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感觉几人聊了很久，但真正算起来其实也不过是几分钟不到的间隙。
休息时间结束后，两组同样的人马再一次上场，各自在教练指定的位置上站定。
球权在对面，哨声响起，攻手将球在手里转了两圈，抛球前跃之前，朝这边看了一眼。
这一眼很隐秘，但谷川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这边接球厉害的只有自己和中野，自己在前排不好瞄准，所以就打算冲着中野去吗。
思绪瞬间闪过，谷川头也不回的提醒道，“中野！”
中野神情一凛。
虽然现在中野对谷川的观感依旧复杂，但他绝对不是会把个人情感带到场上的人。
在这种时刻，中野毫不犹豫的选择了信任谷川。
他直接向后撤出半步，双手一张，高声回应道，“我来！”
下一刻，球果然直冲他而来！
中野重心向下压，腿部扎地带动全身，双臂合并，在沉重排球与手接触的瞬间，他向上一抬，球重新回到了空中。
“起来了！”
“稍微有点偏！”
球没有完美传到二传上空，对面发球的巨大力道在最后时刻把中野的姿势略微压塌了些。
姿势变形之下，中野不能完全控制住施加给球的力道，只能勉强在最后关头调整，让球重新高飞至空中。
一传不到位，之后接手的又都是不在本职位置上的“业余选手”，中野已经能够预料到结果了。
看着跃起的排球，他不甘心的想，要是刚刚接球的是谷川或者古森之类的高手，肯定不会像自己这样狼狈吧。
而就在这时，中野的耳边传来一个冷静的声音。
“交给我吧。”
中野抬头看去，和他说话的人居然是谷川幸南。
中野立即紧紧的皱起了眉头。
作为二传在这种时候和其他人说话，是生怕自己接到球吗？还分神，而且还说什么交给他...
交给他什么啊？谷川幸南不和自己一样，也是被换了位置的人吗，他一传和进攻是很厉害，但是这可是二传，他又能做什么，最多就是把球垫起来让攻手冲上来自己找进攻点吧？
中野会产生这种想法当然不是因为他不喜欢不信任谷川而产生的偏见，只是中野单纯的在理性分析之后，认为结果肯定会如此而已。
这种情况下，谷川幸南一个只擅长防守和进攻的又能做什么呢？
但只是下一秒，中野就瞪大了眼睛。
只见在和自己说话的同时，谷川的动作也丝毫没有停顿，他精准的向侧边迈出了一大步，在到位的瞬间另一只脚也迅速跟上，然后在轻巧的向上一跃，双手已然触到了排球。
那个极度不到位，仅仅在一传之后重新升到了空中，除开有点高度之外连位置都没有太大移动的球，就这么被仅仅大跨出一步的谷川牢牢的控制在了手里。
他双手轻轻向上托，球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丝滑的飞向网前。
这一系列动作被谷川做得无比流畅，表情也都是轻松随意的。
这种毫不费力的姿态甚至给中野一种错觉。
——难道说自己刚刚的一传非常到位，谷川是真的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随意的挪了一步举了一下双手吗？
...怎么可能？！
刚刚还出现在中野脑海里的质疑瞬间烟消云散，他几近呆滞了。
居然真的，连二传也能打得那么漂亮吗，而且还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好厉害...
场边围观的都是国青级别的选手和相关工作人员，这个二传有多么漂亮他们一眼就能看出来。好几个人没忍住的感叹出了声。
“到位！太到位了！”
“抓住机会！球给了——那个红棕头发的家伙！”
“直接扣！”
球飞到了阳太面前，他向下扣去。
对方的拦网压根就还没来得及反应，球畅通无阻的砸在了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力道非常大，球飞得也非常高，不过就是有点太高了。
——都不需要去注意墙上屏幕上的显示，光是看那飙得极高极远的球就能够知道，这一球出界出得有多么离谱了。
谷川轻轻的皱了皱眉。
“靠，大大大的全垒打啊。”
“啊啊啊好可惜！明明拦网都没有跟上来！”
落地之后的阳太也一脸不甘心，刚刚击球的时候他明明感觉很好，但不知道是情绪太高涨了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力道用得太过了。
“对不起谷川！刚刚的球传得超级好，是我用的力道太大了！”阳太转身对着谷川一个深鞠躬，大声的说。
“再试一次。”
谷川伸出右手拍了拍阳太的脑袋，然后在向自己自己位置走去的途中，他又回头轻触了一下中野的肩膀，说：“这一球很好，如果之后调整不好位置，那至少给个足够高的。”
中野一愣，场上谷川对自己莫名其妙说了句“交给我”时，他不懂对方的意图，但现在再加上这句鼓励...
明明周围除开场边选手的交流声之外就再没有任何声音了，但中野还是听到了巨大的轰鸣声，热意瞬间涌上头顶。
自己之前那些暗戳戳的怀疑谷川绝对是察觉到了吧！不仅不生气还反过来安慰自己，这到底是什么人啊...
就站在中野前面的阳太正好回头，他奇怪的问，“欸，中野，你的脸好红啊，怎么了吗？”
“什么事都没有。”中野把自己脸上可疑的红色压了下去，努力维持住自己沉稳的人设，“准备下一球吧！”
*
场上比赛火热，明明是不太熟悉的队友、不太熟悉的位置，但谷川的表现相当出色，托出的球几乎没有失误过，完全看不出来他从来没有当过二传。
只可惜阳太状态不佳。
明明看上去他也没有伤心烦躁的情绪，但不知道为什么，进攻时总是出现失误，比分来到10：12，宫侑组领先。
训练赛场地边上三三两两围坐了不少人，之前被他们第一场比赛吸引而来的选手也还没有散
——每个人的训练赛并不是无缝衔接，根据组别场次安排的不同，中间空闲的休息时间还是很长的。
“谷川幸南...是叫这个名字吧？挺厉害的啊。”
看了一会，和其他人一样，同样坐在地上围观的星海光来用手撑着下巴，说，“在昨天三对三和之前的第一场比赛展现出来的一传和进攻实力之外，连二传也能打。”
星海进入正选是在谷川退出正选之后，在这之前两人自然不可能相遇过，不过仅仅是昨天的那一场三对三，谷川就已经完全吸引了星海。
边上男生打趣着说：“某种意义上来说你们很像哦。”
闻言，其他人的视线都不受控制的在场上的谷川幸南和场边的星海光来身上转了转。
确实，明明表面上一个白的一个黑，一个羽毛球一个顺毛，按理来说怎么看都毫无关系的两人偏偏技术全面性上、身高体型上都那么相似，真神奇。
当然，在场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把这段心中所想说出来，他们并不是很想迎接野兽锐利视线的洗礼。
星海光来不置可否，然后将视线从谷川身上挪开，看向他身侧的阳太，“但队友就...那个叫大山阳太的，上一场比赛输掉，他至少得占个四五成的锅吧？不过这样的情况下他居然还一点都没有消沉的意思，心态倒是不错。”
“但这一局他的表现也不太行吧啊。”
边上其他人也点头附和道：“力道倒是很突出，但怎么说呢，失误还是有点多了...”
“一开始谷川还愿意给他喂几个球，但现在也进入了完全放弃的状态，都好几球都没传给他了，也亏他心态好。”
“心态好当然是好事，但一直看不到成果，还能心态好，其实这家伙是傻瓜吧？”
此刻场上正好因为谷川二次进攻拿下了一分而产生了站位轮换，球权重新回到了谷川组手上。
工作人员将排球抛给阳太，他一边用力拍了几下，一边朝发球线走去。
“这是大山阳太开场一来第一次发球？”星海问。
“对，我记得他发球还挺厉害的。”边上有人接话，“昨天三对三的时候还发出了几个漂亮的无接触得分呢，不过那个时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谷川幸南身上了，没有引起什么注意。”
“他最擅长的原来是发球啊。”
“也亏你还记得。”
星海少见的眯了眯眼睛，看着场上，如此说道，“寄托了希望的一球吗。”
听见星海这么说，其他人疑惑的看了过去，但星海并没有解释，继续专注的看着场上的情况。
抛去疑问视线却被无视的众人：果然是超级厉害的大佬啊，好高冷。
这边，只是没有注意到其他人视线、直白认真的看着比赛的星海被其他人如何误解了暂且不提。另一边，场上的阳太已经走到了发球线后，前排几人同时双手举起抱在脑后遮挡对面视线，“阳太发个好球！”
阳太单手再次将球往地上用力的拍了数下，最后在球跃至面前时一把抓住。
他抬头，气势十足的回应道，“好！”
裁判的提示发球的哨声响起，没有一丝拖泥带水，阳太瞄准对面场地的后排边角初，抛球向前跃去。
他的动作太快了，球几乎是卡着哨声冲出去的，极度相近的时间给人一种刚刚的大喊声，哨声，起跳击球的咚地声都重合在了一起的错乱感，
——吵吵闹闹的，非常有阳太的风格。
球顺着大大的弧线急速的越过球网，仅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出现在了对面场地的上空。
注意到排球的落点，谷川眼睛微眯，向后微微撤出一步。
“好快的发球！”
“难怪说他擅长发球，这个速度和力道，相当可以啊！”
“难道真的要来个无接触发球得分了？！”
听着耳边其他人的惊叹声，阳太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他做不来那些技巧丰富、让人摸不透意图的发球。
进攻也好，发球也罢，阳太打的永远的是最单纯纯粹的又快又凶，初次面对这种球，如果不是超级厉害的防守型选手，绝对会来不及跟上或者接飞。
学校里的学长还称赞过他的发球是初见必杀呢！
这一球，他的状态也极好！
但...
“砰。”只听一声低沉的闷响，在阳太不可置信的视线中，球重新弹回了空中，被稳稳的送回了前排。
临时担任二传职责的男生起跳，他的姿态当然远远算不上标准，但也已经足够，球顺畅的被托举起来，进攻端在另一侧就位。
不知道是他们配合得太过流畅还是刚刚阳太发球时的速度感还残留在排球上，这一切都是电光火石般发生的，下一秒，对面的进攻已经朝着阳太直扑而来！
“阳太！”边上的队友朝阳太高喊道。
排球的落点在阳太前方一臂半的位置，只要向前调整一小步就能过接住。
但此时，阳太的思维完全被初见必杀失效的震惊所覆盖，只在肌肉条件发射的控制下摆出来了一个一传的动作。
就是这一动，阳太接下来的所有调整的可能性全部都被他自己过早摆出的姿势限死。
阳太感觉有一只大手死死的抓住了自己的心脏，他瞳孔颤抖。
球明明就要落在自己面前，就要落在和自己相隔不到十来厘米的位置上，他的身体却无法挪动一丝一毫，只能无力的看着排球落下。
而就在这时，突然，从阳太前方骤然伸出一双手，在排球下落到一半时将其截住，把球重新送回了空中。
“中野，二传给我！”
冷静的指挥声在阳太耳边响起，他抬头看去，灯光照射之下，男生微长的发丝在空中微晃，露出一张阳太极为熟悉的侧脸，是谷川幸南。
阳太内心最先涌现出来的是喜悦，这一球没有因为自己的无能而丢掉真的是太好了。
之后出现的是疑惑。
等等，谷川刚刚的位置是在前排吧？按常理来说这一球他绝对不可能赶得到的啊！
“好快！他什么时候赶到的！”
“我也没看到啊，他会瞬移吗？”
“超级漂亮的一传啊喂！”
只是那么一截而已，一传居然还能这么稳，怪物吗。
看着精准来到自己上空的球，中野发自内心的感叹谷川的厉害。
有这样的一传在，他都没有调整的必要了，只需要简单上托就好。
对面的拦网跟得很紧，在谷川到达最高点做出进攻姿态时，由宫侑主导的三人拦网也已经组织好了。
面对这样强势的阻拦，无论是什么人都会有所停顿，从而将进攻诱导向他们期望的方向。
不过在场上，有一件被无数人公认的事情。
谷川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面前骤然出现的强势拦网在他看来就好像是不存在一样，他向前猛挥的手在触及排球的前一瞬一收，轻轻的碰触了排球一下。
场上的谷川，大家一般都不把他归类为正常人。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位于球网上方高处的排球被谷川这样轻微一带，随之一抖，轻飘飘的被球网的网带带了一下，滚落到了拦网选手和球网之间。
“这算什么...吊...吊球？”
“是…谷川幸南这是一不小心失误…然后误打误撞出来的幸运擦网球？”
有人如此分析道，不过还没等他再多分析上几句，边上已经有人在帮谷川否定了。
“不对吧，看谷川的表情明显就是意料之中的样子。”
刚刚分析的人一顿，立刻露出来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表情，“也就是说...他是故意的？！”
“真的假的..."
“他难道不怕没吊过去或者直接砸在球网上弹回来吗？”
场边所有人议论纷纷，没有一个人能过说出谷川到底是怎么做到这怎么看都应该是巧合的球的。
——可能是谷川之前展现出来的实力太过恐怖，在不自觉间所有人都自动排除了谷川这球是瞎蒙的的可能性。
场上的谷川自然也听到了其他人的讨论猜测，不过他倒是觉得自己刚刚那球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只是知道有这个可能性，然后抓住了而已。
从昨天开始，谷川就一直在认真的看其他人的比赛，对于他这种依赖数据与意识的人来说，情报的收集和丰富太重要了。
这也是为什么这两天以来他存在感那么低的原因，而现在，观察已经完成，对于在场的所有人，谷川都已经了如指掌。
刚刚那一连串的不可思议的一传、不可思议的进攻、明明是第一次当二传却能和没搭配过几次的选手配合得那么默契都是在这个基础上进行的。
能够那么快速的到位一传的原因很简单。
只不过是谷川知道对面的攻手已经和边上的队友商量好换位置了而已。
能过打出那个乱来的幸运吊球的原因也很简单。
只不过是谷川看到了拦网三人中最右侧男生跃起时站位靠后，有着拦网时双手后倾的习惯，起跳后身体又和球网隔了勉强能够让一个球通过的距离而已。
能够那么默契的原因也很简单，只不过是将所有人的技术习惯各种数据都记住了而已。
很简单吧。
谷川甚至都不觉得这些有说出来或者是特意解释的必要，所以他了当的将耳边各种好奇猜测的声音抛之脑后，朝一个方向走去。
在下一球开始，比赛继续之前，他还需要解决一个小小的问题。
此时，再次失误的阳太正一个人站在场地的边缘处。
他感觉自己的心里很乱，涌上来的情绪甚至都已经不是懊悔或者不甘心了，而是完全陷入了麻木。
说实话，之前进攻屡次出现失误阳太还可以用自己毕竟不是真正的主攻手为借口，来说服自己。
但这次是在自己最擅长的发球受挫，他的情绪一下子就低沉了下去。
而以此为端口，那些连本人都不知道的、被长时间挤压的情绪瞬间上涌。
阳太回想起了昨天三对三比赛时的情景。
那一场比赛里佐佐木提供了坚如磐石的稳定一传，为所有进攻奠定了基础，谷川利落强势的进攻更是一鸣惊人，直接改写了其他人的偏见，但是他...
自己干了什么呢？
阳太想不起来，甚至此刻，他的内心荒谬的出现了‘自己到底是怎么被邀请到国青来的’的念头。
他低下了脑袋。
阳太的情绪很明显，就连结束自己训练赛不久，刚走到这边观看谷川训练赛情况的影山也能一眼看出在发球失败这最后一根稻草的压迫下，阳太的情绪瞬间消沉了。
这样下去不知道后半场会打成什么样。
偏偏此时教练还没有喊停，训练赛没有替补不能换人，比赛只能继续。
影山看了一眼边上的比分，两边都有还没有上15，时间还有很多，但对于现在的阳太来说，剩下的只会是煎熬。
影山想不出来如果是自己在场上，队友出现了这样的情况自己会怎么做，所以。
他看向了向阳太走去的谷川。
“啊，谷川走到阳太面前了。”
“果然这种时候还是要安慰几句吧？阳光君都完全颓靡了。”
“讲解技术要点？”
在所有人的视线中，谷川将排球抛给了阳太，“阳太，发球了。”
阳太伸手将球接住，他下意识的将刚刚还显露出来了的所有情绪压在了心底，就像自我恢复了一般，笑着点头：“好！”
谷川没有看他的表情，在将球轻抛给阳太之后他利落的转身，朝自己的位置走去。
一边走，他一边说，“阳太的力气很大，被你打出的球不仅有巨大的威力，球速也非常快，所以与之相应的，在如何控制球上阳太也要比大家更辛苦些，但是我们还需要阳太的力量，所以请加油。”
回想起刚刚自己屡次出界，谷川还二三次将球传给自己，阳太抿了抿嘴唇，明明谷川这么信任自己自己却...
虽然谷川肯定了自己，但是有之前的失误在先，他果然还是...
阳太看着自己的鞋子，语气依旧努力保持着欢快，“谢谢谷川，我下一球尽力...”
没等阳太把话说完，谷川直接打断了他。“我知道阳太很厉害，在主攻上面你的天赋说不定是我们在场的所有人里最出众的一个”
谷川的语调和之前相比没有任何变化，“但现在是在场上，再继续这个状态，随便是谁都能把你换下去的。”
阳太瞳孔猛然一缩。
谷川回过头来看着阳太，因为光线遮挡，他的表情完全被黑暗笼罩看不真切，显得晦暗不明。
平淡得丝毫不带感情的声音响起，“我不要尽力，给我拿出成果来，能够证明自己价值的，只有你自己吧。”
阳太呆呆的看着，这是他第一次在谷川身上感受到如此可怕的压迫感。
他有种预感，谷川是认真的，如果接下来自己不能展现出自己的价值，可能再也不会得到谷川的托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