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行说完,就领着柳煦往前走去了。
他似乎根本不在意其他的参与者会不会跟着他走。
柳煦跟着他往前走,走出去数米远后,他才回了回头,就见其他参与者也都跟了上来,只不过跟他们保持了一段不远的距离。
……守夜人的威力真的很强。
柳煦抽了抽嘴角,又转头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们在那儿的?”
“可以知道。”沈安行说,“关卡结束以后,所有参与者的位置都能感受到。听说有的守夜人在这里呆的时间长了,就连哪个参与者离重要道具近了都能感受的出来……不过这就是时间长短的问题了。”
“喔……那你怎么知道谁是谁的?”柳煦说,“你看齐南第一眼,就知道他是谁了吧?”
“守夜人看过断罪书之后,就能把参与者和名字以及罪名对号入座了。”
“……这样啊。”
守夜人真是个神奇的东西。
沈安行又说:“对了,你等会儿最后一个走,我还有事没跟你说清。”
柳煦点了点头,他本来也没打算第一个走。
众人就这样跟着沈安行穿过了猎杀场。
离那座巨大的冰山近了之后,柳煦也看的清了。他之前看到的那一个似乎被冻结在了冰山里面的人影并不是他的错觉,是真真切切有一个人被冻在冰山里,而这个人,就是惨遭沈安行狩猎的齐南。
齐南表情恐惧,肢体扭曲,死状极其惨烈,柳煦看了一眼就不想看了,转头就紧挨着沈安行往前走去。
走过巨大的冰山之后,他们就看到了一座桥。
说来奇怪,在天黑之前,那里明明是住宅区的一部分,可现在,原本处在冰山之后的所有住宅全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出现的,就是那一座桥,以及桥下的一连片的结了冰的河水。
冻结的河水连了一大片,柳煦转头看了看,见到那河水一直延连到视线的消失点。而连着河水的岸边上却什么都没有,是一大片毫无污垢的白。
他又收回了目光,看向了前方,就见从眼前的桥的中央开始,四周就被一片白色浓雾所笼罩,把一切都罩得若隐若现,那一片都是白茫茫的,就像是在那里划了一道白色的边界线。
柳煦正看的出神,就听到沈安行在他旁边说:“这是奈何桥,下面的那条河是忘川河。上了桥之后,就要一直走,不能回头。一旦回头,就有被守夜人拉回地狱的风险。”
在说到这儿的时候,沈安行就看了柳煦一眼,又补了句话:“不过当然,我是不会干把你们拉回来这种糟烂事的,你们随便回头。大部分引路人都不会告诉你们这件事,我只是说一下,给你们一个忠告而已,以后绝对不要回头。”
众人:“……”
众人好一阵沉默。沉默的时间长了后,沈安行就有点不耐烦起来,就把目光从柳煦身上收了回来,横了那些站在他身后一动不动的参与者们一眼,道:“还不快走?等着我敲锣打鼓的欢送你们出去?”
他这一句话出来,才有人回过了神,连忙往桥上走去。
众人争先恐后的在沈安行“慈爱”的目光里涌上了桥上。柳煦站在他旁边无动于衷,跟着他一起目送所有参与者离开。
看着看着,柳煦就又转头看了看沈安行。
沈安行正没什么表情地看着这帮争先恐后往桥上走的参与者,他身边寒风飘飘,把他额前的发吹得也跟着飘动起来。
这七年里,沈安行一定是每隔几天就站在这里,做着这样的事。
他目送一个又一个参与者回到人间,也亲手杀死一个又一个不能放过的罪名。
就在此时,邱枫突然离开了人群,走到了柳煦面前。
她在柳煦面前站定,然后就把一条围巾递了出去:“给。”
柳煦低头一看,发现那是他的围巾。
他这才想起来,在遇到沈安行的时候,他一个激动就把围巾从脖子上扯了下来,然后就飞奔着追了出去。
可怜的围巾就被他留在了那条小巷子里。
“方卿儿给你捡回来的。”邱枫说,“你跑出去之后,她就差点被你吓死了,到处去找人,最后找到了我。”
“哦……谢谢。”
柳煦一边说着,一边把围巾从她手上拿了回来。
邱枫耸了耸肩,丝毫不以为意:“不客气。以后应该就见不着了,祝你早点出去。”
柳煦冲她礼貌性地笑了笑:“你也一样。”
客套话讲完后,邱枫也就不再多说了,朝他挥了挥手,然后便转头踏上了桥,头也不回地进了白雾之中。
“她倒还行。”沈安行说,“犯的不是大事,骗了些钱,要是有心悔过,很快就能出去了。”
“嗯。”柳煦应了一句,然后就把围巾重新围到了脖子上,说,“我倒明白为什么所有参与者都跑到那个小巷子里去了,应该是方卿儿找到了她,把我跟你的事一说,邱枫一听,就知道这里面有事儿,又去找了别的参与者。”
沈安行知道他要说什么,就也跟着说:“然后,看到了你找到了我的那一幕的参与者也被她找到了,一群人就在一起讨论起了这件事,再然后就“真相大白”了。”
“没错。一定就是在那个时候,齐南就有了一个很傻逼的想法。”柳煦说,“不知道他是想干什么,但是那肯定是个臭主意,所以只有寥寥三个人选择跟他一起过来,而其他的参与者,就一直躲在那个地方观察情况。毕竟屋子倾斜的时候,外面肯定也能有所察觉。”
沈安行嗯了一声,然后,他就看向了柳煦,忍不住想,幸亏是有他在。
不然,齐南会干出点什么来,可真是说不准。地狱是个很复杂的地方,哪怕齐南之前只过了一次地狱,他也算是有经验的老手,而柳煦却只是个新人,说白了,说齐南能把柳煦搞死,也不是没有可能。
所以,幸亏是有他在。
“大概就是这样吧。”沈安行轻描淡写道,“好了,随便怎么样吧,反正都结束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回过头来,又伸手把柳煦围好了的围巾围得更紧了些,说:“现在外面冷吧?你系紧点。”
柳煦:“……哦。”
柳煦没吭声,任凭沈安行对自己的围巾动手。
给柳煦重新系好了围巾以后,沈安行又抻了抻他的风衣外套,替他系上了全部的扣子。他生怕柳煦冻着了,就这么对柳煦的着装上下其手了好半天。
可奇怪的是,他这么弄着的时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脸色竟然越来越沉重起来。
等他全部弄完时,脸色已经阴沉如黑云过城了。
柳煦越看他越不对劲,等他弄完了全部停下来的时候,柳煦才有些怔愣地叫了他一声:“……星星?”
这一声唤里满是关切的询问。
沈安行手按着他双肩,又沉默了片刻后,才叹了口气出来。
他说:“杨花,你听我说。”
柳煦:“……嗯。”
“我说了,这只是个猜测。”沈安行说,“所以我不知道能不能很顺利地回去,事实上……回不去也是有可能的。”
“……”
确实,回不去也有可能。
柳煦明白这一点。在那个黑色的屋宅里,沈安行和他说这些的时候,他就明白。
这是猜测,也仅仅只是个猜测,并不是完全绝对的一定,它只是一个可能。
沈安行只是“可能”能够回到他身边。
可即使这只是个可能,他们也不能放过。
于是,柳煦便说:“但你总得试试。”
沈安行就笑了一声:“我当然要试试。既然有可能,我就得试试。”
笑过后,他就又收敛起了笑意,脸上袭上几分严肃之色,说:“所以,接下来的话,你要好好听着。”
柳煦:“……好。”
“守夜人是有规矩的。”沈安行说,“我不能跟你一起过桥。在有参与者在桥上的时候,该地狱的参与者没办法上桥。所以,你要比我先回去。”
“而且规则里也定了,一旦我上了桥,试图从这里离开,就会受到惩罚。他们说过,守夜人的惩罚,就是再经历一次印象最深,最刻骨铭心的伤……所以,应该就是那场车祸。”
他说到车祸的时候,柳煦眼睛里很明显有什么东西猛然一震,碎成了满目的痛。
沈安行明白,就连忙伸手捧住了他的脸,抢先他一步说道:“没事没事,你别担心……我疼惯了。”
他这话说错了。他这一说,柳煦一下子又想起了那些往事,以及沈安行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眼睛里的心疼一下子更甚起来,一点儿没有要消下去的意思。
不仅如此,他还一下子红了眼睛,几滴眼泪当即跟着涌了出来。
柳煦声音发颤:“不行……不行!你那个时候——”
他正要把话说下去时,沈安行却打断了他。
“……别说了,杨花。”
沈安行被他的眼神给弄得也跟着声音颤抖了起来,他颤抖着扯了扯自己的嘴角,强撑着笑了一下,说:“没事的,我要试一试……你放心,我没问题的。”
柳煦:“……”
“如果能回去的话,再让我被撞一百次一千次都没事。”他说,“你不要担心我,回去乖乖等着我,好吗?”
柳煦还微张着嘴,但这一次,他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他的沈安行还是他年少的星光。他经历过最深的黑暗,也被这深沉的黑暗淬炼成了至纯的温柔星光。
他抢在柳煦之前把话全都说完了,柳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只能吸了口气,强忍住所有冲动与所有想要宣泄而出的情感,咬紧嘴唇点了点头。
柳煦颤声问他:“我……去哪儿等你?”
“……”
沈安行被他问的沉默了一下,然后低了低眸,说道:“我不知道。”
柳煦:“……”
“我不知道回去之后,我会落在哪儿。”
沈安行说着说着,就又抬起了眼来,看向了柳煦,说:“但我猜……应该是在当时出车祸的那个地方。”
“你去那个地方等我吧。如果顺利的话,你应该一去到那儿就能见到我了……因为从地狱出去之后,大家都会落在差不多的时间线上,不会有太多差别。”沈安行说,“如果你去了之后,没有见到我的话,就在那里等我。”
“如果我回去了,我一定爬也要爬到那儿去见你。”
“但是,如果天亮的时候,你还没有等到我的话……”
“……”
这似乎是沈安行最不想做的假设。他说到这儿时,声音已经抖得不成样子,柳煦甚至都听不清晰他吐出的字眼了。
沈安行眼睛里也有什么在抖。他看着柳煦,沉默了下来,不忍再往下说。
但这毕竟是也同样有可能的假设。就算沈安行千般万般说不出口,也一定要把这个最残忍的假设说出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将最不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你就回家吧,杨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