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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无声镇(六)

地狱逼我谈恋爱(无限) 莫寻秋野 3041 2024-08-01 10:41:18

“她上吊自杀了。”

女人说。

她的表情无波无澜,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但低垂下去的眼眸里却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有一些心绪就算能压制在表面,也无法完完全全地掩盖过去,总会留下一些痕迹。

没人能遏制心灵。

女人长出了一口气,又将手中夹着的烟放回了嘴中,狠狠地吸了一口。

看样子,当年的事还仍旧让她感到怨恨不已,只有靠着尼古丁来麻痹神经,她才能些微冷静下来一点。

她慢慢地吐出了一圈烟雾,又轻轻说道:“后来,筒子楼里的人和我说,那天晚上,三楼的一个女人冲进了她们的屋子里。”

“她冲进来闹事,对温寻吼,她说自己家里的男人现在已经完全被她勾走魂了,每天家也不回,就到酒吧里去看她唱歌。”

“她男人我记得。就是个混账,每次都在这里喝得烂醉,大声问她多少钱一晚,我把他打出去过好几次。”

“他们说,那天晚上闹得很厉害,这些事发酵很久了,那天晚上全都爆发了。温寻她妈早就受不了这些事了,就和那个女人大声吵了起来。”

“女人还袒护自己的男人,说肯定是她做了三,是她勾引男人,男人才会天天不回家。那些流言在筒子楼里也传了很久,动静太大,筒子楼里的人都跑了过去。”

“毕竟离得近,那栋楼里的男人很大一部分都是来这里看她唱歌揶揄她风骚的混账,揶揄完还会仗着住得近,说是开个玩笑。所以那么一闹,很多女人就都抱了团,都说她勾引男人,说她狐狸精。”

“后面就打起来了。打起来了以后,温寻她妈就被人给推了下去。”

“当场死了。”

“人死了以后,温寻就疯了。她掐死了来闹事的女人,所有人都吓了个半死,都跑了出去,还找东西堵上了门,不让她出来。”

“她出不来。后来的事,就是我第二天早上过去,把门打开以后……看到她已经上吊自杀了。”

把所有前因都说清楚后,女人又狠狠地吸了一口烟。

只有那些呛人的烟味涌入肺里,才能压下她心中滔天的愤怒和杀意,以及重如山般的不甘与无能为力。

她被烟呛得咳嗽了两声,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顿了几秒后,才又长长地叹了出来。

像在努力地平复着心绪。

如果仔细看,能看到她的嘴唇在抖。

空气沉默几许,只有她身边缭绕的烟雾在静静地飘。

女人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忽的又笑了一声。

“你们知道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轻轻甩了甩头发,那一双通红的眼里满是嘲讽的笑意。

她说:“我在那里和把她们逼死的人吵起来的时候,有个女人很大声地骂我,问我凭什么认定她不是狐狸精,有什么证据。”

“……我当然有证据。”

女人说:“因为她是我女朋友。”

此言一出,坐在吧台前沉默倾听的两个人就纷纷一愣。

女人又低下头,看向相册里已亡之人留下的相片,又吸了口烟。

烟气已将她的嗓音染得沙哑了不少。

她轻轻吐出烟雾来,又轻轻道:“她怕我担心,从来不肯多说这件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知道原来她每晚回家的时候,家里的门上都会被人扔鸡蛋,喷上骂人的字,筒子楼里的每个人看到她都会笑着叫她婊子。”

“她比我想的还苦。”

她说到这里时,柳煦眼前就控制不住地跟着浮现起了一幕幕沈安行死后的事情。

他垂下了眼帘,抿了抿嘴。

沈安行把这一幕看在眼里,心里忍不住也跟着叫了声“完了”。

女人当然不会注意到这两人的异状。她低头看着相册里的亡人,双眼无波无澜,似是早已麻木。

她哑声说:“那天,他们把她和她妈妈埋了起来。他们一边埋着,一边说她们晦气。”

“和电视剧里演的不一样,她死得很不好看。脸上又青又紫,舌头还露在外面,勒痕好重,脖子上面和下面是两个色,像个吊死鬼一样。”

“她瞪着眼,死不瞑目,好像还在看我。”

“我站在旁边,很奇怪的……好像有点不认得她了。”

“她死得一点也不好看,不是坐在小舞台上抱着吉他唱歌的温寻。”

“那是温寻吗。”

“我真的忍不住这么想。”

“死的是温寻吗,真的是温寻吗……温寻真的死了吗。”

“我有点懵,但我心里很明白,那确实是温寻。”

“四周的人都还在骂她,说她不干净,当了婊子还立牌坊。”

说到这儿之后,女人就忽的又笑了一声。

然后,她又忍不住吸了口气,尼古丁终究是没办法麻痹整颗心脏,她的眼眶里再也盛不住眼泪了,两行泪水就那样顺着脸颊慢慢淌下。

当人类在同一处境下时,悲欢也是会相通的。

那些一直被柳煦深埋心底,一次都不敢挖出来的事情在此时就如决堤的洪水一般喷薄而出,眨眼间就席卷上心头来,一幕幕都化成了杀人诛心的刀。

他眼前也跟着模糊起来,不得不侧过了身去,伸手把眼镜摘了下来,低下了头,一只手掩住了双眼。

女人扬了扬头,又闭了闭眼,试图把泪水憋回眼眶里。再次长叹了一声后,她就轻轻说道:“诅咒就是隔天发生的。”

“除了我,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没有了嘴。”

说到这儿,她就又哑声笑了一声,满眼嘲讽和痛快。

她将烟头狠狠摁灭在了吧台的桌子上,沙哑道:“他们活该啊。”

*

五分钟后。

沈安行和柳煦从酒吧里走了出来,但是没能去接着查证。

两人就坐在马路边上。

沈安行把他搂在怀里,一下一下拍着后背安慰,可显然没什么作用。

柳煦低头靠着他,抓着他衣服的双手轻轻发颤,肩膀都跟着一抖一抖。

柳煦记起了沈安行葬礼当天的事。

他的经历,几乎和这个NPC一模一样。

葬礼那天天气很好,真的很好。确实和电视剧里不一样,那天没有倾盆的大雨,没有厚重的乌云,天气晴得万里无云,天气预报都说,那是个适合出去玩的好天气。

沈安行死了,可老天爷却不想为了他掉一滴眼泪。

苍天是个冷血无情的混账,他把沈安行带来这世上受苦,带走的时候也不为他悲哀。

没有人为沈安行守灵,只有柳煦在他面前跪了一夜。

那天晚上很安静,柳煦看着躺在木棺里的沈安行,也控制不住地这么想过。

那是沈安行吗。

那真的是沈安行吗。

不对啊……沈安行怎么会死呢?

沈安行不是刚和他告白完吗。

沈安行不是说喜欢他,还要一直黏着他不放吗?

沈安行怎么死了啊?

这不是沈安行吧……沈安行怎么会死啊?

他的沈安行不该躺在那里啊。

他的沈安行是该每天早上都赖床不想起等着他去叫的,是该每天上课的时候被题目难得忍不住撇嘴皱眉的,是该每天都会看着他愣愣发呆的,是该从他这里拿到糖的时候会小心翼翼地剥开糖纸的,是该晚自习放学时候会很不好意思地拉着他等到最后一个,就为了跟他一起牵着手回宿舍的……

他的沈安行是活生生的。

本来该是活生生的。

这些本被深埋起来封存心底的记忆再一次复苏,柳煦有点受不了,就抓着沈安行的衣服,在他怀里哭。可他又不敢哭出声来,就只能紧咬着嘴唇,闷声抽着气,哭得将要窒息一般难过。

沈安行无法出声,只好一下下拍着他的后背,低垂着眼眸,看起来也很难过。

可就在此时,他们身后忽的有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沈安行忽的一怔,连忙转过头去看。

他身旁的人行道上只有几个围着围巾的人来回行走,没有任何异状。

沈安行:“……”

他们身后的音乐酒吧里,女人又点起了一支烟。

她叼着烟,又翻看了一会儿相册。相册里,温寻正对着镜头笑得开心。

她伸出手,摸着照片里温寻的面容,仿佛那上面还留有余温一般。

女人垂了垂眸。

就在此时,门口那边突然传来了一声清脆的铃响。

女人眼中忽的一亮,连忙抬头去看。

酒吧里只点了吧台这一盏灯,其余地方要么昏暗无比,要么就直接是一片黑。

女人抬头去看时,只见到一个穿着白裙子的长发身影。她身在将暗不暗的黑暗边缘里,像是怕吓到人一样,站在那里一动未动。

明明酒吧里没有风,可她的白色裙子却莫名像是被风吹了一般翩翩而动。

女人见此,就忽的笑开了,笑得眉眼弯弯,竟和相册里的温寻有几分相像。

“来啦?”她合上相册,笑道,“阿寻,要唱歌吗?还是喝一杯?我给你调温美人呀。”

……

柳煦红着眼睛,一言不发地往前走。

沈安行牵着他的手,看得满眼担心——柳煦都没在他怀里呆很久,哭了没几分钟就起来了。

沈安行明白,他是想早点出地狱,所以收拾情绪收拾得很快。

可这也太快了。

沈安行担心得不行,没往前走几米,就把手机拿了出来,打了一行字后,递了过去。

柳煦吸了口气,转头看了一眼,眼睛红得厉害。

果不其然,沈安行问他:【没事吗?你要是不行,今天就别查了。】

不查怎么行。

柳煦就摇了摇头,也无意拿出手机来回答,转头就接着拉着沈安行往前走。

柳煦有的时候脾气是真的犟。

沈安行看得心疼又担心,可又没办法说什么,只好任由他拉着自己往前走。

他知道,柳煦这个样子,八成是想到了他的葬礼。

可他又确实不知道葬礼的时候出过什么事。

本来的话,人在喝孟婆汤之后,能在忘却记忆前的二十四小时里回人间一趟,那是传说中的头七。

可沈安行在奈何桥上等着跳三途川等了很久,后面又杂七杂八的很多事,所以他回人间的时候,别说头七了,头三十都过了。

他回人间去看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早已尘埃落定。他只看到柳煦坐在床上抱着满天星,心不在焉地朝着窗外发呆,录取通知书被放在桌子上,连拆都没有拆。

他还看到自己那个沾满鲜血的包放在角落里,洗得很干净,安安静静的,莫名有点可怜。

沈安行没见过自己的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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