们毁了这株桂花树,又拆了他的小院。
柳离雪也看到了乌寒疏,方才还话痨的孔雀噤声。
桑黛传音给应衡。
应衡沉默了一瞬,道:“黛黛,你在此处等着师父,师父去去就来。”
“好。”
应衡跳上春影剑,朝乌寒疏所在的屋顶飞去。
乌寒疏抱着那盆花,喝了整整三天的酒,如今浑身酒气。
若应衡五感并未全失,第一时间看到的便会是乌寒疏脖颈和脸上爬满的黑纹。
他的神智不清醒,周身死气沉沉,仰头看向应衡。
他看出来了应衡五感尽失,笑了声后为他传音:“应贤弟。”
应衡抿唇,回应道:“兄长。”
乌寒疏抱着怀里的花,那盆花早已经开放。
可是不是桂花,只是一株普通的玉兰花,只是这株玉兰花里存的是那株桂花树的灵识。
他呢喃道:“都过去三百年了,树也死了,你们都没来……”
四人死,一人失踪,一人独守他们的约定。
应衡反问:“何必呢?若不守这盆花,你不至于到如今的地步。”
乌寒疏忽然笑了:“你忘了很多事情,其实我不养这盆花,我也活不了多久的。”
应衡的脑子确实很乱,不知道他为何这般说。
他记得很多事情,但又不记得很多事,忘记的事情好像都很重要,可他死活想不起来。
乌寒疏说话的力气都小了许多,哑着嗓子道:“我这一辈子啊没什么天赋,年轻时候脾气不好惹了许多人,没什么朋友,若不是救了上一任城主,这玲珑坞城主也轮不到我来坐。”
“可这辈子交了五个天赋绝佳的挚友,你们不嫌弃我暴躁的脾气,不厌恶我喜怒无常,教我修行、与我饮酒,在玲珑坞的那一年,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应衡摸索着在他身旁坐下,他问:“他们四人死去,我被打上摧毁归墟灵脉的罪名,兄长,你其实应该忘了的。”
乌寒疏没什么力气,靠在房梁之上,目光眺望耀眼的日光。
“忘不了啊……”乌寒疏低声说:“我知道……你们都没错……”
他的声音很低很低:“玲珑坞死了这么多人,但其实……我也没有做错……”
“贤弟,你都会明白的,你以后都会明白的……那是天命,你都会想起来的……”
应衡轻声问:“为何会这般说?我确实忘了许多事情,兄长,可否告知我?”
可他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乌寒疏的回应。
应衡垂眸,听不到声音,感受不到清风和阳光,只有一片茫然。
春影的剑灵告诉他:“他死了。”
应衡没有说话。
春影还说:“花也死了。”
应衡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盆花靠乌寒疏的魂力才得以开放,当他死后,花也跟着死了。
桑黛几人飞身来到屋顶的时候,听到细细的呢喃。
她弯腰凑近应衡,才听清楚了他在说什么。
“原来只剩我了啊……”
桑黛看向一旁的乌寒疏。
他的面上爬满了黑纹,明明很可怖,但是唇角却挂了笑意。
怀里捧着的花凋零,花盆上写下的字。
徴景十三年共栽。
桑黛不知晓他们六人在玲珑坞发生了什么,什么样的友情可以让他守着这株桂花树过了这么多年,在这株树死后,与魔鬼做交易用魂力养着一盆由四苦复生来的花。
等到花开的时候,他的旧友会来赴约。
但来的却只有应衡。
身后落了个佛修,桑黛回眸看去。
檀淮去禅宗搬了援兵帮忙救治伤者,如今才刚赶回来。
他垂眸看着早已死去的乌寒疏。
乌寒疏是自戕死的,四苦快要吞噬他的神智了,他不愿沦为被四苦侵蚀的疯子,于是在前几天察觉要疯掉之时便震断了自己的心脉,以一副重伤的身体等了这么多天,等到这株花开放。
佛修双手合十,垂首道:“阿弥陀佛。”
桑黛忽然间惘然。
花开的时候,赴约的是应衡,还有她和檀淮这两位故人之后。
是否算是他们六人再次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