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煦走进了学校的教学楼。
此时正是晚上,周遭一片夜色,寒风四起,周遭的树早已掉光了叶子,几棵秃树被强力的冷风吹得微微摇晃,路上的路灯投下了暖黄的光辉。教学楼里早已人去楼空,一盏灯都没有亮。
柳煦径直走进里面,又拐了弯往走廊深处走去,准备走向走廊尽头——往上走的楼梯就在那儿,他得从那儿上楼。
走着走着,他就抬起了手来,看了看腕上的手表。
手表上显示的时间模糊不清,柳煦看不清楚,却很清晰的明白那是18:43分。
看了一眼时间后,他就放下了手,抬起头,径直朝教室走了过去。
他们教室在四楼,这个楼层真的对他们很不友好,每次跑操回来都得经受二次折磨,真不是人干的事。
柳煦踏着楼梯走上了四楼,楼梯正对着的,就是他们教室。
他拉开了门,然后,一阵寒风迫不及待地冲了上来,扑了他一脸冷意。
柳煦愣了愣。照理来说,他们班主任今天放学的时候早就让学生把窗户都关好了,怎么会有冷风?
他只愣了一下,很快,他就看到了原因所在。
他看到教室最后面的窗户大开着,有一个人横坐在那儿,一脚在里面,一脚在外面——他半个身子都探在窗户外面,正侧着头看着窗外。或许是窗外的风声太大,他根本没听到柳煦拉开门的声音。
窗外银色的月光洒了进来。月光很亮,把那个人照得很清楚。
柳煦站在教室前门的门口,很清晰地看到了那人肩高腿长,肤色冷白,校服的袖子拉得好长好长。明明今天很冷,他却一件外套都没穿,只穿着单薄的校服,就那样坐在窗口吹冷风。
从窗外溢进来的寒风把柳煦前额的发吹的飘飘,他站在原地怔了片刻后,才小心翼翼地出声试探道:“沈安行?”
那人忽然浑身一震,然后,他就慢慢地转过了头来。
那确实是沈安行。
窗外的月光很亮,把他眼里的绝望和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慌都照的一清二楚。
柳煦站在原地,没敢动。
他怕自己一动就会吓到沈安行,沈安行这个位置太危险了。
柳煦顿了好半天后,才咽了口口水,又小心翼翼的问道:“你在干什么?”
“……”
他这话一出口后,沈安行眼里的恐慌就突然散开了。取而代之的,一种恐怖的麻木平静在他眼里铺散开来。
“柳煦。”
沈安行轻声唤了他一声后,又对他说:“你说,人死了会去哪儿?”
柳煦一怔。
他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两人之间一下子沉默了下来。
但这种沉默没有持续很久,很快,沈安行就又轻轻叹了一声,对他说:“是我的话,应该会下地狱吧。”
在那一瞬间,柳煦一下子明白过来了。
他疯了似的朝沈安行跑了过去,但为时已晚,也根本来不及,他只能看着沈安行朝他微微一笑,然后身子一歪,瞬间从窗口处坠了下去。
柳煦伸出手去抓他,可什么都没抓到。
冷风从他指缝间溜走,坐在窗前的星光坠了深渊。
他什么都抓不到,也什么都留不住。
突然,他一下子从梦里惊醒过来,浑身猛地一震,如同终于从冰海深渊中脱身而出一般。
他大口的喘了几口气,犹然感觉心脏还被梦里的一幕幕惊吓得疯跳个不停。
柳煦伸出手,抹了一下眼睛,平静下来了一些后,就转过头看去。
他看到身边一片空空荡荡。
他抿了抿嘴,一阵酸涩在心里荡漾开来,但又感到这根本就不出所料,便捂了捂眼睛,忍不住苦笑了一声。
就在此时,一道声音从卧室门口传了过来。
“怎么了。”
柳煦一怔,转头看去。
他本来就近视,一片黑暗里更是什么都看不清,只模模糊糊的看到似乎有个人在朝他走过来。
他虽然看不清,但听声音他就知道,是沈安行。
他怔了怔,问:“你去哪儿了?”
“去书房看了看。”
沈安行一边这么说着,一边走到了他床边来,又坐回到了床上。他怕自己手太凉,就只给柳煦掖了掖被子,又问:“我听到你惊醒了,做噩梦了吗?”
柳煦随口应了一句:“没事,习惯了。”
沈安行:“……”
这话让他难过了起来。但周遭太黑,柳煦又近视,这份难过也没人看见。
柳煦又对他说:“我睡觉的时候,你能不能哪儿都别去?”
沈安行被他说得一怔:“哎?”
“我醒过来身边没人,还以为你根本就没回来。”柳煦看着他说,“我以为又是我做梦了。”
“……”
沈安行想到他冰箱里的那些酒,一时间心中苦涩。
他抿了抿嘴,说:“好,我知道了。……你睡吧,我就在这儿。”
柳煦随口嗯了一声。
沈安行坐在他床边,伸出手,在他身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拍着,像在哄小孩睡觉。
四周一片安静,柳煦很快就又睡着了。或许是因为醒来后又见到了沈安行,他这次没有再梦见那个经常梦见的噩梦。
他梦到那天他转学到七中,遇到了沈安行。
那是十月中旬,照理说,是一个不会有转学生的日期。
但柳煦转学了。他进班时,班主任给他指了一个空座。
那是沈安行旁边的位子,但当时沈安行没来。
柳煦就坐在了他旁边的空位子上,等第一节 课上到一半的时候,沈安行才姗姗来迟。
那是柳煦第一次见到他,沈安行脸上挂彩,不知道为什么还紧闭着一只眼睛,嘴角边像是被打了一拳似的红了起来,脸上不知被什么东西划到了,留了好长一条口子,还隐隐带着血痕。
但他似乎毫不在意,满脸都是早已麻木的平静,在门口一站,声音沙哑地喊了声报告。
科任老师当时正在黑板上写字,闻声转头一看,也似乎早已习惯了这个场面,只淡淡说了句:“进来。”
说完后,她就又接着转头去一边写一边讲了。
他们教室向阳,早上上课时,晨阳斜斜的照了进来。
沈安行就那么踏着晨阳和老师讲课的声音,一瘸一拐地慢慢朝着柳煦走过来。
那是柳煦第一次见到他。他走在晨阳里,却与晨阳格格不入。
他像黑夜。
柳煦做了一个很短的梦,但却一觉睡到了大早起。
手机的闹铃响起来的时候,他被吓得浑身一震,百般不情愿的哼唧了起来,手摸到了床头柜上,闭着眼睛四处摸索着找了半天,愣是摸不到手机。
最后,他摸到了一个冰凉凉的手腕。
再然后,手机的闹铃声就停了。
柳煦困得睁不开眼。他艰难万分地抬起眼皮,满眼视线都被困意和近视模糊得什么玩意都看不清。他听到黏黏跳上了床来,围着他喵喵地叫唤。
柳煦眯着眼,眨着眼睛,还是什么都看不清,但黏黏离他很近,他就伸手呼噜了一把猫头之后,就声音含混地叫了一声:“星星?”
“哎。”沈安行应了他一声,说,“你手机放的太远了。这才七点半,要不要再睡会儿?”
柳煦脑袋闷在枕头里摇了摇头,然后就强撑着把自己从床上撑了起来,又在床上摸了一会儿后,把眼镜摸了起来。
他把眼镜戴了起来,再转头一看,这才终于把沈安行看清了。
沈安行还满脸担忧地看着他。
柳煦不知道他在担忧什么,就眨了眨眼,一脸茫然的问:“你怎么了?”
“……”
沈安行沉默了片刻,然后转头就抓起了柳煦的被子,二话不说地就把他一包。
黏黏吓了一跳,又往旁边跳了两下,跑到了角落里。
柳煦也是刚醒过来脑子不太清楚,就傻愣愣的由他去了。等他被被子包成一团之后,沈安行就又倾身过去,抱住了他。
柳煦怔住了。但很快,他又平静了下来。
他歪了歪头,问:“怎么了?”
沈安行没回答他,他把柳煦抱紧了些后,才轻轻叫了他一声:“杨花。”
“嗯?”
“我爱你。”
“……”
柳煦被他突如其来的告白弄得稍稍一愣,又很快反应了过来,便垂了垂眸,说:“我知道。”
沈安行却没说完,他接着说:“所以,我希望你对自己好一点。”
“……”
“不要喝酒了。”
“……”
柳煦沉默了。
沉默片刻后,他就往沈安行怀里拱了拱,闷声道:“好。”
沈安行轻轻笑了。他抬了抬眼,看到黏黏趴在角落里,仰着漂亮的小脑袋瓜看着他们。
*
柳煦答应他不喝,就是真的不喝了。
他刷完牙洗完脸之后,就不知道从哪儿掏来了两个巨大的袋子来,二话不说把所有的酒都装了进去,然后就丢到了门口。
然后,他就一边换着衣服一边对沈安行说:“我今天把这些去分给同事,听你的,一瓶都不留了。”
沈安行嗯了一声,表情十分欣慰。然后,他就又问:“你今天几点下班?”
“中午十一点半,下午一点半上班,上到六点半。”柳煦说,“我们那边忙,我一般没有应酬,有的话可能就更晚回来了。”
“哦。”
沈安行听了这日程表就蔫了,应了一声之后,他就转过头,趿拉着拖鞋走去另一边对着墙自闭了,又很懂事地说:“你去吧,我家里等你,忙完了再回来就行,我不会出去的。”
柳煦:“……”
柳煦看着他,感觉都能看到他耷拉下来的耳朵和尾巴了。
他一时于心不忍,又十分无奈的把本来就打算说的话说了出来:“要不,你跟我去?”
沈安行一下子回过了头,两只眼里直发光:“!?”
柳煦:“……”
柳煦感觉又看到他立起来的耳朵的尾巴了。
太好懂了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