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阙山巅, 白衣剑修自远处踱步而来,匆匆忙忙朝主殿走去。
身后的弟子跟着他,小声劝道:“宗主,最近的谣传……”
一贯好脾气的剑修厉声低喝:“既是谣传, 便不得在宗内说起!”
弟子急忙收起:“是, 弟子多嘴!”
沈辞玉推开门来到主殿, 殿门关上后便只剩下他一人,沈辞玉面上强撑出来的淡然瞬时变了, 修挺的眉峰紧蹙,急忙掏出玉牌连通。
玉牌那边响了好几下也未曾有人接, 沈辞玉又拨了一次,这一次倒是接起来了。
玉牌刚被接通沈辞玉便急匆匆开了口:“桑黛, 仙界这方在传应衡仙君的事情, 你可曾知晓?”
那边却传来了别人的声音:“沈宗主, 我家夫人和尊主去了昆山, 并不在这里。”
沈辞玉:“……什么?”
“我是尊主派来伺候夫人的妖侍翠芍, 您的玉牌被夫人搁置在木柜中, 方才我进来打扫见一直亮,便越界先接了起来,您若有要事我可帮忙联系尊主,他和夫人在一起。”
沈辞玉垂眸, 喉结微微滚动, 淡声说了句:“没事,方才我说的话你莫要传出去。”
玉牌对面回应:“是, 自是不会多说。”
妖殿的人应当都知晓应衡没死, 但都是宿玄信任的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又不能说。
沈辞玉挂断了玉牌。
其实早就知道她不会有用上这玉牌的一天, 桑黛不会找剑宗帮忙,所以他给的玉牌她应当也不会戴着。
沈辞玉微微抿唇,心里没什么酸涩感,早便放下了,只是感慨桑黛当真是和剑宗断得一干二净。
玉牌再一次亮起,这次连续急促的三闪,是仙盟。
沈辞玉沉下脸色,接起了玉牌。
“剑宗沈辞玉,长老请说。”
玉牌对面的声音苍老:“沈宗主,自前日便有人传应衡未死出现在玲珑坞,就跟在桑黛的身边,仙盟询问了当时出现在玲珑坞的修士,桑黛的身边确实有一个白衣且五感尽失的剑修,你当时也在玲珑坞,且幼时与应衡熟识,你可认出来那白衣修士的身份?”
“那人,是应衡吗?”
沈辞玉一手拿着玉牌,垂下的另一只手无意识攥紧,呼吸声清晰。
对面的人很安静,没有催促他,但沈辞玉知道那玉牌对面坐的是一群长老。
面对他们的催促,沈辞玉只道:“不是。”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语调平平反问:“沈宗主便这般确定不是?”
沈辞玉道:“我确定,那不是应衡仙君,我与应衡仙君见过多次,我认出来那人的身形,与应衡仙君虽然像,但确有偏差。”
“仙盟面前,不得徇私。”
“我未有徇私,所言为实。”
他的态度很坚定,好像那真的不是应衡一般。
仙盟长老又问了一遍:“沈宗主,你可得想清楚了,若最后真是应衡,届时你说自己认错了,我们会信你,外界不一定信。”
这世间恨应衡的人太多太多了,他是整个四界的罪人,不知道多少人想要杀了应衡,这么一个人若是活着,四界怕是要乱起来。
沈辞玉知晓仙盟长老的意思,是在劝他最好与仙盟站在同一阵营,不管应衡是否还活着,指认应衡还活着,对他拔刀相向便是与四界站在同一阵营,无论结果与否,四界都不会怨恨。
但若否认应衡还活着,倘若应衡最后真的没死,那么沈辞玉的话便不是一句“抱歉,我认错了”可以解决的事情,四界有不少人会认为他在包庇,他的剑宗宗主之位或许坐不安稳,九州仙盟之主的位置也难坐上。
沈辞玉都知道。
他的前途或许会因为今日的立场问题受到威胁。
“沈宗主,你确定桑黛身边的那白衣剑修不是应衡?”
“……我确定,他不是。”
玉牌被挂断。
主殿之中只剩下沈辞玉一人,他站在原地默了会儿,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总之很安静。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有了动作,转身朝殿外走去。
***
桑黛和宿玄坐在芥子舟内。
小狐狸靠在窗边为她煮茶,桑黛的头枕在窗台边,飘过的云层中还带了水意,触手便是一片的冷。
“要不要关窗?”宿玄问:“昆山在北境,会冷一些。”
桑黛摇头:“不用了,也不是很冷。”
有结界,也有宿玄的业火球,她也确实算不上冷。
桑黛端起茶轻抿一口,淡声说道:“师父由柳公子照看,我们去几日便回来。”
宿玄应了声,又问她:“你要去寻什么?”
桑黛与他对视,小狐狸的眼神很认真。
她忽然发现,好像除了在榻上,其他时候都很少再听到宿玄的心声了。
虽然他的心声大多也是在说情话,但最近比起来之前,确实是少了许多。
宿玄没得到回答,又问了一句:“黛黛,要去找什么,我得知道才能帮你。”
桑黛晃了晃手里的茶,道:“我不确定它在不在那里。”
“什么东西?”
“我师父的第三段灵根。”
宿玄喉结微微滚动,没想到是因为这个原因。
“……为何会觉得是这个?”
桑黛说道:“那个黑衣人似乎在引我一路发现什么,我越来越接近真相,越来越强大,我做的梦中,我们似乎关系很好,我……我对他有一种莫名的信任,你还记得发情期的前一晚我们吵架是因为什么吗?”
宿玄当然记得,桑黛来到妖界后他们便没闹过矛盾,只有那一次。
小狐狸有些委屈:“……记得,他之前告诉我微生家灭门的真相,我没有告诉你。”
桑黛接话:“对,他为何专门告诉你这个,雷劫之时我未曾听到他最后的那句话,回来后你也没有告诉我微生家灭门的真相,所以他亲自来妖界传信,目的便是让我去查这件事。”
“宿玄,他引我去查微生家灭门的真相,说明微生家有东西会帮到我,或许是真相,或许是一件物品。”
“我不知道为何,冥冥之中总觉得……是一件东西,或许是我师父的最后一段灵根,你也看出来了,那两段灵根都是他设计让我拿到的,如今师父的灵根不全导致记忆也未曾完全恢复,很多真相我还是不知晓,而我们要去归墟了,带着不清不楚的真相去归墟,或许会被算计。”
宿玄放下茶盏,神情凝重起来:“你的意思是,他很可能要将最后一段灵根给你,让应衡仙君想起来一切?”
“可能。”
桑黛也不确定,但那人引她去微生家,说明那里有重要的东西。
幕后人不想害她,那就只能是助她。
在去归墟前能帮助她的,只有让她得到更多真相,明明白白去归墟。
而应衡是当年知晓全部事情的人,那幕后人似乎受天道制约不能告诉她真相,只能借杀她一由来引她发现真相。
宿玄也听明白了,还差最后一段灵根便能让应衡想起来一切事情。
似乎那黑衣人每一次引他们去一个地方,都会让桑黛得到很重要的东西。
宿玄有些酸溜溜的:“他为什么对你这么好啊……无事献殷勤。”
桑黛听出来了小狐狸浓浓的醋味,柳眉微扬道:“好大的醋味啊,你在芥子舟内放醋了吗?”
小狐狸别过头看外面的云层:“我不吃醋。”
桑黛越发想笑,故意逗逗他:“你说人家无事献殷勤,你之前不也这样吗,我收到的糕点是不是都是你送的?来到妖界后穿的衣服戴的首饰是不是也是你送的?”
“小狐狸,是不是呀?”
宿玄的耳根一红,端起茶一饮而尽,凶巴巴看着自家剑修:“那不一样,我又不会害你,我们认识那么多年,他跟你又不认识!”
桑黛的胳膊肘抵在桌上,单手撑着下颌,笑意清浅对小狐狸道:“对啊,他又不认识我怎么可能会喜欢我呢,宿玄,你觉得他看我的眼神里有爱意吗?”
宿玄见过那黑衣人两次。
男人对男人的眼神格外了解,比如宿玄可以看出来沈辞玉喜欢桑黛,秋成蹊对桑黛更多是仰慕,而那黑衣人……
他仔细回忆,从未看到过男女之间的情意,他对于桑黛好像更多是——
欣赏。
就像翎音看桑黛一般。
桑黛探出手越过桌子,摸了摸小狐狸的脑袋:“对啊,便是在梦里我与他相识之时,他看我也没有喜欢,我们更像是旧友。”
所以小狐狸吃的是闷醋。
宿玄将头凑过去,两个毛绒耳朵竖立在头顶,桑黛一把握在掌心揉捏,触感格外柔软。
小狐狸的耳朵尖尖是粉色的,尾巴尖尖也是粉色的,很可爱。
宿玄直接起身掐着她的腰身把她抱了过来搁置在怀里,他很喜欢这样抱剑修,桑黛顺势揽住他的脖颈。
“黛黛,他到底为何要帮你啊?”
桑黛摇头:“我不知,我觉得或许与我梦中看到的,我和他的熟识有关,有些事情得等见到他才能明白。”
宿玄亲了亲她的脸颊,将脑袋埋进剑修的脖颈间,嗅着她身上好闻的清香。
“黛黛,我们的合籍大典还没办呢。”
桑黛叹气:“是我的错,要不……等从归墟回来?”
宿玄的身子一僵。
他们去归墟其实是抱了戮天的心,归墟是离八十一重天最近的地方,可戮天这种事情……成功的几率到底有多少,他们也不知晓。
所以宿玄结了双生婚契,便是死也得死在一起,如此便能一直在一起。
桑黛亲了亲他的脸:“宿玄,那从微生家回去就办大典吧,办完就去归墟,无论结果怎么样,我们都是名正言顺的道侣。”
仅有的一颗心都给了彼此,仅有的一生也只有彼此可以拥有。
小狐狸闷闷回应:“好。”
他抬起头来看着她,将她的鬓发别在耳后,扣着她的下颌亲上去。
茶壶里的茶盏凉透,宿玄放开了她,亲了亲剑修微红的眼尾。
“乖宝,哪里都香香软软甜甜的。”
桑黛捏住他的耳朵:“那是你不要脸。”
小狐狸被她摸得浑身爽快,将尾巴递给她,桑黛会意,捏着尾巴帮他顺毛。
宿玄满意抱紧自家剑修,桑黛将脑袋枕在他的肩头。
芥子舟平稳穿梭在虚空,最终停在地面。
昆山位于浮光岭,是仙界边境一带,这里人烟稀少,便是宗门都只有一些小门派,隶属于刀宗管辖。
但事实上,浮光岭很少有修士来,只因浮光岭几乎大半地带都囊括进了昆山,而昆山地势凶险猛兽群出,甚至许多灵兽修成了邪祟,因此惨案频发。
桑黛站在昆山之下,仰头望着这座高耸的山峰,雾霭深深,林木幽绿,他们两人都是渡劫境修士,隐约可以感受到里面的一阵阵嘶吼声和灵力波动。
宿玄道:“昆山确实灵兽居多,凶兽更多,微生家主修御兽术,隐居在这里借助这些灵兽掩盖踪迹,让人不敢来这里,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
小狐狸牵起她的手,与剑修十指相扣,“我们一起上去,这里凶兽太多需要小心。”
桑黛点头应下:“好。”
实际上,宿玄担心的实在多余。
昆山很少有人来,微生家又灭门多年,整座山只有灵兽居住,便连上山的路都长满了杂草。
他们不知道微生家在哪里,只能步行上去沿路探查,宿玄用灵力割开前面挡路的杂草。
知道这里灵兽多,却不知晓有这般多,几乎十步便能遇见一只。
灵兽大多性子纯善,没有开灵识的与寻常动物无它区别,眼神懵懂纯真,瞧见两人后只会藏在草丛或树后看他们,并未有上前进攻的。
见到的凶兽多性子残忍,喜杀喜血腥,体格也比灵兽高大强壮许多。
凶兽有神识的更少了,往往只是凭弑杀的本能撕咬猎物,但他们两人一路走来,见到的凶兽多站在远处目送他们离开,动也不动,也并未拦路。
宿玄沉默许久,最后只能想出来一个答案。
“黛黛,你确实很招灵兽喜欢。”
桑黛笑了下,招了招手,远处的一只长满獠牙的凶兽愣了愣,随后扭捏走了过来,连步子都迈小了许多。
这只凶兽的獠牙上还有血迹,应当是方才刚捕猎完,体格健硕,足有桑黛整个人那般高。
但它开了灵识,桑黛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只凶兽的不同,它是这一路来遇到的唯一开了灵识的。
它来到她的身前后却又跪趴在她的身前,桑黛探手触摸上它的额头,凶兽嘴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小狐狸又气炸了,同是兽类,他是上古神兽,他的黛黛只能摸他,这一只血统不纯的凶兽怎么配让她摸?
桑黛嗔怒瞪了一眼要拉开她的小狐狸,小声说道:“我问问话嘛。”
尾音上扬,带了撒娇的意思。
小狐狸整只狐一愣,耳朵蹭的冒了出来,在头顶一摇一晃。
【乖宝在撒娇?】
桑黛白了他一眼,为这只凶兽小心顺毛。
“你的寿命似乎有三四百年了,那可知晓这昆山上曾经有一家宗门?”
凶兽抬起一双兽瞳,血红的眸中满是单纯疑惑。
它张嘴嚎了一声。
桑黛:“……”
宿玄一把打在它的脑壳上:“听不懂,说人话。”
凶兽短胖的爪子捂住自己的脑袋,泪眼懵懵看着桑黛。
这男修在这女修身边,它喜欢这女修,虽然想一口吞了那男修,但是这女修似乎会生气。
它又嚎了几声,桑黛和宿玄一脸麻木。
这只凶兽虽然开了灵识,但不如雪麒麟,不会说人话,可桑黛也不是修御兽术的修士,自然也听不懂兽语。
她小心试探性问:“你知道是吗?”
“嗷呜。”
那应该是知道。
“可以带我们去吗?”
“嗷呜。”
它弯下身子,抬了抬头示意桑黛上来。
剑修看着它似乎有些扎人的毛发犹豫。
宿玄看不下去了,人身消失变为一只九尾狐,他缩小了体型,虽然并未如小山般大小,却比这只凶兽大了许多,居高临下睥睨着它。
桑黛觉得小狐狸实在有些幼稚,这也要比一下。
九尾狐俯身:“上来,杂草太多会割到你。”
桑黛乐得轻松,顺着他的身子爬上去,坐在小狐狸宽阔的脊背上,两根尾巴缠在她的腰稳住她的身形。
她拍了拍小狐狸的脑袋:“走吧,幼稚鬼。”
九尾狐扬起了高傲的狐狸脑袋。
凶兽:“……”
它恨恨看了眼这只碍眼的狐狸精。
凶兽转身朝山间奔腾而去,速度极快,在陡峭的山路上如履平地。
宿玄跟在它后面,九尾狐的尾巴随着风舞动,蓬松的毛发护在桑黛的身边为她遮挡冷风,桑黛抱住他的脖颈捏了捏小狐狸的耳朵。
缠在腰上的尾巴尖尖更粉了。
剑修压下笑意,捏了捏腰间的尾巴。
小狐狸是只傲娇爱吃醋,但很可爱纯真的小狐狸。
狐狸微微弯起了一双狐狸眼,兽眸里全是笑意。
凶兽带着他们来到了一处密林。
一百多年无人来过,这里长满荆棘的乱藤杂草,桑黛的心跳忽然一快。
她无意识揪紧了宿玄的尾巴,小狐狸察觉到她的情绪,仰起狐狸脑袋看她:“黛黛,你看出来什么了?”
宿玄只看到隐藏在林间的一桩桩房屋,简单的栅栏便将房子区分开来,只有不到二十幢房屋,竹子砍出的栅栏、简陋的竹屋破败,许久未曾住人,不少房子倒塌。
桑黛从他的身上跳下来,宿玄也变为人身,高大的妖修握住她的手。
“黛黛?”
桑黛艰难开口:“我……我昨晚做的梦,梦里的房屋便长这样子……梦里的我在那里昏睡了三十多年……”
“死后的我……好像来过微生家族……”
宿玄看过去,微生家人不多,举族才三十多人,这些房子也住得下。
他是渡劫境妖修,能隐约发现周围破碎的结界波动,即使过去了多年,结界的碎片依旧还未散去,这结界是被生生打碎的。
桑黛深吸口气,转身摸了摸那凶兽的头。
凶兽嗷呜叫得正欢,剑修冲它笑道:“你回去吧,今日多谢你了。”
目送那凶兽撒欢跑开,桑黛这才有功夫和宿玄说话。
“是,我梦中看到的确实是这里,这林子我见过、这里的房屋我也见了,宿玄,或许微生家契印也想让我来这里。”
宿玄俯身与她平视,摸了摸她的脑袋:“微生家契印帮了你很多,它既然想你来这里,黛黛,那我们进去吧,去看看到底有什么。”
桑黛颔首:“嗯。”
结界早已碎掉,也拦不住他们进去,这里有些阴冷,杂草遍布,每走一步便得提前除去前面的草堆。
这里是微生家的遗址,宿玄也不敢一把业火烧了杂草,只能小心除去。
桑黛一路环顾,从破败的竹屋可以看出来微生家人一直隐居鲜少出世,房屋都是自家搭建的,角落摆放的农具、简陋的屋檐和有些敷衍的栅栏依稀可见百年前的时光。
宿玄说道:“白於仙君是上一任苍梧道观的观主,退位是在三百年前,他应当是和你阿娘成婚后才选择了辞去观主之位,此后白於仙君消失在四界,不少人传他死了,想必是和你阿娘一起隐居在这里了。”
桑黛只见过白於和微生萱的画像,只从画上能得出的信息太少了,不知晓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只知道,两人很恩爱。
白於愿意放弃苍梧道观观主的职位、一个天级灵根觉醒者丢下所有功名利禄,选择与心爱之人隐居在深山,为护爱人和孩子平安死前中了九十七刀,战至力竭而亡。
微生萱被人一击击碎心脉,闯入者修为应当很高。
桑黛没有说话,在专注找记忆里的那幢竹屋。
它在最深处。
桑黛紧闭的门前,微生家人都信任彼此,栅栏做了跟没做一样,只到桑黛的腰间。
她站在院外可以清楚看到院内的一切。
梦里的这里很干净,似乎被人提前收拾过一般,她如今看到的却并不是这样。
破败,残旧,脏乱。
院子角落的秋千只挂了一根绳子,还未完工,看得出来主人匆忙迎战去了。
宿玄紧了紧剑修的手,小声道:“黛黛,我们进去吗?”
从桑黛的反应也可以看出来,这间房子便是她梦里的那间。
桑黛目光下垂,门上还有尚未褪去的血迹,天欲雪说白於死在门前,微生萱倒在院里。
“黛黛?”
“嗯,进。”
桑黛的声音听起来无波无澜,若非与宿玄紧紧交握的手,小狐狸还真以为她没有一点情绪起伏。
门应当是被天欲雪搭上的,用一根白布系着两个门环,被系成了死结,桑黛只能用灵力斩断。
院门打开,丛生的杂草中窜出一条草蛇,桑黛并未理会。
有杂草的地方难免会生蛇,剑修收回目光越过这条草蛇,远离的杂草被宿玄用灵力隔断。
桑黛说:“梦里的那黑衣人就坐在秋千上。”
她指了指角落的秋千,尚未完工,应当是那黑衣人自己修的,又或者死后的桑黛修的。
“我住在右边的里屋。”
桑黛又指了指竹屋。
“我们进去看看?”
桑黛点头:“好。”
其实这里收拾得很利落,东西摆放有序,只是布满了陈年的灰尘。
房子一旦不住人便很容易废弃,一路走来的房屋或是倒塌、或是顶棚破损,只有这桩房子除了丛生的杂草和厚重的灰尘外,俨然就像是有人居住的样子,保存依旧完好无损。
这里残存结界碎片,是有些寒冷的气息,应是天欲雪布下的,保护房屋没有倒塌和侵蚀,因此从外看除了脏了些,倒是没什么其它不好之处。
她死后昏睡,那人便将她带来了这里居住。
桑黛推开门迎面荡起一阵灰尘,宿玄用灵力挥开。
“黛黛,先等一下。”
小狐狸使了个清洁术,竹屋转瞬间被清理干净。
他走入厅内打开了关上的轩窗,屋里太久没人有种潮湿的气息。
左右两间是住房,中间应当是待客的大厅。
桑黛循着记忆来到右边那间房,里面果然是她记忆里的样子。
一张仅容一人酣睡的主榻,帷帐做成了男童女童皆适合的浅蓝色,依旧满是灰尘。
屋子不大,不像是道侣两人住的地方。
宿玄走了上来,环顾一圈,拿起桌上放的几匹布:“黛黛,应当是给孩子住的地方,这些布料裁剪的尺寸像是要为孩子做衣服。”
桑黛闷闷回应:“我看出来了,梦里我住在这里。”
她其实已经能确定这里是哪里了。
桑黛转身出了房,走到对面的房屋中。
小狐狸早已用清洁术收拾过灰尘,虽然气味难闻。
这才是道侣住的房子,主榻宽敞,榻上有些凌乱,锦被胡乱被掀开。
灰尘被拂去后,桑黛便看到了锦褥上面残存的血迹,依稀可见干涸的血,旁边的铁盆里水已蒸干,但盆壁上还挂着暗红痕迹。
包括地上丢下的布团,这间房间与右边的小厢房不一样,那里规矩有序,而这里看着一团乱麻。
天欲雪当年来到微生家后安葬了他们便急着去寻桑黛,并未帮着收拾,只是单纯留下了结界,保护这间房子没有被侵蚀,在岁月中依旧长存。
天欲雪还说微生萱死前还未出小月。
如今看来,其实是刚生产完。
她生完孩子连和孩子待一会儿的时间或许都没有,应衡接到消息赶来,微生萱将孩子匆忙交给他,自己出去引敌掩护应衡离开。
微生萱虚弱无力被人击碎心脉毙命,说明白於那时候大概也死了,无力护佑她。
白於或许根本没见过自己刚出生的孩子,甚至不知道是男是女。
榻边放了个玉簪,桑黛拿起来,拂去上面的灰尘。
这玉簪是她在玲珑坞的壁画上看到过的,当时的微生萱戴的就是这根玉簪,花纹是桂花的形状,做工精细。
玉是羊脂玉,摸着依旧温和,像是带了微生萱身上的体温一般。
轩窗被宿玄打开散味,一阵风从窗外吹进来,吹散了屋内闷重的气息,也吹来了冰凉。
桑黛茫然摸了摸脸。
她听到宿玄在喊她,抬头看过去,从小狐狸琉璃色的眼眸中看见了倒映的自己。
明明没有表情,可是却在落泪。
分明没见过微生萱和白於,可当亲眼看到院门上的血迹、屋内锦褥上大片的血、院里未做完的秋千和右厢房中尚未缝制好的衣服,还是觉得有些难过。
她的诞生是被期待的,可也是她的诞生引来了这场灾祸。
“黛黛……”宿玄擦去她的眼泪,小心捧起她的脸:“爹娘一直很喜欢你,微生家选择拿命掩护应衡仙君带你离开,不会有一个人怨你,这件事我们都没有错。”
桑黛闭上眼,握紧了手上的玉簪。
她知晓,她当然知晓自己无错。
错的从来不是他们。
桑黛深吸口气,擦了擦眼泪。
“我没有怨自己。”桑黛的声音低沉,但依旧坚定:“我只是觉得,有一些难过。”
“宿玄,我很不喜欢死亡,我真的很不喜欢。”
宿玄揉了揉她的头发:“我知道的黛黛,以后不会了,你不会再失去任何一个人。”
“黛黛,我们都会好好的。”
桑黛瞧见他面上的心疼,心下一软,抬起手彻底擦干净自己的眼泪,轻轻点头回应:“我知晓的,宿玄,我们先收拾屋——”
“谁!”
她的话还没说完,面前的小狐狸瞬间冷了脸,冷声打断了她的话。
转眼之间他已经跃出房门,桑黛也沉了脸色,将玉簪放在榻上,拔出腰间的知雨剑便要跟上。
刚迈出房门一步——
空旷柔和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阿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