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外，天幕早就沉黑，但体育馆内依旧灯火通明。
球声、叫喊声、摩擦声，各种声音参杂在一起似乎永远不会停息。
“来了来了，后排进攻！”
“一触！”
前排拦网的星海一触后立即转头，向后大喊，“中野！”
“连拦网都跳得这么高！”扣杀被拦了个正着的宫侑丝毫没有不爽，眼睛反而还更亮了，他紧紧的盯球。
球在被星海那么拦了一下后直接向后弹去，而后排，中野已经等在那了。
长时间训练产生的肌肉记忆让中野不用过脑就能精准的判断出落点，他后撤一步。
站位完美，姿势正确，角度也没有问题，球毫无悬念的重新飞到高空。
“我来！”另一侧的铃木在球从星海手中弹开时就已经前冲了，中野的一传刚起来，他直接将球轰下去。
“看我的——！”
铃木气势十足的尾音还没来得及完全落下，面前突然出现的高大“墙壁”将球重重的弹了回来。
“是看我的吧。”拦网成功的宫侑声音里带着笑意，但怎么听怎么像是在嘲讽。
“啊啊啊，可恶！”
极速弹开的球高高的飞了出去，轮换下场的阳太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是裁判需要保持公正，直接扯开嗓子大喊，“再来！中野跟进！”
和牛岛那种进攻型的接应不同，中野是非常典型的“保姆型”接应，也正因为此，阳太的第一反应才会是喊出他的名字让其跟进。
不过这次中野的动作稍微迟疑了一瞬，等他反应过来大步向前重冲时，球已经狠狠的砸在了地上。
——只是刚刚那以毫秒而计的瞬间，机会就从指缝间流走了。
“好球！”对面的宫侑落地后和队友拍手庆祝，这边进攻失败的铃木的脸上则写满了不爽，“啊啊啊！可恶！怎么就被拦下来了啊啊！”
边上有人毫不留情的吐槽，“一般刚刚那种情况，中野的一传都那么漂亮了当然是要给影山来调控了，哪有你这样直接上去抢的，简直就是浪费。”
“太头脑简单了啦！说好的已经不走莽夫路线了呢？”
铃木还是一脸的不甘心，还想狡辩几句，“可是...可是！”
“果然是因为那个吧？”还没等铃木说完，对面，刚刚完美拦下他进攻的宫侑已经凑了过来，比了一个手势，“白天看谷川幸南他们那一组的训练赛太热血，现在还在兴头上，自己也想试试？”
他笑眯眯的说，“被我猜中了。”
“啊啊啊！”铃木胡乱的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恐怖的宫侑，你是会读心术吗？！”
正如宫侑所说，上午那一场训练赛发生的一切和其带来的兴奋感还残留在他心底。
“热血少年陷入颓势，在危机消沉关头找到真正适合自己的道路，发挥实力一鸣惊人。”的剧情的确老套，可没有人不想成为人群中心闪闪发光的主角吧？
星海叉着腰，一脸的理直气壮，“会这么想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
阳太：“就是就是！”
宫侑摸着下巴说：“出乎意料，星海你和阳太一样是头脑简单的类型啊...”
“你说什么？！”星海的羽毛球头好像又炸了一点。
阳太：“虽然没有直接说我，但好像也被骂了...？”
“诶，怎么会，错觉错觉。”宫侑笑着摆手，但显然没有人相信他。
眼看着这单细胞得不分伯仲的几个人就要吵起来，后排，一直没说话的成熟稳重·古森元忙出来打圆场。
“好了好了，会在这种事情上面吵起来的才是头脑简单了。”
说着，他还拉出来中野举例，“不参加讨论的中野君就很沉着冷静。”
宫侑：“为什么我会被归为头脑简单的行列...”
阳太：“古森是觉得刚刚自己没有出场直接要被忽视了所以说一句话来证明一下存在感吗？”
“不就是刚刚一球没有机会出手而已吗！而且感觉阳太你突然说了好吓人的话！”
古森那刚刚还勉强维持住了的成熟稳重瞬间消散，而且更糟糕的是刚刚还被他拎出来作为示范选手奖励的小红花的中野居然也摇起了头，严正声明道：
“不，那种逆风翻盘的剧本我也拒绝不了的，只是没来得及说几句就被古森你抢先了。”
“欸？”
这下连阳太都投来的奇异的目光，“感觉中野你和之前不太一样了欸。”
中野微微一笑。
或许的确是不太一样了吧，之前的他虽然总是被人说太严肃，但其实和其他人相比并没有什么不同，这里说得的不是性格，而是...
中野抬头，看着头顶过分耀眼的白昼灯光，眯了眯眼睛。
自己和这里的其他人一样，都是和强大的家伙们站上了同一平台，真切的感受到自己能力不足的选手。
中野可从来没忘记国青是什么地方，选拔出一支代表日本参加世界比赛的队伍，他的确还算是不错，一传实力哪怕是在国青也至少是前八的水平，但如果放在最顶尖的一小撮里对比着来看，就完全算不上什么了。
可能就算有运气加持，在拼命训练后最好的结果就是选入国青里替补的层次吧，正选甚至都没有成为过他的目标。
所以在之前的训练赛里，他不止一次的想过如果这时接球的不是自己是古森，如果这时进攻的不是自己是谷川，会不会就可以做到完美，是不是就可以直接拿下分数。
在今天和谷川一起上场比赛之前，都是这么想的吧。
看着唇角微扬的中野，阳太双眼得更大了，他不可思议的惊呼道，“啊，中野露出来了好吓人的微笑！”
宫侑摸着下巴，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是传说中的神秘微笑呢。”
“难道说被控制了？难怪刚刚听到了不像中野的发言。”
“啊啊啊振作起来啊中野！”
眼看着大家讨论的话题越来越偏，逐渐有全员单细胞的趋势，古森默默的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古森想，明明他只不过是一个过来找谷川、结果人没找到被拉着打起了比赛、现在又被迫陷入奇怪争执的无辜路人而已啊喂！
是的，谷川并不是因为没说话一个人缩在角落而没有存在感，他是压根就不在这里。
国青合宿作为筛选国家青年队正式成员的高规格合宿工作人员众多，专业性也极强。
现在不是赛季，大家都不是很忙，合宿一开始时教练就说了，有什么需要帮助或者咨询的可以直接咨询询问。
这真的是相当难得的机会，虽然谷川平时也能通过家中的关系接触到这些资源，但那大多都是通过线上交流的方式，效果终究没有面对面沟通来得好。
所以在吃完饭后谷川没有像昨天一样简单休息后直接去场馆自主训练，而是和其他人分开，直接先去找了国青队的相关工作人员。
而在常规时间来找人的古森自然也就扑了个空。
重新确认和修改训练计划花了谷川不少时间，近八点，谷川才重新回到了体育馆，准备完成今天剩下的训练任务。
不知道是不是谷川的错觉，一刚踏入体育馆，他感觉今天自主训练的人比起昨天多了一些。
谷川环视一圈，昨天晚上大家训练时都还只用上了一个球场，今天才不过是七点出头，两边的球场就都被占满了。
嗯...估计是昨天大家都还在适应环境，没有多余的精力附加训练了吧。谷川如此想到。
“谷川前辈！”
一道响亮的声音响起，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谷川看去。
靠里面的球场上，阳太正朝着他大力挥手，“这边这边！”
在他身边站着好些熟悉的人，古森、影山、宫侑、星海都在，看样子应该又是在打三对三——光看这阵容就能猜到会是一场多么精彩的对局。
不过谷川并没有过去，他只是摆了摆手，又指了指另一侧，那边放置了大量的训练器材，是专门进行个人基础训练的场地。
谷川的意思很明显，他接下来要去个人锻炼，不能参加三对三了。
场上，看着谷川朝运动器材走去的背影，阳太茫然的眨了眨眼睛，“欸，谷川前辈居然不过来打训练赛吗，再加上谷川我们明明就可以改名超级梦幻队了...”
“重要的到底是打训练赛还是队名啊。”边上的铃木直接轻敲了一下阳太的脑袋，“训练又不是只有打比赛。”
“可是训练赛绝对比基础训练要有吸引力得多吧！”阳太义正言辞的说，“要是有人邀请我参加训练赛，我绝对选择比赛！”
星海：“基础训练可是相当重要的。”
影山点点头：“谷川学长很重视基础训练，他有一套很完善内容也很惊人的的训练表，没有完成的话是不会做其他的事情的。”
影山同样也有制定训练计划的习惯，在每天晚上他和谷川一样，也会写排球日记，所以对于这方面比其他人也更注意些。
回想起来之前无意中看见的那一张表格，影山顿了顿，说，“而且自从谷川学长入部以来我没有看到他缺练少练过一次。”
“欸？一次都没有吗？”铃木不可思议的说，一般再怎么说人都会有想休息的偷懒的时候吧？
“啊，说起来昨天来这里的第一天，我在经过场馆的时候也看到谷川在训练了。”
“从国中的时候开始幸南就是这样了哦。”古森笑了笑，“还是一如既往的习惯呢。”
宫侑：“果然是小怪物吧。”
星海则一脸的赞同和欣赏，“只有坚持才是最厉害的！”
“虽然性格发生了那么大的改变，但这种习惯还是一直保持了下来啊。”
一边感叹着，中野一边想，之前自己基本上都是教练怎么要求就怎么做的，要不自己也去制作一个自己的训练计划吧。
中野说的话完全无心，内容其实也很平常，所以谁都没没有注意到，再听到这句话后，古森原本上扬的嘴角微微僵了一下。
今天不过是国青的第二天，大部分选手都是昨天中午到达的，虽然发生了很多事，但真正算下来他们集聚在这里也不过是一天半而已。
在这一天半里，古森没有立即去找谷川进行什么一对一的谈心，也没有急着创造什么单独相处的空间。
和佐久早不同，他并不是因为要谨慎观察谷川的情况，确认他们之间是否还能回到之前的相处模式而不选择贸然上前。
完全相反，古森只是完全相信他们与谷川之间的关系绝对不会因为短暂的分别而消失而已。
即使今天很不走运的一直没能和幸南分到一个小组比赛，他也没有在意，在晚上自主训练的时候自己再来找幸南大贴特贴一会就好了。
但是..
人是会成长的，也是会改变的。
突兀的，古森回想起了观赛时朋友和自己说的话，他抿了抿唇，永远明亮的狗狗眼难得暗了一些。
自己认为他们之间从未改变，那谷川，又是怎么想的呢。
*
另一边，走远谷川自然不会知道这边发生的任何事情，到达基础训练区后，他把随身携带的单肩包放到墙角。
大部分人都会认为基础训练枯燥无味，总喜欢在训练时脑海里想着其它的事情以获得一点点趣味。可是谷川不同，在基础训练时他也会和在比赛时一样，都会控制自己注意力集中。
这一是因为基础训练虽然是重复简单的动作，但注意力不集中就很容易出现动作不标准、锻炼不充分的情况，也会影响谷川自己对身体的感知和掌控。
二就是谷川现在的基础训练量和强度其实已经相当大了，如果分心导致动作错误扭伤，或者操作失误器械掉落，都会变成很恐怖的灾难。
而现在，谷川放下包后没有直接走到器材区开始训练的理由也是这个，他感觉到了自己的注意力并不集中。
与阳太他们远远相隔的另一片球场上，正在进行着的训练赛吸引了谷川的全部视线。
“好一传！”充当二传的男生豪爽的一笑，大声叫好，他双手高举，摆出来了一个有些粗劣的姿势。
“喂喂喂！都知道是好一传了就给我好好托啊喂！你个副攻来当二传，那点三脚猫的烂技术真的糟蹋了这一球！”场边有人语速惊人的大声说道。
“哈哈哈！没事！”男生乐呵呵的抬头，手掌用力向上一托，球磕绊一下后高滑而出。
看着空中展翅高飞的短发男生，他说，“就交给老大吧！”
听到这话，对面等待拦网的副攻不爽的浅啧了一声，完美的卡住时间跟着起跳。
老大老大老大的，叫得人真的来气，再厉害不也是一个人吗？看我直接拦住——
“咚。”
听到突然在身后响起的闷响声，副攻瞳孔一缩，他都还没有来得及到达最高点，球怎么就落地了。
明明他都已经看清楚了的，明明他…
副攻不可置信的侧头看去，看见的却只有自己这方自由人鱼跃救球失败后的不甘心表情，和对面男生轻巧落地后，随动作轻微摇曳的渐变白色短发。
他瞬间明白了一切。
那并不是像阳太一样因为球速太快而无法被捕捉的扣杀，而是空中进攻男生改斜打直的假动作太过漂亮，自己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没拦到而已。
“超级帅气！完全把对面当猴在耍呢！”
二传冲上去和扣杀得分的短发男生击掌，但男生却直接站住了，他没有说一句话，甚至也没有侧身直接避开，而是投去了一个冰冷的目光。
感受道对方的冷漠，二传立刻止住步伐，不敢动了。
注意这边三对三训练赛的不止谷川一人，器材区还有两三位选手也在看着那边。
“好厉害的进攻！就是感觉人好凶啊...”
“感觉不太眼熟？杂志上没怎么见过这个人啊。”
“我有点印象，但是想不太起来了...他好像叫今...”
今井渚。谷川在心中默念道。
他当然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谁，上午也好，现在也好，都是如此。
合宿时看见的照片和此刻见到的本人完全能够重叠，作为和今井渚那么多年的好友，就算时隔近三年谷川也不可能认错。
渚是在国中二年级结束的时候转学离开的，他们一开始还有保持联系，之后因为谷川自己的封闭就渐渐失联了。
后来他这边的情况逐渐好转，谷川也没有去主动找渚。
——谷川还记得当时他们约好的称霸全国的诺言，即便他们已经不在一支球队，但这个承诺依旧有效，他相信渚也不可能忘记，只要他们还在打排球，就总有一天会在最中心的球场上遇见。
也正因为此，合宿在杂志上看见渚时，谷川很开心，得知国青集训就能和渚相见时更是难得的激动了一瞬。
渚的变化很大，不仅仅是技术更加高超厉害了，风格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他整个人给人的感觉也变了。
当时看比赛时，谷川完全无法把眼前这个表情冷漠的男生和记忆里总是露出羞涩的笑容的渚联系在一起。
但即便如此谷川也并没有太在意，毕竟渚无论变成什么样都是渚，他们都是很多年的好朋友。
直到...
回忆起当时那一双没有倒映出任何人的冰冷双眼，谷川不自觉的抿了抿唇，上午出现的复杂感情再一次席卷了他全身。
直到比赛结束之后自己主动去找渚时，渚无视了他。
那绝对不是没有看见或者没有认出来，渚看到自己后瞳孔明显的微缩了一下，谷川知道，他认出自己了，渚是在认出自己的基础上选择的冷淡无视。
为什么，是他们分开之后渚经历的什么吗？还是说有什么误解？
谷川不明白。
一般来说遇到这种情况，谷川会去询问灰二哥、菅原学长或者缘下之类超级厉害的人寻求适当的解决办法，但谷川并没有这么做，在被渚无视之后，他也离开了。
不知道是不是和身边这群纯粹的人呆久了，谷川感觉自己的思维也变得直白了当了很多。
——当然，他完全不觉得这是坏事。
既然现在自己在渚的眼睛了看不到自己的身影，既然渚现在不想和自己说话，那就现在就先这样吧。
谷川收回视线，没有再去看今井渚的表现，径直走向了训练器材，开始了自己今天的自主训练。
他会向前走，渚肯定也不会停下脚步，无论如何，就算渚已经放弃了他们之间的约定，他们也终究会在赛场上遇见。
打败他，渚的眼睛里肯定就会有自己了吧。
谷川平静的想，想说的话到时候再说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