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行眯了眯眼,不祥的预感一路从下蔓延到上,引得后背都隐隐发凉起来。
守夜人是不会互相认识的。
十八层地狱又不是街坊,怎么可能还能随便串门。
想着,沈安行就冷声问道:“你怎么知道。”
“你很有名啊。”守夜人绯轻声冷笑,道,“我来这儿做守夜人的时候,黑白无常就跟我提过你——毕竟说到火山地狱,就会说起冰山地狱,谁让咱们俩不对付呢,更何况你那么特殊。”
“特殊”这个词,让沈安行不禁眉角一抽。
但很快,他又觉得这是个好事。
守夜人“尘”是七年前去到冰山地狱做守夜人的。也就是说,既然对方是在成为守夜人的时候知道的他的名号,那一定是在七年内当上的火山地狱守夜人。
守夜人的能力不但依靠守夜人,还需要吸食守夜人所有的负面能量来增强自己。毕竟每一个守夜人都曾是饱受伤害的普通人类,心里的阴暗面也自然要比常人要多得多。
沈安行更是如此。
但总而言之,说白了,这玩意儿就是得靠每一任守夜人来养大。做守夜人的时间越长,能力就越强。
说的通俗点,就是年轻的打不过年长的。
不过地狱里的守夜人,心理的阴暗程度都不相上下。
沈安行在这边沉思,守夜人绯就又歪了歪脑袋,说:“我倒一直都很好奇,你到底是有什么大毛病?”
沈安行一怔:“?”
“你不是本来能去好好轮回的吗。”她说,“为什么非要留下来做守夜人?”
沈安行啧了一声:“关你什么事。”
“倒确实不关我事……但就是看你很不爽。”
她一边这么说着,一边眯了眯眼。这一眯眼,她眼中的杀气当即就满溢了出来。
“放着大好的下辈子不去,非要守着这辈子的这些破烂事不放……”
她一边轻声说着,一边低了低身,声音也跟着沉下来了几分。
“——给脸不要。”
沈安行察觉到了,便后退了半步。
果不其然,在他刚刚后退了的当口,守夜人绯就抡圆了胳膊向前一挥,挥了个半圆出来。
而随之一起冲出来的,还有一大片熊熊烈火。
烈火轰轰隆隆地燃烧着冲来,似有生命一般。
沈安行扬起手,一面冰墙当即拔地而起,挡住了冲来的所有烈火。
又听轰隆几声巨响,烈火撞冰墙。
火撞了冰,双方都是属于地狱的能力,谁也没输谁,当即撞成了一大片白雾。
参与者们压根就没见过这场面,被白雾扑了一脸。
这雾里还掺杂着火烧过的烟,有人不小心吸进去了两口,呛得直咳。
所有人都被周遭的灼热气温热的脸上淌汗,有一人忙抹了两下脸边的汗,慌张大叫:“谁赢了!?”
“不知道啊!”
这话话音刚落,众人就又听到了好几阵冰结成的咔咔声,以及火烧得熊熊的轰轰隆隆声。
“好像还在打。”柳先生说,“也是,守夜人打起来,不是那么容易分出胜负来。”
“确实……”
众人正心惊胆战时,一道冰刃就突然擦着一位参与者的脸边掠了过去,锐利如刃的前端直接在他脸上留下了一道口子,还把他脸边的发丝给旋了几丝儿下去。
这要是再往下点,就直接旋他脖子上了。
这位差点被当场旋死的参与者惊恐大叫:“我操!!!!!”
其他参与者听他大叫,也陷入了惊惶,忙大声问:“怎么了!?”
“你叫什么,出什么事儿了?!”
“没事吧!?”
这话话音刚落,一团烈火就直接撞到了这位参与者的胸口上。
参与者一怔,再低头一看,就见这团烈火来势汹汹,这短短几秒,就把他上衣给点着了。
“我操!!!”
这位参与者也大叫一声,连忙躺到地上,滚了好几圈,想把自己身上的火滚灭。
他尖叫哀嚎求救,在地上滚得极快,其他参与者也连忙闻声赶来,慌慌张张地想帮他灭火,可火山地狱的火却根本无法扑灭。
就这样,这位参与者被活活烧死了。
紧接着,又一道长枪一般的长冰袭来,擦着柳先生的胳膊边上掠了过去。
柳先生胳膊上一痛,再低头一看,这才明白过来,忙大声叫道:“都小心点!散开!!别被误伤到!!”
四周依旧白雾漫漫,参与者们陷入了一片慌乱之中。
而在四面冰墙的包围下,柳煦还在其中沉沉昏着。
有一抹鲜血缓缓顺着他的嘴角流了下来。
没有人注意到,他紧闭的双眼突然动了一下,像是苏醒的前兆。
——地狱里的冰与火,打起来难解难分。
守夜人绯不是个省油的灯,她甚至可以将手上覆满烈火。沈安行不小心被她抓了下胳膊,当即被烧伤了一块。
冰山地狱守夜人都会被烧伤,更别提别人了。如果是个普通人遭她这么一抓的话,估计会当场被烧成焦尸。
两人打得难分上下,谁也不输谁。沈安行能冻住她的手,她又能再将这些冰烧化开——双方的能力似乎不分上下。
看来大家内心都挺阴暗的。
沈安行撇了撇嘴,如此想。
沈安行手持一道冰刃,直直地朝守夜人绯头上砍去。毫不意外地,被她那一双覆满火焰的手给接住了。
冰被烈火烧溶,散成阵阵白雾。
守夜人绯牢牢按着冰刃,沈安行用力得手中冰刃都跟着一阵阵颤。
这下,他们俩就僵持住了。
似乎是从沈安行眼里看出了什么,守夜人绯忽然冷笑了一声,对他道:“你打不赢我的。”
沈安行面无表情:“那可不一定吧。”
绯却笃定得很:“你当然打不赢我。你难道不知道吗?能力是要靠心里的阴暗面养的。”
这事儿沈安行当然知道,所有守夜人都知道。
绯也肯定知道他知道。她说这话,八成是想说别的。
也正如沈安行所料,绯接着把话说了下去:“也就是说,决定守夜人之间胜负的,除了成为守夜人的时间长短,还有心里的阴暗面。”
沈安行明白她的意思了。
他眯了眯眼,道:“你是觉得,你比我阴暗多了?”
“当然。”
守夜人绯说完这话,手上的烈火就猛然增大,轰隆一声,将他们手中的冰刃炸成了一大片白雾。
冰刃炸裂之后,两人就立刻向后一跳,拉开了一段距离。
沈安行伸出手,刚要再出招时,却听守夜人绯突然提高了声音,高声道:“冰山地狱,位处十八层地狱第八层,罪名为谋害亲夫,与人通奸,恶意堕胎,赌博成性,不孝敬父母,不仁不义。”
沈安行一怔,一时不知道她这是搞什么鬼,便不由得手上跟着一顿,停了下来。
守夜人绯接着道:“守夜人都是被各自地狱的罪名害死,或是曾深受其害的人。也就是说,你大概是个在家庭暴力里长大的小孩,是吧。”
沈安行没回答,但她这轻描淡写的措辞令他感觉很不爽。
他皱了皱眉。
“我受到的伤害,和你这种可不是一个等级的。”她道,“死小孩。”
沈安行看着她,心道果然如此。
他之前就察觉出来了,这位守夜人似乎是认为全世界自己最惨,也认为其他人根本不理解自己。
简单来说,就是惨的太傲。
沈安行默了片刻后,就转头看了看身后,道:“虽然我不太爽你叫我死小孩,但是确实,感觉你死前的人生过得不怎么样。毕竟每一个地狱的关卡内容都会多少以守夜人的死因或者生前的凄惨日子作为蓝本来创造,看这个地狱的内容,我就觉得你可真是个惨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转回过头来,对她说:“但是我觉得我也很惨,尤其上初中之前。”
绯冷笑一声:“你那算得了什么。”
沈安行就真的很认真的回答了她:“算每天都在想该怎么死吧。”
绯:“…………”
虽然对方回答得很认真,也没骂她,更没有阴阳怪气地嘲讽她,但不知道为什么,守夜人绯还是莫名其妙地被踩到了雷区。
她生气了。
她气的咬牙切齿,一下子将手上覆满了烈火,冲了上去,看起来像是恨不得把他整个活吞了。
沈安行连忙将手上覆满冰霜,接住了她这一双烈火熊熊的双拳。
守夜人绯大骂道:“那你为什么不死!?明明有轮回的机会为什么不去!?你知不知道多少守夜人都想去轮回啊,你凭什么不去!?你他妈的是傻逼吗!?这辈子都这么惨了,你为什么还不赶快放手!?你到底在想什么啊,你那脑子里面是进了忘川水了吗!?!”
守夜人绯这一番话机关枪似的,把沈安行说得怔在了原地。等愣了一下之后,他才隐隐约约的明白了什么。
——或许是真的冥冥之中有某种玄学,守夜人绯真的和他完全相反。
他不想忘记,守夜人绯却拼了命地想忘掉什么。
他不想轮回,守夜人绯却做梦都想去下一辈子。
所以守夜人绯看他不爽,因为她哀其不幸恨其不争。沈安行明明拥有一切她求之不得的机会,但他却对这些视若无睹,一脚踩进了地狱深渊里。
所以她说他给脸不要。
沈安行心中了然,随后,便将她烈火熊熊的一双手冻结成冰,甩向一边,又抬腿将她一脚踹了出去。
守夜人绯正在气头上,只顾着发泄自己的怒火了,一时躲闪不及,被他一脚踹出了老远去。
她撞到生锈滚烫的墙面上,痛呼了一声,又抬起头,满眼不服气地看向了他。
沈安行作为挨骂的人,倒是很平静。
他依旧没什么表情,站在一片白雾之中,显得整个人都虚无缥缈,倒真像是随时都有可能消失去轮回。
“我差不多能理解你的心情。”沈安行对她说,“毕竟我也曾经很想快进到下一辈子。”
“……?”守夜人绯被他说得不爽又莫名其妙,“哈?”了一声后,就道,“那你干嘛不去轮回?”
“不能去。”沈安行回答,“我有不能忘的人。只是他们跟我说,反正下三途川也要几万年,当守夜人也不是短时间,也可以一直记着人,我就来了。”
守夜人绯:“………………”
沈安行的理由在某种意义上太过无敌,守夜人绯一时间哑巴了。
哑了几秒后,她的表情就开始抽搐着扭曲起来——那是一种极为恐怖的怒意。
……她好像更生气了。
沈安行突然有点爽了。
很快,守夜人绯就再一次将烈火覆在手上,朝他冲了过来。
“我看你是真的脑子里进水了!!!”她歇斯底里地大叫道,“有什么不能忘的,你经历的那么多还不明白吗!?所有人都会害你!!所有人都会!!就算你记得他又能怎么样,你以为他会谢谢你吗!?!”
沈安行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歇斯底里地喊叫着,朝自己冲过来。
守夜人绯已经完全情绪失控了。
她气得满眼都是血红的杀气,烈火将这一幕渲染得尤其恐怖。
不过这是个好事。情绪失控的人,也总是最不注意防御的一方。
待她冲到自己面前时,沈安行才朝后退了一步,手中聚起一团凛冽寒风。
——又是轰隆一阵巨响,白雾四起。
守夜人绯感到周遭一阵天旋地转,待她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被掐着脖子按在了地上。
她喘着粗气,看到冰山地狱守夜人的脸冷然如冰,根本看不出一点儿表情波动。
而她却气的喘着粗气,被周遭的烟雾呛得咳了几声。
她气的咬牙切齿,两腿使劲扑腾着挣扎,还死死抓着沈安行掐着自己脖子的手,用力的烧起了烈火。
但对方早已是个死人,无论她如何烧,都只能在他小臂上留下烧伤,根本没办法让他烧成一团火球松开自己。
即使被烧着胳膊,沈安行也不为所动,仿佛根本感受不到疼痛一般。
他也根本不对她刚刚的言行做出评价。只表情淡然的变出一根冰刃来。
“……你以为你赢了吗!!”守夜人绯朝他大叫,“你永远都赢不了!!你一个只经历过家庭暴力的死小孩,怎么赢得了我!?你知道我都经历过什么吗!?”
“我不知道。”沈安行道,“你也不知道我经历的,所以希望你把嘴闭上,这样让我很不爽。”
守夜人绯却冷笑一声,刚要说些什么时,沈安行就又说道:“你小的时候,爸妈带你出去玩过吗。”
“……?”
沈安行这问题太突然,守夜人绯有点莫名其妙,“哈?”了一声。
“我没有。”沈安行对她说,“一次都没有过。”
沈安行说这话时依旧面无表情。但这一次看起来,却像是被伤害过了无数次后的麻木。
他这一句话莫名的诛心,守夜人绯一怔,居然在心底里泛起了几分酸味。
她一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等又愣了几秒后,她才明白,这可能是同情,又或是可怜。
伤害她的人是她的老师和恋人,她是一个家庭健全的人。所以,这是一个高位者对一个可怜人的、本能的、下意识的……同情。
她明白得太晚了。
只在这短短一怔的几秒里,沈安行就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冰刃,又猛然落下,眼看要在她脑门上开花了。
守夜人绯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可就在此时,一阵极寒的寒风卷携着冷气轰的铺散开来。
紧接着,就突然噗呲一声,随后,一阵冰结成的咔咔声响在耳边响起。
守夜人绯又一愣。然后,她又听到一声感受到了痛楚的呻吟声,同一时刻,她感受到掐着自己脖子的那只手松开了来。
守夜人绯连忙睁开了眼。
结果这一看,她就看到,沈安行趴在一边,堪堪用手撑着地面,好让自己别倒下去。
他浑身颤抖,痛苦得弓起身子来,连连呕血。而从他口中呕出的鲜血,都在地上滴落成了血色的冰。
而更令人震惊的,是他后背上居然爆裂出了两条长枪一般的巨大冰柱。
就像两条血淋淋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