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煦捂着脑袋,坐在马路牙子上痛苦自闭。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很想操控自己的记忆,把刚刚那一幕从脑袋里面踢出去。
但没人能做到这种事儿,基本没有人能控制自己的思想。
柳煦也是一样。
自打从花店里出来以后,那个浑身上下都是黑洞的女人伸手把自己的嘴从喉咙里一连串拽出来的画面就开始一遍又一遍在他脑海里再放送,柳煦越是想要停下,它就放送得越清晰。
这一幕简直太震撼,柳煦简直想抱头大叫,但这种行为很显然属于作死——还是能活生生把自己作成死人的那种。
沈安行站在他旁边守着。他一边低头看着柳煦,一边细细沉思着什么。
他就这样心不在焉地看了柳煦好久。然后,他又抬起头,看了看空中的那一轮血月。
看了会儿天之后,他又转过头,看向他们对面的花店——带柳煦出来之后,怕花店里的那个女人还会冲出来偷袭他们,沈安行就把柳煦带到了花店对面来。
这样一来,花店里有点什么动静,沈安行就能及时做出对应来。
也因为这个,他一直站在柳煦前面。
花店里倒是安安静静,被他杀死的那个NPC并没有要再复活的迹象。
也就是说,这个NPC应该是不太重要的。
沈安行皱了皱眉——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这就意味着,连这种不太重要的NPC都有杀死参与者的能力。
突然,一道凄厉的尖叫声撕破了无声镇的死寂。
正在痛苦自闭的柳煦又被吓得一个激灵,二话没说就往旁边一扑,一下子抱住了沈安行一条大腿。
沈安行:“……”
沈安行突然有点想笑。
那道凄厉的惨叫是来自一名惨遭狩猎的参与者的。她一边尖叫着一边哭喊着求饶,听起来像在逃亡。
她撕扯着嗓子,近乎于破音地喊叫着:“别过来!!!别过来啊!?!救我!!快救救我啊!!!!”
被守夜人看上了的猎物,没有跑得掉的。
她的叫喊声越来越惊惶,也随着拼命的逃亡而越来越粗重。
很快,她这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在某一个瞬间突然戛然而止。
在戛然而止之前,她的惨叫也极短地向上提了一个惊慌恐惧的音阶。
蒸笼地狱里又陷入了一片死寂。
柳煦被这尖叫声弄得有点害怕,他坐在地上缩成一团,紧紧抱着沈安行的腿。即使惨叫声已经消于宁静,他也不敢放松一丝一毫。
周遭安静了很久。
过了四五分钟之后,柳煦见四周还是如此安静,就半信半疑地微微放松了下来,轻轻松开了手。
可他刚放松下来还没半秒,那参与者凄厉的惨叫声就又一次响了起来。
柳煦又被吓得缩了回去。
被狩猎的参与者像是被放到了一个什么东西里一样,惨叫声如同被蒙了一层窗纸一般朦朦胧胧。
那个东西似乎能慢慢榨干人的生命,她的叫声清晰可辨地慢慢虚弱了下去。
——最后,归于一片虚无。
一个参与者死了。
但这地狱里的恐怖感并未随着她的死而消亡,反倒更甚了起来。
柳煦后背发凉,感觉四周危机四伏,到处都飘荡着危险的味道。
沈安行却并没有什么感想。他蹲下身来,拿出了手机。
柳煦被吓得有些发愣,他愣了一下之后,才慢半拍地接过了手机。
手机上自然还是便签的页面。
沈安行写:【别怕,他不能拿你怎么样。】
他果然第一时间想的还是柳煦。
柳煦无奈,但确实有感觉被安慰到。
他无奈地笑了一下。
沈安行知道他还是有点害怕,也没说什么,伸手在他脑袋上轻轻揉了下后,又轻轻向他一笑。
然后,他就又把手机收了回来,再次打下了一行字。
柳煦捋了两下被沈安行揉过的头发,低头看去。
沈安行说:【虽然我不是很想揭你伤疤……但是有件事必须得讨论,刚刚那个女人的嘴,可能是从参与者身上拽下来的。】
柳煦:“……”
他这么一说,柳煦脑子里就又一次再放送起了那个女人一把把自己的嘴连根带血全拔出来的情景。
痛苦面具直接长在他脸上。
沈安行见他这个表情,一下子就慌了起来。
柳煦知道他要慌,就抬了抬手,示意他别介意。
柳煦捂住脸,又痛苦消化了片刻这个震撼人心的场景后,就长出了一口气,也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打下了一行字——
【不用在意,这事儿确实必须得讨论讨论。而且你说得对,那肯定是参与者的嘴。那张嘴是男人的声音,在这个小镇里的有嘴的男人,只有参与者。】
想了想后,柳煦就又补充了一句:【而且他说了,“诅咒是这些人”。从当时的情况来看,他说的“这些人”,指的肯定是这个小镇里的人。】
沈安行作为一个整整高三一年里都被柳煦狂补知识点的人,当然能很快地跟上他的思路。
他点了点头,也开始打字:【所以现在可以做一个假设,诅咒的源头其实并不在温寻身上,而是这些小镇的人。】
柳煦点了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这也符合他先前做的假设。
柳煦打字:【而且,从花店女人身上的状态来看,诅咒的时间长了之后,可能就是她那种状态。】
——那种身上全是黑洞的状态。
所以她才会杀死了一个参与者,用他来补自己身上的黑洞。
一想到这个,柳煦的脑子里就又开始情景再放送了。
他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又缩了缩脖子。
沈安行又打了两行字:【确实。但是这么一来,就有奇怪的地方了。诅咒的源头既然是在他们身上,可被诅咒的却是他们自己……这说不通,人是不可能自己诅咒自己的。所以,要想解释这点,只能在温寻和洛辞身上做假设。】
——洛辞,就是那个音乐酒吧的女老板。
从山平小学里得到的小孩照片的背面写了这样一个名字,温寻所写的歌词里也有这个名字。
柳煦虽看得出来那张照片里的人是酒吧老板,可毕竟照片里的是个孩子,他不敢贸然下定论。
但眼下,她既然是温寻的女朋友,温寻又把她写进了歌里,歌词里又有温寻从小就喜欢她的信息,那这么一来,温寻有她小时候的照片也不奇怪。
这么两相一加,洛辞就肯定就是酒吧女老板的名字了。
另一方面,柳煦也知道沈安行要说什么。
沈安行也如他所想,见柳煦看完这两行字之后,他就把手机收了回去,很快补了自己最想说的话上去。
【我觉得,洛辞不是骗了你,就是有话没说。】
确实。
柳煦也知道。
而洛辞没说的话,就很显而易见了——
百分百是温寻死的那天所发生的事。
洛辞当时把这件她最痛恨,也肯定记忆最深刻的事情一笔带过,很明显,就是有的事不方便说。
沈安行说得没错,人是不会闲着没事诅咒自己的。
所以,一定是那天出了事——出了一个将这个小镇变成这种死寂之地的事情。
柳煦沉思片刻后,打了一行字。
【先把东西凑齐去给老妇人,从她那得到线索之后,再去洛辞那儿。】
沈安行点了点头,觉得这样可行。
商量完事情后,两个人就靠在一起,准备把今晚捱过去。
他们本以为还要再死两个,可没想到,过了大概半个小时之后,地狱的播报就来了。
它说:【守夜人“静”,狩猎结束。】
柳煦一怔。
自第一个被狩猎而死的参与者之后,就再也没有听到参与者惨叫了。
也就是说,蒸笼地狱的守夜人只狩猎了一个参与者。
柳煦有点奇怪。他记得,地狱的规则有说过,每一个守夜人都有猎杀上限,一晚上最多三个,最低一个。
可牛坑地狱的那位是三个。
而且,站在守夜人的位置上来说的话,一般都会杀三个才对。
地狱没理他的疑问,接着森然笑了两声,又说:【小镇上的每一个人仍然都在为罪业付出代价,也同样渴求着救赎。筒子楼里的怨念即将爆发,她的执念会索取更多的鲜血——选择,就在今日了。】
柳煦忽然眉头一皱,察觉到了什么。
但比起这个,他更奇怪守夜人的事情,就打字问沈安行:【这个守夜人只杀了一个?】
沈安行倒是不怎么意外,他也打字:【看起来像是这样,这怎么了吗?】
【没什么。】柳煦打字回答,【就是我感觉……守夜人都会是三个起步的,有点稀奇。】
沈安行看过之后,没急着回答,而是有点心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柳煦:“……”
沉默片刻后,沈安行才打字:【我也每晚只一个。】
柳煦:“………”
看柳煦这样,沈安行就又很无奈地笑了一下,接着打字:【我确实好像从来没跟你说过。】
柳煦:【把好像去掉,你确实没有。】
沈安行:“……”
地狱天亮的速度有点慢。
血月慢慢地失去了光彩,厚重的乌云从天边四周慢慢涌来,乌龟爬一样慢慢悠悠地布满了整个天空。
看起来,天亮还需要一段时间。
怕在天亮之前的黑夜里还会有花店女人那样的NPC冲出来,两人就没急着动。
沈安行和柳煦一起坐在马路牙子上,互相看着对方的手机,打字交谈起来。
既然说起了这个话题,沈安行就和他聊起了守夜人的事情。
沈安行说:【我之前告诉过你,守夜人都是有断罪书的,你还记得吗?】
柳煦当然记得,沈安行还把断罪书给他看过。
柳煦就打字:【记得。】
【我当时是说每个人都有。】
沈安行对他说:【但我没说每个人都会看。】
柳煦:……?
他突然有点不明白这个意思。
秉着不懂就问的良好原则,柳煦又打字:【什么意思?为什么不是每个人都会看?既然有那张断罪书,为什么不看?】
沈安行回答:【因为用不到。你还记得我说过守夜人也是要有相对资格才能当上的吧?】
柳煦当然也记得,沈安行说的每句话他都记得。
他就点了点头,打字道:【记得,你说守夜人都是被相应地狱的罪名害死,或者深受其害的人才能当上,还必须执念或怨念够强才行。】
沈安行点了点头以示他没记错,又打字道:【所以,这就出现问题了。】
【如果是被自己的地狱的罪名害死,又成为了这个地狱的守夜人,还被黑白无常亲口承认是这个地狱的主人的话,大部分人可就不会只把自己当守夜人了。】
柳煦怔了怔,很快就明白了。
沈安行也果然很快在下一行打出了他心中所想。
沈安行说:【大部分人,都会把自己当成地狱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