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玄发现桑黛不见的时候, 某只剑修已经离开了妖殿。
她独自走在主城的街道上。
没有戴九缳簪,顺带也解下了银翎,所以宿玄找不到她的踪影,桑黛就是故意的, 将九缳簪留下来让小狐狸慌一下。
某只狐狸今日实在让她过分生气。
桑黛来到流楹的寝陵前, 蹲下身将墓碑擦拭干净。
其实也不脏, 这里有宿玄留下的结界,但是桑黛还是用锦帕一点一点将并不存在的灰尘抹去。
她从乾坤袋中取出了之前宿玄给的桂花糕和果茶。
“我也不知道您喜欢吃这些不, 只是我的乾坤袋中确实没有其他的吃食。”
桑黛端出托盘放在墓前,在地上随便扫了一下便席地坐下。
她盘腿坐着, 取了壶泡好的茶,端出两个酒杯到了两杯茶, 一杯放在糕点旁边, 一杯放在自己的面前。
宿玄应当猜不到她会来这里, 他可能会去之前妖界的护城河那边、又或者是他们之前去过的城楼、又或者去神医谷, 却唯独想不到她会私自来流楹这边。
桑黛盘腿坐下, 端起茶小口抿着。
“流夫人, 宿玄还是跟小时候一样,臭屁又傲娇。”
她说到这里似乎觉得很好笑,眉眼弯弯道:“我刚见到他的时候,某只狐狸只有十三岁, 伤得那般严重还是冷着脸说自己没事, 身上的血弄脏了我好几件衣服。”
宿玄一直记得自己年少时答应桑黛要赔她的衣服,所以当他即位后送的第一件礼物便是一件裙衫, 即使被她划烂、即使桑黛从来不愿意看他一眼, 宿玄还是做了无数件裙衫。
“我知道他很在乎我。”桑黛的头微微垂下,声音也跟着低了下去:“我其实也很害怕, 我知道天道要杀他了,他的雷劫与我的一般,我其实也能猜到微生家灭门是因为什么。”
若是旁的原因,宿玄是不可能瞒着她的,小狐狸定是会和她一起去查。
他私底下和柳离雪去查微生家的事情,却不愿亲口告诉她,即使她生气了也依旧守口如瓶,桑黛当然可以看出来是因为什么。
原因一定与她本人有关。
“我知道是因为我,因为我身上那莫名其妙免疫于四苦侵蚀的能力,流夫人,其实很多事情我都能猜出来的,宿玄虽然老骗我,但过去都是我愿意被他骗的。”
“我知道他为何要骗我,我知道这一切和我有关。”
“我其实都知道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沉,直到彻底湮灭在一片寂静当中。
很安静,流楹的寝陵本就无人会来,此刻只有风声和林虫的鸣叫声。
不是猜不出来的,微生家灭门可能是因为她。
翎音前辈说归墟最终会被桑黛覆灭,桑黛渡劫之时在微生契印中听到的话:
——四苦荼毒,归墟覆灭。
四苦侵蚀了归墟,而桑黛是唯一免于四苦的修士,所以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情,让桑黛除掉了归墟。
她毁掉归墟,四界便会杀她,归墟是修真界存在的根基,没有归墟,四界便离灭亡不久了。
桑黛的身份或许在她刚出生、又或者未出生之时便有人知晓了,微生家灭门可能也是因为她,有人要杀她,而微生家要保她。
“流夫人,你若是在的话,会不会怨我将宿玄拖进了这趟浑水当中?他本可以好好当妖王活下去的,他是因为我才卷入这场浑水的。”
这句话其实得不到回应的。
桑黛没有见过流楹,但听宿玄的形容也能猜出来流楹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一个温柔又可爱的女子。
桑黛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也不知道微生萱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是否和流楹一般?
但是她觉得,微生萱也如流楹一般爱自己的孩子。
微生萱也很爱她。
她安安静静坐了许久,似乎是在发愣。
一晃眼,几个时辰过去了。
出来已经太久了,如今天都亮了起来。
桑黛自嘲轻笑:“流夫人,如今他已经被卷进来了,我便会拼了自己的命护住他,您放心。”
“我会与他同生共死,我会努力让我们都活着。”桑黛抬起头,笑道:“所以,我需要让他改掉一点。”
“他不能将自己放在我的身前,替我去挡下那么多事情,我希望我们是毫无保留信任彼此的,宿玄对我永远放心,而不是瞒着我替我处理一些本该我去承担的事情,我欠他的已经够多了。”
桑黛又坐了一小会儿,一直到将整壶茶几乎都喝完了才起身。
“他明日发情期了,我会和他结契,日后与他同甘共苦,今日……只是吓吓他,谁让这只小狐狸骗我,我不喜欢他瞒着我。”
她想起来某只狐狸,方才还沉闷的心情好像忽然间就轻松起来。
小狐狸现在应该在找她,估计急得不行,但谁让他瞒着她呢?
“我之前告诉过他无论什么事情都要告诉我,我们必须一起面对,他没做到,所以夫人,我给他一点惩罚是应该的吧。”
剑修难得有些调皮,声音戏谑尾音上扬。
桑黛俯身告别:“夫人,我现在要去买一些东西,办完事情之后就去找他,您不用担心。”
她转身离开,浅蓝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幽深的密林之中。
***
小狐狸完全慌乱。
柳离雪大半夜被拉起来,刚穿好衣服赶来妖殿,对面急匆匆走来一人。
墨袍随风扬起,他走路的步子很大,没有桑黛在的时候便完全不会放下步子等人,宿玄本就是这般雷厉风行的人。
“尊主。”
“派人出去找了吗?”宿玄急忙问:“她出去很久了。”
柳离雪有些无奈:“尊主啊,桑姑娘是天级灵根觉醒者,还是个大乘满境的修士,你知道的,若她想藏起来咱们都找不到她。”
小狐狸的神情明显慌了:“我……不行,黛黛不能不要我……我们说好要成婚的……”
他磕磕绊绊俨然乱了情绪,绕开柳离雪便要往外跑。
柳离雪回身拦住他:“你去哪里啊,你的发情期要到了,桑姑娘也不可能不要你的。”
宿玄此刻却听不进去这些话:“我惹她生气了,我不该骗她的,我得去找她。”
连“本尊”都不说了,那是真的慌了。
柳离雪大步绕到宿玄的身前:“你去哪里找?神医谷没有,护城河没有,城楼找了也没有,她一个大乘满境修士,若想躲起来你绝对不可能找到她。”
宿玄的呼吸紊乱,情绪瞬间崩溃:“那我该怎么办?我好不容易才等到她来了我身边,我就想守着她过一辈子,她若不要我了,我怎么活下去!”
柳离雪不懂怎么就扯到了活不活的问题了,但跟宿玄一起长大,某只狐狸的焦急与恐慌他清楚感受到。
“尊主。”柳离雪拦住宿玄:“桑姑娘很大可能只是跟你闹个脾气,她绝对不可能因为这一点小事就不要你的,你们都要成婚了,你多信任她一些可以吗?”
正要推开柳离雪离开的宿玄忽然顿住。
柳离雪冲他点了点头,示意他冷静下来。
此刻早已离桑黛出走过去了三个时辰,宿玄将整个妖殿找了个遍,又派人去了几个桑黛最有可能去的地方寻找。
都没有找到桑黛,她就好像失踪了一样,他怎么会不知道桑黛是故意躲了起来?
她在躲他。
宿玄浑身无力,一颗心慌乱得不成样子,好似站立的力气都没了。
没有得到过的时候只会默默想她,可自从她来到身边后,她允许他的靠近,允许他在她的身边,既然得到过、尝到过几乎灭顶的满足与喜悦,他怎么可能还能过回没有她的日子?
柳离雪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尊主,你相信桑姑娘,今日便是你的发情期,她一定会回来的。”
宿玄茫然抬眸看过去,面色惨白眸光脆弱,“她真的会回来吗?”
柳离雪心底五味杂陈,没想到宿玄能慌到连理智都没了。
“会。”
他们这些外人看得很清楚,桑黛对宿玄有多么在乎,两人对彼此的喜欢或许不太平等,但却都浓重纯粹,桑黛既然选择了跟宿玄成婚,那么除非是某只狐狸背叛了她,否则她是绝对不会反悔的,又怎么可能丢下已经对桑黛立下了生死契约的宿玄。
在这种节骨眼上,在宿玄的发情期之时。
心下的恐慌稍微一松,宿玄顿时无力,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忙扶住一旁的石桌。
“尊主!”
柳离雪的指腹刚搭上宿玄的手腕,便察觉到了某只狐狸汹涌澎湃的灵力波动。
孔雀方才还轻松的脸霎时间冷沉下去:“你的发情期已经来了。”
宿玄方才便察觉到了,原先应当再晚一会儿才会爆发的发情期,在他知道桑黛离开之后彻底爆发。
他强行压制,但当想明白桑黛不会因为这些事情离开他之后,情热汹涌强大,他根本难以抑制。
宿玄惨白的脸上瞬间爬上了红意,目光瞧着也不算清醒,额上汗水浮现,脖颈上青筋一根根凸起。
“尊主!”
柳离雪急忙用灵力压制他沸腾的经脉。
宿玄艰难喘气:“黛黛……”
他满脑子都是桑黛,他的发情期来了,她答应过在他的发情期之时与他结契。
她答应过做他的夫人,和他缔结双生婚契。
他俨然神智不清楚,柳离雪心急火燎,知晓宿玄这次发情期的严重。
解心草加重了他的情热,强行压制本就会遭到反噬,更别说压了一百多年了。
“尊主,你现在去洞府,我马上派人去寻桑姑娘!”
宿玄连人形都维持不住了,银发胡乱披散下来,头顶之上两个毛绒耳朵直挺挺竖立。
“她会回来吗?”宿玄仰起头看柳离雪,声音带了祈求:“她真的还会回来吗?”
柳离雪瞳仁颤抖。
他坚定道:“会,她一定会回来。”
宿玄太过害怕恐慌,任何一点不确定都能被他放大。
但是柳离雪知晓,桑黛绝对会回来,她绝对不会抛下宿玄。
宿玄撑不住身子,柳离雪扶着他:“尊主,你去枕花渡等她,她一定会回来。”
小狐狸懵懂无措,身上火热经脉沸腾,眼前一片眩晕,面前一条路在他的眼里能分化出来数十条。
他回身望着空无一人的主殿。
很久之前在这里,桑黛告诉过他,会一直在他的身边。
她还在流楹的寝陵前答应过他,会好好对他。
宿玄一步一晃,脑子越来越糊涂,唯有她说的话格外清晰。
——宿玄,一直在我身边吧,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她说过的。
桑黛从来不骗人。
***
天色已经蒙蒙亮,今日下了小雨。
桑黛去了一家巷道里隐藏的小店。
“陈伯。”桑黛站在门口喊了好几声:“买几包桂花糕!”
她还记得这老者耳背,宿玄告诉过她的话,因此桑黛的嗓门也大了起来。
一连喊了七八声,里间的作坊里终于姗姗走出一人。
陈伯凑近看,花白的眉头微扬:“是夫人啊。”
桑黛没想到他还记得她,笑着点头道:“是我,我来买几包桂花糕。”
陈伯推开拦在门口的木栅栏,为桑黛引路:“夫人进来坐会儿,桂花糕还未出锅,您得稍等会儿。”
“麻烦了伯伯。”
这家店不大,里面收拾很干净,桑黛闻到浓郁的桂花香。
她坐在角落,陈伯在里间做桂花糕。
隔着一道帘子,桑黛可以看到陈伯忙碌的身影。
她问:“陈伯,您每日开店都这般早吗?”
陈伯笑着说道:“近来是尊主的发情期,他每年发情期都会来买上许多桂花糕,我也不知他何时来,这些时日一直住在店里,儿子帮着我呢,他此刻回家歇息去了。”
桑黛默了一瞬,没想到是这个回答。
陈伯接着说道:“夫人啊,尊主很喜欢您,他第一次来我这家店时候才十六岁,那时候的尊主尝了块我这里的桂花糕,买了一袋子后便离开了,过了几天他忽然来这里,说要跟我学,我难敢拒绝啊?”
桑黛笑眯眯问:“他学得怎么样?”
“尊主很聪明,因为流夫人喜欢吃些零嘴,尊主从小手艺就好,脾气也好。”
桑黛:“……他脾气好??”
陈伯声音含笑,利落掀开蒸笼,桂花香扑鼻而来。
“尊主脾气挺好的,也很有耐心,来我这里学了一个月,我让做什么便做什么,后来我大着胆子问他是喜欢吃桂花糕吗,若喜欢得话,他说一声,我自然会将桂花糕送到妖殿,何须他亲自来学?”
“他说什么?”
“他说喜欢的姑娘喜欢吃桂花糕,所以他在妖殿种了上百棵桂花树,之前来我这里买了一袋桂花糕,他那小姑娘吃了个干净,他想着自己为她做。”
桑黛沉默了。
宿玄十六岁那年,她才十五岁。
她看了眼店里的包装,黄色的油纸上面用的是浅蓝色的细绳,绳尾坠了个布结。
十五岁那年的生辰,她连着除了九月的邪祟,抓完最后一只妖后回到剑宗后山,院中放了一袋桂花糕。
下面压着一行字:
——刚出锅的,趁热吃。
沈辞玉当时也来了,看到院中的桂花糕笑着说道:“师娘虽然忙碌,但还记挂着你的生辰,这不是来送了糕点吗?”
桑黛也以为是施夫人送的,坐在院中吃完了那袋桂花糕。
只要她生辰未曾下山除邪,而是在剑宗之时,都会有人来送糕点,她从未觉得奇怪,施夫人并未主动说过这件事,她也不是多嘴的人,左右能知晓那无毒便也安心吃了下去。
原来从头到尾,一直关注着她的只有宿玄。
应衡走后,她的生辰也只有宿玄记得。
桑黛忽然安静。
陈伯在蒸糕,感慨说了句:“外界都传妖界尊主或许有什么难言之隐,这般久了也未娶妻,我却一直知晓他在等一个人,当时您和尊主来买糕点,我一眼便知道你就是他年少时说的那个姑娘。”
“我们尊主其实人很好,脾气也挺好的,长情又专一,是个好妖王,也会是个好夫君。”
陈伯絮絮叨叨话也挺多,跟桑黛说了一个多时辰的话。
当桂花糕蒸好后,他切成小块包起来。
陈伯提了七八袋桂花糕掀开帘子走了出来,将糕点递给桑黛。
“夫人,您拿回去吃吧,热乎着呢。”
“多谢。”
桑黛接过后便要给钱。
陈伯推拒:“夫人,这钱便不必给了,尊主帮了我太多了,若非他时常来这里,我这店在这偏僻之所也开不下去。”
他实在坚持不要钱,一个劲表示也没几个钱,桑黛只能收下。
她拎着桂花糕告别:“谢谢陈伯。”
当走出巷道的时候,桑黛仰头望天。
妖界果然入秋之后便多雨,一月能下好几场雨,此刻天色昏暗,她在店里又待了一个多时辰,如今已经正午了,街上不少打伞的行人。
她离开了六个时辰,不知道小狐狸哭了没,惩罚已经够了,想必他知道错了,日后必不敢再骗她,而她答应过下午要和他去枕花渡。
剑修拎着糕点回了妖殿。
她并未走大门,直接从后门瞬移进去,妖殿的结界对她不管用,宿玄的灵力从不对她设防。
桑黛从屋顶跳下落在小院,桂花被雨水打湿落了满地,冷风吹来满院桂香。
院中并无人。
桑黛柳眉微蹙,难不成宿玄出去找她了?
她推开主殿的门,空空如也,一个人都没有。
榻上的九缳簪消失不见,应当是被宿玄拿走了。
桑黛转身出了主殿,正要去寻宿玄的身影,一人匆匆从外走来。
桑黛诧异:“柳公子?”
柳离雪看起来很急的样子,瞧见桑黛后眼眸一亮:“桑姑娘,察觉到结界波动,我便进来看,果然是你!”
桑黛察觉到不对劲,一颗心微微提起:“柳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柳离雪几步来到她身前,焦急到连基本的礼数都忘了,一把扯住桑黛的宽袖便要带着她往外走。
“尊主发情期提前了,你刚走没多久便发作了,如今甚至已经不清醒了。”
桑黛的心瞬间沉下:“不是到今夜月圆吗?”
“不是。”柳离雪回头,“你一走他慌不择路,解心草的毒本就尚未解完,全靠他的灵力压制着,他今日慌乱忘了压制毒性,一心想要去找你,解心草的余毒牵动发情期。”
柳离雪用了很大的力道,几乎是拖着桑黛往后山走。
刚靠近后山,桑黛便察觉到了一阵余压。
是某只狐狸的灵力波动。
柳离雪一手拽着桑黛的衣袖,带着她飞快在林间瞬移。
“我知道你气尊主瞒着你,但是桑姑娘,你对他来说比他的命都要重要,无论我家尊主到底做了什么,希望你好好活着、希望你开心是真的,从未有过半分假。”
桑黛呼吸急促,并未回答柳离雪的话,从一开始被柳离雪拖着走,到后来反手拉住柳离雪的衣袖拽着他瞬移。
“跟我说在哪里。”
柳离雪为她指路,后山虽然大,但不过一刻钟便赶到了结界外。
孔雀停了下来:“这里是后山的半山腰,尊主自己上去了,枕花渡就在山顶,九尾狐发情期之时会排斥其他人的靠近,我进不去,只知道在山顶。”
那结界若隐若现,余压强大骇人。
柳离雪脸色隐隐不好,只是元婴满境的他承受不住大乘满境修士的威压。
他指着那条山路:“在上面,桑姑娘,你得去找他。”
话音刚落桑黛便消失在原地。
柳离雪望着无人的山路,薄唇微抿,垂下的手无意识攥紧。
桑黛果然还是回来了。
从头到尾,她都没有想过不要宿玄。
***
这座山太大了,整座山上都是宿玄的灵力威压。
桑黛没有戴银翎和九缳簪,将长芒取出来后,缚绫也有些头大。
“主人,我只能感知到尊主的气息,但这满山都是他的气息。”
桑黛无奈,只能将长芒收进了乾坤袋。
她寻了小一刻钟,心下越发焦急。
他就在山顶上,但山顶林子太多,桑黛根本找不到他。
她不敢停留,接着往山上寻去。
山顶全是竹林,一连好几处,桑黛一处一处寻着。
刚要跃过这里继续找下一个地方,身后的林间忽然传来一声隐约的痛呼。
桑黛的脚步生生刹住。
她回身看去。
浓密的竹林并排而立,远远望去只有无尽的幽暗,今日妖界下了小雨,整个林间水气浓郁,薄雾遮挡了桑黛的视线。
她立耳去听,却并未再次听到那声音。
桑黛敛眉,朝林中瞬移而去。
雨声碎珠一般响起,越往里走便越是温暖,那股热意更像是……
业火。
她越发急了,这里有业火的气息,那便证明某只狐狸在这里。
薄雾逐渐散去,桑黛来到了林子的尽头,刚停下还未看清四周,腰身便被卷起,她来不及说话,一把被从岸边扯下。
并未摔到坚硬的地面上,从四面八方环绕来的是温暖的泉水,隐约带了竹林的清香。
桑黛刚呛了一口水,还未稳住身形便被人掐着胳膊肘抱了起来。
她低声咳嗽着,无力趴在身前之人的肩上,下颌抵着他的锁骨不断咳嗽。
衣服湿透,外面在下雨,可他们的周围却有一层隐隐的结界抵挡,雨水全部落在那层灵力防护罩外,桑黛仰头也只能看到茂密的枝叶。
桑黛缓过来劲去看身前的人。
他身上并未穿衣服,泉水热气缭绕,水雾遮挡了他的身体,桑黛只能看到他露在水面上的胸膛和锁骨,此刻肤色成了浓郁的粉,额上和身上全是细密的水珠,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泉水。
眼底的情.欲浓郁,头顶两个毛绒的狐狸耳朵也蔫蔫耷拉着。
他看着桑黛的神情格外复杂。
委屈、哽咽、害怕和渴望。
“……谁让你来的,出去。”小狐狸别过头,声音带了哭腔:“你不是不要我了吗?”
桑黛沉默,明明生气的是她,怎么他还闹起来小脾气了。
小狐狸有时候真的特别像个孩子。
“你不要我就走吧,我自己过发情期。”
这话说的酸溜溜。
桑黛反问:“你自己过?”
“我自己过,你讨厌我就走,还来找我干什么?”
小狐狸委屈得眼泪都落了下来,挂在下颌上欲掉不掉。
桑黛唇角牵起笑,掰过小狐狸的脸与他对视。
她故意板着脸问:“那我走了?”
腰上的尾巴忽然缠紧,他扣着她胳膊的手也收了力道,像是要把这只没良心的剑修捏碎一般。
宿玄薄唇紧抿,眼底的水花浮现,压在她身前的身体颤抖。
“你想走就走。”
桑黛目不转睛看着他的眼睛。
【发情期好难受,黛黛不要走!】
“我真走了?”
“你要走就走,走了我今日便是死在这里你都别管我。”
桑黛:“……”
腰上的尾巴收得很紧,桑黛的腰身都要被他勒断了。
她低头看去,腰上的尾巴一圈圈缠绕,九根尾巴有三根捆在她的腰上,其余六根有些搭在她的腿上,有些绕过她的胳膊。
她整个人都被他包裹了。
桑黛沉默。
她的沉默成了默认。
小狐狸委屈死了:“你要走就走吧,婚也不成了,我是死是活你都别管了!”
声音明显在哭,像个小怨妇。
“我不走。”桑黛戳了戳他的尾巴:“我可以帮你的。”
宿玄的眼泪一瞬间收了回去。
桑黛抬眸看她:“我说过的,我和你一起过发情期,这一次是这样,以后年年都是这样。”
“我这么喜欢小狐狸,我不可能离开他的,我怎么会不要他?”
“我和我们家小狐狸一起过发情期,一个月一直在这里,以后每年这个时候都跟他在一起。”
宿玄眨了眨眼,头上萎蔫的耳朵一瞬间立了起来,缠在她腰身的尾巴也跟着松了力道,水中裹在桑黛腿上的尾巴有一下没一下扫着她的小腿。
小狐狸瞬间多云转晴,哼哼唧唧亲她的脸:“黛黛,黛黛,我难受死了……”
纤细的双臂缠绕上小狐狸的脖颈,她仰头亲了亲他的喉结。
“宿玄,你知道错了吗?”
宿玄的身子一僵。
他抱紧桑黛的腰,低头在她的脖颈轻蹭,“我错了,对不起黛黛。”
小狐狸埋首在她的脖颈间轻蹭,声音喑哑带了歉意。
桑黛抬眸去看他。
某只狐狸的耳朵毛绒被水打湿,脸颊贴着她的颈窝轻蹭,像是真的被桑黛这一走吓到了,一个劲地落泪。
“我真的错了,我不该瞒着你做这些事情,你有知情权,是我错了,我自作主张自以为是,黛黛真的对不起。”
“你吓死我了,你真的吓死我了,我都吓哭了,你走的时候我脑子一片空白,我害怕死了。”
他真的很害怕,看到九缳簪和银翎都被解了的时候,脑子一片懵。
哆哆嗦嗦找出来玉牌,跌跌撞撞跑出去让人去找。
宿玄压着哭腔说道:“黛黛,别吓我了……我害怕死了……”
桑黛心里迅速塌陷,扶住他滚烫的脸亲他:“我没有走,我怎么舍得走?我这么喜欢你。”
她抱着小狐狸轻哄。
宿玄一个劲道歉:“真的对不起,我担心你会接受不了,我害怕你难过……”
桑黛将小狐狸埋在颈窝的头扶起来,亲了亲他的下颌,擦去他脸上的泪水:“在你眼里我是这么脆弱的人吗?”
宿玄急忙反驳:“不是,真的不是!”
桑黛坚强又勇敢,他永远喜欢她。
桑黛笑着说道:“宿玄,我曾经和你说过,过去的事情无法改变,死亡是无法扭转的事情,微生家灭门因为我,可我一味自怨自艾又能做什么?他们会活过来吗,还是幕后真凶会因此落网?”
“黛黛……”
“四苦和我的关系导致四界或许会围杀我,你因为我的原因卷入这些事情,我应该怎么做?离开你,此生不和你相见?”
“不行!”宿玄立刻反驳:“你不能这么做!”
桑黛面上的笑依旧柔和:“对啊,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宿玄,错的不是我们,我们不是罪人,我怎么可能会因此备受打击一蹶不振、整日自怨为何我活着引来了这么多祸患?”
宿玄看到她眼底的情绪。
坚韧、温柔和反抗。
他忽然明白,他大错特错。
他以为桑黛接受不了微生家因自己灭门,他以为桑黛会因为害怕自己身边的人因她而死选择远离他们。
可事实上,桑黛比他更清楚,她没有错。
“我的诞生不是我的错,我和四苦的关系也不是我的错,微生家因我灭门,我难过也自责,但过去的事情无法扭转,我应该一直向前走,找到真凶为他们报仇,同样,你因为我卷入这些事情,天道想杀你,难道我离开你,你就不会来找我了?”
宿玄捧住她的脸,两人鼻尖相抵,他的气息滚烫似火:“你便是走到天涯海角我都会去寻你,即使四界杀你,我也和你站在同一阵营。”
桑黛心头酸涩不成样子,忍住眼泪笑着说:“对啊,宿玄,我知道你会这么做。”
毕竟原书里,宿玄确实为了她死去。
她抱住他,轻声说道:“我们都没错,该付出代价的不是我们,因为我没错,所以我从不害怕,我只怕找不到真凶为他们报仇,我只怕不能戮了这天保护你们。”
雷声轰鸣,原先连绵的小雨瞬息变大,砸在灵力防护罩上发出清脆声音。
“黛黛……”
“宿玄,你们选择与我站在同一阵营,师父,你,选择与我站在一起的所有人,若天道真的要杀你们,我会毫不犹豫戮了这天。”
桑黛踮起脚仰头,亲了亲他的唇:“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以后再也不能骗我,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生与死,我们都一起。”
“宿玄,合籍吗?”桑黛反手凝出金黄色的契印:“双生婚契,我死你死,你死我也死,我们永远陪着彼此。”
他怎么可能会不愿意?
桑黛是他活着的动力,他这辈子最大的梦便是娶了她。
和她有个家,和她有个名分。
桑黛扒开自己的衣领,抬手覆上心口,一枚心头血被灵力裹出来。
她毫不犹豫印上自己的名字那处,属于“桑黛”的灵印金光闪闪。
“宿玄,你愿意吗?有了这婚契,天涯海角你都能找到我。”
再也不会像今天这样,桑黛摘下银翎和九缳簪,他便无处可寻。
双生婚契解不开,无论桑黛在哪里,他都能循着婚契找到她。
他愿意。
他做梦都想。
宿玄几乎是抖着手取了心头血,小心按上悬浮在虚空的契印之上。
他的名字被点亮,强大的灵力迸发,金色的契印渐渐虚化隐入两人的心口中。
宿玄闭上眼,感受到识海中属于彼此的神魂牵引。
他清楚感受到桑黛的存在,他的神魂与桑黛的神魂紧紧绑在一起,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他们两人。
桑黛抱住他轻吻:“你感受到了吗,我是你的夫人了。”
宿玄的眼泪还是忍不住,他埋首在她的颈窝亲吻,泪珠却比泉水还要滚烫。
“黛黛……真的是我的了……”
桑黛抱住他,任由他亲着她。
她也察觉到了,她的识海中有一个滚烫的灵体小人,那是宿玄的神魂。
双生婚契让彼此的存在格外清楚明晰。
他们成了婚,结了个这辈子都解不开的双生婚契。
桑黛过去没想过会有成婚的一天,成婚的对象还是她打了一百多年的死对头。
小狐狸一直在哭,桑黛拍了拍他的肩膀:“宿玄,我们是有名分的,合籍之后我们就是道侣。”
宿玄的脑子不太清醒,方才一直压着自己努力清醒,他抬起头看她,目光逐渐晦暗:“黛黛,你真的想好了吗?”
桑黛失笑:“我都跟你结了婚契了,你怎么还问这些话啊?”
他直愣愣站着,桑黛说道:“宿玄,你太高了。”
小狐狸俯下身。
桑黛踮脚抱住他,吻上他的唇,剑修亲人的时候格外温柔,不像某只狐狸一样跟要吃了她一般,之前在玲珑坞之时两人亲近很多次,桑黛也知道小狐狸对她的渴望,宿玄扣住她的腰身反吻回来,桑黛便索性随他,只抓着他的胳膊稳住身形。
她迷茫仰头看到落在灵力防护罩上的雨,温泉旁挂了许多颗也火球,宿玄担心桑黛冷。
察觉到某只狐狸的爪子在扒衣服,桑黛主动抬身方便他解开系带,外衫落下,随后是中衣,单薄的小衣被泉水淋上后粘在身上,剑修仰头方便他亲吻,狐狸爪爪迅速扒开小衣覆上小荷,声音毫不收敛,小狐狸吞.咽的动作让桑黛莫名脸红。
她推了推他的脑袋:“别发出声。”
宿玄抬眸看她一眼,凑过来吻她的唇:“太甜了。”
好像他能吃出来什么一样,桑黛闭着眼一把推开他的脑袋,忽然被人托起,失重感让桑黛瞬间盘上他的身侧:“宿玄!”
小狐狸把人抵在泉壁上,转身取了放在岸边的乾坤袋,他掏出瓷瓶到了一把丹药吞下,又取出另一个瓶中的药递给桑黛。
“黛黛,我过会儿脑子懵了体温会很高。”
是寒霜丹,桑黛知道他的意思,她接过来丹药一把吞下。
剑修全身的衣服都被扒了,身前印着的全是他留下的痕迹和牙印,小狐狸半兽化的时候犬齿会显露出来,磨着桑黛的时候让她几乎忍不住。
“黛黛,抱紧我。”
桑黛明白他的意思,抱紧了他把下颌抵在他的颈窝,小狐狸凑身过来像之前那样帮她,剑修拧起眉头,但此刻在水中比之前要轻松许多,不适很快便被小狐狸的技巧压下去,剑修的指甲深陷进他的肩膀,掐出了数十个月牙印,桑黛将侧脸枕在他的肩膀上,小脸晕红目光茫然空洞,意识显然已经揉碎。
这时候的剑修很乖,全身心依赖他,他加了指后桑黛眉头微蹙,宿玄连忙去哄她:“忍一忍好不好,可以的宝贝。”
之前的时候宿玄就喜欢这样子,桑黛也都随他,总归他不会太过莽撞,很听她的话。
桑黛没说话,如过去那般趴在宿玄的肩膀上,这两日每天晚上宿玄都会这样先两指让人死一次,接着慢慢加然后努力让桑黛适应,她不说话,但瘦削的脊背凸起,呼吸有些困难。
宿玄去看桑黛的目光,这张脸其实印在了骨子里,很多年前初见就喜欢,都过去这么久了,再看还是很喜欢。
她的眉眼,她的声音,她的一举一动,她给他的剑都让他喜欢得不得了,他怎么就这么喜欢她?
不管桑黛怎么对他,他都很喜欢她。
小狐狸亲吻她的脸:“宝贝,我好爱你。”
桑黛压根没听清他的话,脑子晕晕乎乎只顾着呼吸,这处汤池是玄玉打造出来的,剑修脊背被压在玉壁上,膝弯盘在小狐狸两侧,九尾狐用尾巴托着她将人撑起来,这样便能解放他的双手。
他的银发披散在肩头,因为打了水湿.漉搭在身上,发尾滴下的水珠落在桑黛的身上,而桑黛目光溃散毫无焦点,宿玄单手便能按住她,喊了她一声:“黛黛,你看我。”
桑黛眨了眨眼懵懂看他,宿玄小声道:“忍一会儿好不好?”
她这会儿听不懂,小狐狸用行动告诉了她答案,剑修的玉颈仰起如濒死的白鹤般脆弱,双手死命掐着宿玄的胳膊,他的肌肉紧实反而把她咯得生疼,除了痛还是痛,人修和妖修天生便是不匹配的,尤其是身量高大的九尾狐族。
桑黛自认为是很能忍的人,在人族女修中也是身量高挑,但在宿玄的面前总是会被衬托得格外娇小,她忍到唇瓣都在哆嗦,浑身冒了虚汗,小狐狸不敢动忙去亲吻她的唇:“黛黛,对不起对不起。”
准备已经格外充分,近半个时辰的安抚让剑修的身子已经打开到最大的限度,但真到轮到他自己上阵,却依旧是难以开始,寸步难行,小狐狸也痛得要死,从来没经历过这般难受,可她比他更加难受,宿玄不断亲她,试图缓解她的痛苦,一直到桑黛实在受不住。
她无助趴在他的肩头:“你,你给我个痛快,这样真的不行。”
桑黛知道他们这般僵持着争夺不出来什么,血水滴落在泉中,宿玄垂眸看了一眼,额上尽是汗水,也知晓他们迟早要有这一遭,选择了与彼此成婚,接受了体型上面的差距,这对于他们来说便是一道坎。
宿玄呢喃着:“我对不起你,黛黛,我对不起你。”
说着对不起,可却如破斧般劈开怀中人的身子,剑修将他咬得鲜血淋漓,小狐狸一鼓作气忍着痛拥有了自己喜欢的姑娘。
她的脸色发白,宿玄此刻只庆幸此刻是在枕花渡的汤池中,他扣住剑修的脑袋亲吻小幅度开始,她不好受却也知晓这些是肯定的,忍一忍就能过去,初时的难受渐渐变了味道,尾巴托着她的身子,有几根尾巴架着她的膝弯,桑黛没有力气全靠这些尾巴撑住自己。
她茫然抬眸去看宿玄,小狐狸的痛也变了味道成为蚀.骨的愉悦,他的目光一寸不移看着她,发现桑黛逐渐动听的声音后忽然放开了些,重了些力道,桑黛柳眉微拧,却并未阻止,脸色越来越红。
“宝贝,你好了是吗?”宿玄急忙去吻她的脖颈和耳根:“不疼了是不是,我不忍了好不好?让你更加舒服好不好?”
他根本不等桑黛的回答直接大开大合攻城,桑黛一句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声音破碎难忍。
竹林热气袅袅,雨水打在灵力防护罩上,桑黛只能看到悬挂的业火球,她听到自己动听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毫无规律稀碎的声音,忽然想起了之前小狐狸放给她的话,真到做的时候,她这张嘴只会叫了。
她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宿玄从很早就惦记他,九尾狐一族小时候便会接受这方面教习,因此某只狐狸学的很多,而桑黛却并非如此。
她知晓某人的理论知识丰富,去热一热不知道竟然如此丰富,只觉得这只狐狸当真不要脸,也不愧是上古神兽,凶又狠。
竹林深处哗啦响起,交叠着噼里啪啦的雨声,碎珠般砸在防护罩上,桑黛不知道过去多久,好像才一个时辰,她无助求他:“宿,宿玄,我的背疼,宿玄,回去……”
泉壁虽是暖玉所做,但依旧坚实,宿玄动作不停,托住她挂在身上出了温泉,“我们回去,乖宝等等我。
宿玄抱着人回到洞府,偌大的洞穴四周全是挂着的业火球,一张可容七八人的主榻摆在其中。
之前这里没有榻,宿玄发情期之时都是变为真体蜷在洞府,可这次有桑黛跟着来,他不能让她跟自己睡地板,特意买了张柔软的主榻放在洞府中,知道她怕冷,将周围都挂上了业火球。
铺了几层的蚕丝锦褥,剑修被放进去后背上被磨出的红痕也不会被二次伤到,桑黛还没回过神来,宿玄烘干了自己的狐狸毛,温暖毛绒的尾巴再一次垫在剑修的膝弯下架起了她,接着方才的事情。
他太凶了,桑黛哭着看他,说不出话只能企图靠目光让他理解自己的意思。
可一与他对视:
【宝贝好乖,乖死了,好乖。】
【黛黛你看看我,乖宝。】
【黛黛脸好红,声音真好听,乖宝你也喜欢这样是吗?】
桑黛想要捂住他漂亮的眼睛。
她此刻第一次讨厌自己这个特殊之处。
她一点也不想听到宿玄的心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