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坞处于南北交通之地, 城内三条河流流贯,人口也有近十万,街上人不算少。
桑黛一路上察觉了不少灵力波动。
她悄悄拽了拽宿玄的衣袖,“玲珑坞不过一个小城, 为何会有这般多修士啊?”
宿玄眉梢微敛, 朝周围看了一眼, 只大致一扫,十人中有三人都是修士。
“确实蹊跷。”
柳离雪走到哪里都喜欢摇他那把扇子, 孔雀颇为风流闲散,点了点远处的一人:“比如那位仁兄, 修得可是妖道,却是个人修。”
他是医修, 观一眼便可看出这人身上的气息。
人修周身却都是妖术。
桑黛道:“应当是散修。”
散修没有宗门约束, 修行什么道术都随自己, 只要不是为世人所不容的邪术便可。
柳离雪慢悠悠往前走, 乐呵呵笑着, “桑姑娘, 这可不仅是修士多的问题了,我这双眼睛可从来没有看错过,这里的修士十之八九都是散修。”
比如人修却修了妖道,比如魔修却修了仙术。
桑黛仔细观察经过她身边的修士, 离得近了自然能察觉到他们身上那股格格不入的气息。
宿玄压低声音道:“散修失踪可没人会管, 说不定失踪的多是散修。”
走在前面的柳离雪忽然回眸,孔雀眼尾带了一点红色花纹, 笑盈盈道:“尊主聪明, 还真是散修。”
说完,柳离雪转身进了一旁的客栈, 冲身后的两人摆了摆手:“不过天色黑了,该找家地方休息了。”
桑黛停下脚步,抬头看了许久,末了点头道:“柳公子倒真会选地方。”
这家店装潢奢侈,便是门口的牌匾都得是镶了金的,揽客的小二穿着都是上好的锦袍,一看便是高消场合。
宿玄牵着她的手往里走:“他也过不了苦日子。”
刚进去便瞧见那只孔雀站没站相靠在柜台,一身红衣格外张扬,一把拍上了桌案。
“一间上房你要我三百上品灵石?”
桑黛眼尾一抽。
这打劫打的过分明显了。
那掌柜的眯眼笑道:“近来有贵客要入住,咱这飞花阁生意爆满,最近就是这个价,您穿的可是蚕丝,总不会连三百灵石都拿不出来吧?”
柳离雪微笑:“你觉得三百灵石和三百上品灵石能是一个价吗?寻常客栈便是上房一晚也就十颗上品灵石,我们妖界最好的客栈上品客房一晚也就三十颗上品灵石,三百够我住上十天的了。”
“住不起?那滚吧。”
“你这老东西——”
“欸欸欸,住住住!”桑黛一步上前,拽住柳离雪的肩膀按住他,“我们住。”
她刚要从乾坤袋中取钱,身后递来个低品纳戒,如玉的手将那纳戒扔在桌上。
宿玄道:“一万上品灵石,两间上房,暂住半月。”
掌柜接过纳戒,数了数里面的灵石后喜笑颜开:“大方,果真是大方!”
柳离雪恼了,上前便要去拿纳戒。
“我们是有钱不是有钱的怨种,本公子还就不住——”
“闭嘴,走。”
宿玄一把捂住他的嘴,推着暴怒的孔雀往楼上走。
桑黛牵出礼貌的笑,冲掌柜颔首。
掌柜眯眯眼目送三位大冤种上了楼。
宿玄把某只孔雀推进上房。
柳离雪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尊主,他那就是敲诈,一个飞花阁我压根就没听过。”
桑黛在桌旁坐下,没有动客栈的水,而是取出了乾坤袋里从妖界带过来的茶水。
她倒了几杯茶,冲门口杵着的两人招手:“来喝茶,翠芍煮的桂花茶,她给我装了许多。”
柳离雪坐下端起茶一口闷了,某只孔雀现在还没消了气,瞧见自家尊主财大气粗压根没有被当成怨种宰了的觉悟,心下更是恼怒。
“尊主啊,你就一点都不心疼灵石?”
宿玄施施然喝茶,淡声道:“本尊一月可不止给你发一万上品灵石,方才还是本尊付的钱呢,你这般心疼作甚?”
柳离雪啧啧摇头:“怨种,实在是怨种。”
桑黛依旧好脾气地给他倒茶,“柳公子喝些茶。”
宿玄瞥了一眼柳离雪,花孔雀的脊背一寒。
双目相对。
宿玄:你敢让黛黛给你倒茶?
柳离雪:……
他急忙接过桑黛倒来的茶:“别别别,我可以自己来,桑姑娘别忙了。”
柳离雪端起茶压压惊,自家尊主实在是太凶,平时只有他们妖殿伺候桑姑娘的份,哪有桑姑娘反过来给他倒茶的时候,简直是倒反天罡。
柳离雪微微别过头,不敢看宿玄的眼睛。
桑黛叹气:“柳公子既然选了这里住,应当是也发现了不对劲,所以无论那掌柜要多少钱,我们还是得来。”
柳离雪抿茶的动作一顿,与桑黛对视。
桑黛双手捧茶轻抿,边喝边说:“这间客栈装潢精致,一间上房敢要我们三百上品灵石,往往这种高奢的场所都是有钱人才会进,可你看,方才进来的那些人中有多少是有钱人士?”
身上并无格外值钱的配饰,穿着也只是寻常衣服,大多都只要了普通的房间,甚至有的两三个人住一间。
宿玄没说话,自顾自给桑黛添茶。
柳离雪捧着茶盏笑开花:“桑姑娘聪慧,那还有呢?”
桑黛接着道:“明明负担不起,却都拥挤在这飞花阁,而玲珑坞也只是个小城,不算财力特别强大的城镇,飞花阁如今的定价已经远远超过了应该有的水平。”
“所以。”桑黛抬眸,看向对面的宿玄和柳离雪,“明知道这客栈掌柜在敲诈,为何都要狠下心去住在这飞花阁呢?”
柳离雪摇开扇子,孔雀笑弯了眼:“对,说明这间客栈里有什么东西是值得他们掏空家底也要进来的。”
桑黛垂下眼安静喝茶。
宿玄看向她,眉心微微蹙起:“黛黛,这家客栈散修太多,晚上恐不安全——”
话还没说完,宿玄的神色忽然一冷,方才还坐着的人瞬移至门边,一把打开门将外面的人拽了进来。
“别别别——”
地上的人忙竖起胳膊挡在身前。
柳离雪缩在桑黛身后探头去看。
那颗光亮的脑袋又大又圆,格外亮眼。
“檀淮大师?”
檀淮小心探头,对上一双冷淡的狐狸眼。
他又看向宿玄身后,桑黛还安稳坐着喝茶,也不知道那茶有什么好喝的,她小口小口抿着,带笑的目光却又看向他这边。
那只花孔雀缩在桑黛身后,一个比桑黛还高大不少的人此刻窝窝囊囊的。
檀淮随地盘坐,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几位,好久不见啊。”
宿玄毫不留情打碎他装出来的淡然:“我们前几天才见过。”
檀淮:“……”
他一个麻溜站了起来。
“檀淮大师好久不见。”
桑黛站起身,将缩在身后的柳离雪拽了出来。
方才宿玄忽然一动,柳离雪以为来了刺客,桑黛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给自己找好靠山了。
柳离雪尴尬一笑:“肌肉反应,过去跟尊主待久了。”
跟宿玄在外面,打架这种事情都是宿玄上。
桑黛礼貌一笑,绕过桌子一角来到檀淮身前。
老友相见,倒是自在许多。
檀淮:“桑姑娘好。”
“檀淮大师好。”
桑黛对他一贯礼貌。
她看了一眼旁边的小狐狸,宿玄虽然没什么表情,但对他来说没冷脸就已经是好的了。
惦记着檀淮为流楹固魂这件事,宿玄对檀淮的态度也好了很多。
他在桌前坐下,给檀淮倒了杯茶:“坐吧。”
檀淮揉了揉刚才摔疼的胳膊,笑嘻嘻端过茶:“多谢妖王大人了。”
桑黛坐下问:“檀淮大师为何会在此处?”
檀淮刚喝了口茶,闻言解释:“来玲珑坞办点事情,这里有几名散修失踪,玲珑坞属禅宗管辖。”
桑黛了然。
檀淮解释道:“方才在楼上听到了柳公子的声音,我刚要出去你们便上楼了,我便跟了过来想打个招呼。”
面对三双眼睛,檀淮举起双手:“我真没偷听啊,出家人不打诳语的。”
桑黛失笑:“你便是听到了也没什么,你既然选择住在这家店应当也是察觉了不对劲吧?”
檀淮讷讷收回手:“……是这样。”
宿玄转过头看他,问道:“你何时来的?”
“今日正午。”
“打听到为何他们住在这里了吗?”
“问了一下,似乎是因为飞花阁过几日要办个宴,城主会来这里,他们好像是为了见乌寒疏的。”
柳离雪反问:“乌寒疏过去人缘没这么好吧,不至于因为来个飞花阁便引来这么多人,那乌寒疏身上带了什么东西吗?”
“他的功法。”
“固心道。”
两道声音齐齐响起。
檀淮和柳离雪一起看向对面并肩坐着的两人。
桑黛与宿玄对视,小狐狸笑了起来。
【黛黛真聪明,不愧是我的黛黛,亲一口!】
又听到了熟悉的心声,桑黛感慨摇头。
“黛黛你说吧。”小狐狸颇有风度。
桑黛颔首:“好。”
她向两个还没弄明白事情原委的人解释道:“乌寒疏所修固心道,以稳固心境、增强心力为主,当修此道者碎婴入化神之际,便可助旁的修士稳固心境,心境于修行格外重要。”
他们都是修士,自然知晓这些。
当心境大跌之时,即使是渡劫怕是也只能使出大乘的修为,修为比境界要低很多。
桑黛当初本命剑碎裂,心境大跌,即使入了大乘也没办法完全使出大乘境界的灵力。
“寻常修士的心境往往都不太稳固,若心境稳固、心若磐石般坚定,修士修行便如鱼得水容易许多,而散修因为大多都没有进行正统的教习,例如我们一路上见到的那些修行妖道的人修,或者反过来是修行仙道的妖修,他们所修功法违逆于自身经脉,虽然修为强横,但心境往往也容易崩塌。”
“心境大跌,轻则修为重损,重则失去神智沦为邪祟。”
檀淮秒懂:“所以那些散修是来蹲乌寒疏啊!”
桑黛颔首:“嗯,应当是这样。”
说到这里,柳离雪又想起了方才在玲珑坞外见到的人:“那沈辞玉应当也是来找乌寒疏的,此次乌寒疏入了化神境便可以帮别人稳固心境。”
檀淮问:“沈宗主怎么了?”
三双眼睛又齐刷刷看他,不约而同问:“你不知道?”
檀淮:“……我一年有三百天都在四界乱跑,跟沈宗主早些年就不见面了,我怎么会知道他的事情,也就沈辞玉即位宗主的时候名号通过仙盟的玉牌传到了我这里,我才知晓他当了剑宗的宗主。”
柳离雪:“……你是真的一点都不关心仙界的事情啊,沈辞玉心境大跌,沈烽四界寻医的事情都传到我们妖界了,起初我还纳闷他跌成什么样了让沈烽这般担心,直到方才见到了沈辞玉,明明化神满境,心境却连元婴满境的修士都不如。”
檀淮有些惊讶:“……为何会碎成这样啊?”
桑黛和宿玄没说话,柳离雪便主动开口:“一方面是因为剑宗参与归墟献祭一事,他接受不了,还有一方面就是因为……因为……”
柳离雪看向桑黛,一脸犹犹豫豫。
檀淮是个不懂情爱的,问:“你看桑姑娘看什么啊,她打的吗?”
柳离雪一恼:“和尚你是真的蠢吧!因为沈辞玉喜欢我家桑姑娘啊!”
檀淮:“……啊?”
他像是吃到了惊天大瓜,不可思议看向桑黛。
可对面的桑黛只是沉默,宿玄冷着脸默默为她暖茶,两人像是都知道这件事的样子。
檀淮忽然就悟了。
桑黛与沈辞玉已经从并肩作战到立场对立,剑宗叛她害她,桑黛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和剑宗任何一人再扯上关系,她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沈辞玉与桑黛这辈子都没可能,相见即是陌路,而沈辞玉接受不了这点,他后悔又自责。
檀淮敏锐觉得这个话题不太好,他尴尬一笑拨动佛珠:“这样啊,先不聊这个了,我们还是说正事吧。”
佛修转移话题,轻声说:“沈宗主应当住在城主府,沈家主和乌寒疏是旧友,那乌寒疏定是要先为沈辞玉修补心境,要修一个化神满境修士的心境着实不易,他也刚入化神境,短期内不一定有余力再为这些散修修补心境。”
桑黛颔首:“对。”
檀淮神情渐渐沉重:“所以那这些散修一直驻留在玲珑坞……说不定还会再出事。”
出事是一定会有的,他们都知晓散修失踪不是结尾,而是开始。
大规模涌进来这么多散修,这种事一定还会发生。
檀淮默了会儿,见几人都没说话,又反问:“先不说这件事,我还没问你们来这里作甚呢?”
桑黛看了眼宿玄,后者淡声道:“想说便说,没必要瞒他,你们不是旧友吗,檀淮知道雪境中那人要来杀你这件事。”
但檀淮也只知道这些,其余的事情桑黛没有主动说,檀淮也不问,在雪境之中檀淮和寂苍只知道桑黛是来寻天欲雪问当年应衡的事情,只当她想要为师父平冤。
桑黛点头,直截了当将这些事情都告诉了檀淮,包括他们为何要来这里,以及应衡未死这件事。
话说完后,四人沉默了许久,屋中寂静。
檀淮声音都抖了起来:“你说,春影剑出现在这里?”
应衡被四界追杀没死这件事足以让他缓和许久,如今应衡的剑还出现在这里,檀淮从未见过应衡,但也听说过应衡的名号。
当年归墟灵脉那件事闹得很大,当时只有十三岁的檀淮也知晓。
桑黛:“但这件事还没有——”
“桑姑娘你先别说话,让我缓缓脑子。”
桑黛未说完的话被檀淮打断。
佛修神情惘然,模样格外惊骇。
他抱着脑袋自言自语:“所以应衡仙君没死,你们当时去雪境是为了寻天欲雪问清楚应衡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然后得到的结果是,苍梧道观很可能不是应衡杀的,他很可能是清白的。”
“是。”
檀淮的眼眶都红了,唇瓣哆嗦,抬眸去看桑黛。
他道:“桑黛,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真正摧毁归墟灵脉、屠杀苍梧道观的人很可能逍遥了一百多年,这些年不知道又做了什么事情,你师父就算是清白的,但他绝对知晓真相,他替人顶罪包庇真凶,就算最后水落石出,四界也不会原谅他的……”
“甚至,你可能再次站到风口浪尖,你是应衡的徒弟啊,何况,四界不一定会承认你查出来的真相。”
归墟灵脉被毁、苍梧道观三千余人被杀已经是事实改变不了,但四界错判追杀错了人,过去那些义正言辞说应衡就是罪人、因此连带着要刺杀桑黛的人会承认自己的错误吗?
屋内轻松的氛围瞬间沉重起来。
柳离雪讷讷看向自家尊主和桑姑娘,宿玄在看桑黛,桑黛低着头不说话。
檀淮问:“桑黛,即使这样,你还是要去查?”
不查这件事,躲着归墟走,她这辈子就能安安静静过去。
查了,可能会走向翎音说的天命,可能会被围杀在归墟,也可能会被四界背刺。
桑黛双手捧着茶盏,目光落在茶盏内摇晃的水面。
手背上忽然覆上了温暖干燥的掌心。
“黛黛,你一直都很坚定的。”
桑黛抬眸去看。
檀淮的话不久之前桑黛也问过宿玄。
宿玄给她的答案是:
——走你自己的路。
桑黛牵出笑意,松开一直握着的茶盏,反手握住小狐狸的手。
“我知道的,我从来没动摇过。”
她转头回应檀淮:“查,真相我查出来,结果是怎样我都问心无愧,但若是不查,我这辈子都过不安稳。”
檀淮与她对视,佛修鲜少有这般凝重的时候,不管何时好像都是淡然又闲散的模样。
末了,他轻声开口:“桑黛,这么多年了你都没变过。”
他们一起并肩出过许多次战,桑黛打架很凶,执剑很稳,心境坚定,这些年一直如此。
檀淮摇头,端起茶一口喝完。
他擦了擦唇角的茶水,道:“贫僧也是天级灵根觉醒者,承了世人的敬仰,也当做些事情,归墟灵脉被毁事关修真界存亡,此事若有需要我帮忙的,你可尽管开口,应衡仙君的事情我也不会说出去,你们尽可以放心,只管去查吧。”
桑黛点头:“多谢。”
檀淮将茶盏递过去,忽然笑嘻嘻道:“那可否再给贫僧倒一杯茶?”
他又开始这般不正经了,情绪转变格外快,像是故意在活跃气氛,桑黛忍笑不禁,看了眼宿玄。
茶壶在宿玄那边放着,他还没拿起来,孔雀先一步拎起来。
“我来我来,此事不用我家尊主动手。”
柳离雪端起茶壶给檀淮又倒了杯茶。
佛修接过称赞:“这茶真好喝,改日可否给贫僧送些。”
宿玄冷嗤:“你想要就来妖界拿,哪有要东西还让人给你送去的份?”
檀淮摇头惋惜,果然妖王大人的礼貌只能持续一小会儿,骨子里还是个傲娇臭屁的小狐狸。
他一边抿茶,见几人慢悠悠喝茶,灵光闪过,眼眸一转凑上前问:“晚上你们睡不睡?”
桑黛:“檀淮大师有何事?”
檀淮眨了眨眼,道:“要不要城主府一夜游?”
三人:“……”
檀淮收起笑,压低声音凑近脑袋:“你们应当猜出来了这乌城主修为的怪异,他一个地级灵根修到元婴便算是奇迹了,明明都没怎么修炼过,忽然破了化神境,你要知道化神境便是玄级灵根也得天赋格外好、勤加修炼闭关悟道几十年才有机会的。”
“而且啊。”檀淮看了眼紧闭的房门,“玲珑坞十几位散修失踪,他忽然进境,恕贫僧有些小人之心了,我实在是怀疑此事与他有关。”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刚好我也想去,那幕后人引你们过来玲珑坞,这次散修失踪可能与他也有些关系,我们先从乌寒疏查起,一点点顺藤摸瓜。”
“我观今夜月明,天象大吉,不若我们一同去闯个民宅啊?”
三人:“……………”
入夜后。
桑黛站在屋顶之上,仰头望着满天乌云,月光昏暗。
她问:“你不是说月明吗?”
檀淮讷讷笑道:“它黑点也好,这样咱们不容易被发现啊。”
柳离雪从两人中间探头出来诚恳建议:“如果你们不带上我,你们三个应该是不会被发现的。”
他们三个天级灵根觉醒者,而一个城主府没什么高境修士。
三人回眸打量着花孔雀。
孔雀昂首抬头,眼神示意“快把我留下吧我一点都不想跑来跑去并且对私闯民宅毫无兴趣。”
宿玄忽然道:“对,你留在这里。”
柳离雪熟练取出坐垫:“好嘞。”
过去跟自家尊主外出,往往这种活都是他找个地方坐,等宿玄忙完回来。
檀淮眼角一抽。
桑黛早已习惯。
宿玄忽然垂首对坐在屋顶的柳离雪笑道:“万一那杀人精怪半夜巡游玲珑坞,瞧见屋顶上这么个大活人,还是孔雀一族的少主,元婴境修士,想必得乐开花了。”
柳离雪:“……”
他麻木抬眸,捂住心口:“尊主,您听听属下的心慌不慌?”
玩笑归玩笑,宿玄丢给柳离雪一个玉牌。
“有事唤本尊。”
柳离雪抱紧玉牌:“好嘞。”
说着是不想去夜巡城主府,实际上是留柳离雪在外等候,即使是三个天级灵根觉醒者也绝不能放松戒备,柳离雪守在高处,整个城主府都收入眼底,有什么事情可以及时报备。
檀淮指了指远处:“城主府四面都是高墙,乌寒疏这人戒备心强,这城主府里他有好几处屋子,今夜不一定住在哪里,我知晓的有六处,我们一人找两处,看有没有什么异像。”
桑黛神情意味不明:“……你为何会知晓城主府的构造啊?”
宿玄狐疑:“你来过?”
檀淮挠挠没有一根头发的脑袋,小声嘟囔:“小时候有点皮,之前跟师父来玲珑坞办事,半路惹他生气要追着我打,就跑进城主府住了好几天。”
“……乌寒疏知道?”
“不知道啊,我偷跑进来的,乌寒疏天天喝酒压根没发现我,我还偷喝过他的酒,可难喝了。”
三人:“……”
檀淮乐呵呵:“要不我们先走?”
桑黛:“……行。”
她看了眼宿玄:“我去东边两个住宅,有事我会联系你,放心。”
小狐狸点头:“有事一定唤我。”
桑黛摇了摇腰间的银翎:“你有事也唤我,别逞强。”
宿玄摸了摸她的脑袋,“嗯。”
檀淮:“……所以我有事唤谁?”
两人不约而同背道而驰,找东西两个方向跑去,声音齐齐落下。
“随你。”
檀淮无语闭眼。
柳离雪招招小手:“檀淮大师有事唤我也行,我能帮你给他们两个传个信。”
檀淮没说话,跳下房顶身影迅速隐入黑暗。
桑黛去向东边方位,这里有两处住屋。
城主府的守卫很多,但修为都不高,她很轻易便能躲开。
一路安全到达第一个住屋,周围的禁制对她没什么用,桑黛翻开窗户便跳了进去,寻了近半个时辰毫无发现。
她没有多留,转身往第二个地方跑。
那处地方比之刚才去的那间屋子更偏一些,在东边最深处,里面没有人,她不敢点灯,小心往里走。
桑黛探手擦了把桌面,指尖上沾染了灰尘。
都落了灰,应当很久没来这里住过了。
桑黛敛眉,正要转身从门口开始翻找这间屋子——
半开的轩窗忽然一动,一人利落跳了进来,她处于正中间的位置根本无处可躲,拔剑便抵上来者的脖颈。
长剑破开虚空,锋利的剑尖停留在来者喉口,往前一厘便可划破他的命脉。
白衣青年一愣,垂首先是看到了喉口的剑,剑身上的花纹格外熟悉。
他茫然眨了眨眼,第一反应不是危险,而是一阵快过一阵的心跳。
视线缓缓抬平,他看到熟悉的剑柄上刻着“知雨”二字,执剑的手稳定。
“……沈辞玉?”
清淡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屋里,甚至能听出些疑惑。
抵在他喉口的剑被收起。
沈辞玉终于抬眸,与桑黛对视。
她还是傍晚见到的那样,双目相对,他却并未看到过去那个冷静沉稳、漠然又孤僻的剑修,如今的桑黛更加明媚,眼底多了许多温度。
“桑黛……”
桑黛拧眉,目光落在他的肩头上。
那里一道伤口在汩汩流血,染红了一旁的白衣。
“你受伤了,需要我帮忙吗?”
沈辞玉后知后觉捂住肩头,挡住那道伤,低声道:“没事,不用帮忙。”
桑黛点头:“……我还有事 ,你若无事我便先离开了。”
沈辞玉低垂眼眸,在她要走之时沉声应道:“你是来查乌寒疏的吧?”
桑黛没说话,沈辞玉这般聪明不会猜不到。
沈辞玉点住伤口周围的穴位,确定不再流血后看向桑黛。
他努力克制自己的目光,声音很轻:“我也在查,我知道一些事情,我可以告诉你。”
桑黛却没回答,忽然有了动作,方才还温和的眉眼陡然间凛然,一把拽住沈辞玉的胳膊跳出了窗,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带着人跃上了房顶。
她沉声道:“别说话。”
沈辞玉反应很快,颔首回应:“嗯。”
房顶之上,两人掩在阴影深处。
庭院外一人摇晃走来,提着酒瓶晃晃悠悠,看不清眉眼,但能看清身量挺高。
他推开院门,拎酒慢悠悠喝,来到小院的角落。
那里种着一棵桂花树。
像是有些年岁了,树干粗壮枝叶繁茂。
来者仰头,望着树上快落完的桂花。
他看了许久,一直没有说话。
屋顶上的沈辞玉伤口崩裂,又重新点住自己的穴位。
桑黛沉默递给他一瓶丹药,目光却一直看着院中的人。
沈辞玉看了会儿,接过后吃了一颗。
那人站了许久,久到桑黛的腿都要蹲麻了,他终于有了些动作。
他抬手抚上桂花树的树干,声音很轻:
“我们六人的百年之约,你们没有一人来赴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