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行大概想象得到,有沈迅在的葬礼会是个什么个样。
他突然就更心疼柳煦了。
心疼一个人,自然也是不好去揭他伤疤的。再者说,柳煦如果不主动跟沈安行说起这些,那就是不想说。
柳煦不想说的,沈安行也向来不会逼他说。
沈安行抬起手,在他头发上轻轻揉了两下,随后,为了转移开柳煦的注意力让他别再不开心,沈安行就开口问道:“你之前就想到会是这么回事了吗?”
柳煦抬了抬头:“什么?”
“温寻葬礼的事。”沈安行说,“你早就想到可能是这样了吗?”
“算是吧。”
柳煦随口应了一声,然后又抬起头,看了看这栋筒子楼。
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他就忍不住有些怅然起来。轻轻叹了一声之后,柳煦才接着说道:“一个能让她恨到把这里诅咒成这个样子,又是葬礼上发生过的事,能想到的可能性,也就只有这些人对死者不敬了。”
“并且,他们还是诅咒的源头。也就是说,诅咒是由他们起的开头。”
“把这些事情串一串,出了什么事也就不难想象了。”
柳煦一边说着,一边看着作为引路人的温寻走近他们。
走过来之后,温寻就朝他们一笑,轻轻道了声“这边走”之后,就领着他们走出了筒子楼。
参与者们跟上她,离开了。
柳煦侧了侧头,刚想跟上去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
那声音清脆如夏日夜晚的凉风,和前院被风吹得哗啦啦响的声音一起,轻而易举地便在耳边勾勒出了一片清凉。
正如歌词之中所唱的一般。
柳煦怔了怔,回过了头。
前院之中一片空空荡荡,被血浸过的筒子楼红得渗人。
可就在这片血腥之中,柳煦却看到筒子楼的门口挂着一串天蓝色的风铃。
无声镇里有风吹过,将它们吹得响动。
忽然间,柳煦突然想起,洛辞出现在这里时,手里拿着一个金色的铃铛。
而每当她摇动铃铛时,女鬼温寻都会抬起头,看向她的方向。
听洛辞说,女鬼温寻被割下了耳朵,眼睛被水灌过,所以看不清也听不见。
……
柳煦好像明白了什么。
“对了。”他轻轻说道,“她听不到,但是能分辨出铃铛的声音,就是因为这个。”
“……”
他这么一说,沈安行也明白了。他抬了抬头,和柳煦一起看向楼门口挂着的风铃,说:“是因为从小就靠着风铃声来辨别回家的路?”
“嗯。”柳煦应了一声,道,“温寻从小就是听着它回家的,早已经刻在灵魂深处里了。所以,就算耳朵听不见,但还是能听到铃声。”
沈安行闻言,又抬头看了看筒子楼。
他也看到了那串风铃,但没说什么。
他低下头,对柳煦说:“那我们也回家吧。”
柳煦收回目光,点了下头:“好。”
随后,沈安行就带着柳煦,跟着引路人温寻,一路向前走去。
小镇里依旧无声无息。
守夜人的猎杀场离筒子楼并不远。众人出门之后,就朝右拐了个弯,绕着筒子楼绕了半圈之后,就来到了筒子楼的后身。
守夜人的猎杀场和筒子楼的后院只有一墙之隔,是一片腾腾冒着白色热气的蒸腾之地,每隔一段距离就摆着一个蒸笼。
每个蒸笼大小一致,不算太大也不算太小,目测都是一米左右的正正方方的蒸笼。
这里有一股诡异的肉香味。
隔着从地上蒸腾而起的白色热气,柳煦隐隐约约看到,在这些蒸笼之中,有个蒸笼的缝隙里,正挂着一个被蒸得已然烂掉,但手指却紧紧抓着壁沿的一只手。
那只手的五指用力得扭曲,看起来像是还在挣扎。
这一幕有够渗人,柳煦忍不住往沈安行身上贴了贴。
沈安行伸手揽了揽他,没说什么。
他抬起头,眯了眯眼。
沈安行眼睛好用,他一眼就看到在这热气蒸腾的猎杀场的最后方,站着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姑娘。
那是和引路人长得一模一样的一个姑娘,白白净净唇红齿白,就连手握在身前亭亭而立的姿势都一模一样。
沈安行心里明白,那是守夜人。
他抿了抿嘴。
在引路人的引领下,参与者们都赶紧冲进了猎杀场。
很快,他们也都看到了和引路人长得一模一样的守夜人。
参与者们纷纷震惊起来。虽然震惊,但和出关比起来,守夜人和引路人长得一样这种事实在没什么值得深究的。
也很少有人敢于深究守夜人的事情。
所以,也没人多问,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疾步走上了桥。
没人回头。
柳煦和沈安行走在最后面。
蒸笼地狱的守夜人静看到他们,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朝着沈安行微微倾了倾身点了点头,就算打过招呼了。
沈安行也朝她点了点头。
两个审判者类型的守夜人这就算是打过了招呼,谁都没有多说一句话。
守夜人静是真的很安静,人如其名。
柳煦多看了她两眼。
守夜人静和女鬼温寻真的长得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他觉得有点意外。
柳煦转头看向沈安行。和他不一样,沈安行似乎丝毫不意外,那张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他就这样很平静地带着柳煦,从她身边走了过去。在同她擦肩而过时,沈安行才听到守夜人静轻轻说了句:“请多加小心。”
沈安行朝她微微颔首:“你多保重。”
守夜人静也低头颔了下首,又垂了垂眸,道:“谢谢您,我在这里过得很好。……我的意思是,如果您不打算回去的话,请务必要小心其他守夜人伤害您的参与者。”
“我知道。”
沈安行微微顿了下身子,又侧过了头来,对她说:“我的意思是,那终究只是个NPC。所以,希望你多保重。”
“……”
守夜人静握在一起的双手一动。
她像是被说中了什么,心虚了似的,默默地将握在一起的手换了个握法,将五指紧紧相扣起来。
她轻轻地闭上了眼。
“我知道。”她听到自己说,“NPC就行了。”
沈安行没再多说,他点了点头,转过头去,只留下了一句轻飘飘的话:“照顾好自己。”
“……”
沈安行说完,就拉着听得一头雾水的柳煦,往前走去。
两人走出了猎杀场,上了奈何桥。柳煦回过了头,看向了守夜人静。
她站在桥头,手握在身前,亭亭而立。
柳煦看得出神,忽然间,站在他身旁的沈安行停了下来,轻轻道:“那个叫洛辞的NPC。”
柳煦转过头。
他看到沈安行看着他,对他说——
“——太灵活了。”
柳煦愣了一下,一时没明白过来。
沈安行却很快朝他一笑,又说:“每一个地狱,都会多少以守夜人生前的真实经历作为蓝本来创造。”
柳煦是个聪明人,沈安行随口这么一点,他就明白了。
他又转过头,看向了守夜人静。但这一次,眼神里却带上了几分痛心:“……”
守夜人静还站在桥边守着。
她看着柳煦,乌黑的长发被无声镇里的风吹得翩翩。
她朝他轻轻一笑,又转过头,看向小镇的方向。
满眼凄凉的平静。
*
十分钟后。
所有的参与者都离开了蒸笼地狱。
为了迎接下一轮的十八位参与者,所有的一切都开始倒流而去,开始重置。
不久后,面包路上的音乐酒吧里,门口传来了一声轻轻的清脆铃响。
吧台前,洛辞嘴里叼着一根烟,面前摊开着一本相册。
听到铃声,她眼前一亮,连忙抬起了头。
酒吧里只点了吧台那一盏灯,其余地方要么昏暗无比,要么就直接是一片黑。
洛辞抬头去看时,就看到一个穿着白裙子的长发姑娘缓缓朝她走过来。
洛辞忽的就笑开了,笑得眉眼弯弯,竟和相册里的温寻有几分相像。
“来啦?”她合上相册,笑道,“阿寻,要唱歌吗?还是喝一杯?我给你调温美人呀。”
“阿寻”却没回答她。
“阿寻”看了洛辞半晌,随后,嘴角轻轻向上扬起了一个颇为无奈的弧度。
“阿辞。”她一边走向吧台前,一边轻声说,“我见到冰山地狱的守夜人了。”
“他看起来是个挺乖的孩子,没跟我打起来。你别担心,我没受伤。”
“他看起来比我还年轻呢……应该才十七八岁,过得肯定也很不好。”
“他刚刚走了,过桥也不知道得有多疼,真是不容易。”
洛辞仍旧笑着看着她,眉眼弯弯。
“阿寻”又轻轻笑了一声,接着说:“他还带着一个参与者。我昨晚——”
她的话刚说到一半,身在吧台里的洛辞却笑着开口打断了她——
“来啦?”
她的手在空中虚做了一个合上相册的动作,笑着说:“阿寻,要唱歌吗?还是喝一杯?我给你调温美人呀。”
“……”
“阿寻”默了一下,脸上的轻笑也跟着一僵。
僵了一瞬之后,她就又笑开了。
“那我唱歌吧。”
她说。
话说完,“阿寻”就转过头,走向了角落里的小舞台。
【——洛辞这个NPC,太灵活了。】
【每一个地狱,都会多少以守夜人生前的真实经历作为蓝本来创造。】
【守夜人和引路人长得一模一样,所以很有可能……】
【洛辞,是人间真实存在的人。】
【温寻,是守夜人本人。】
守夜人静走上小舞台,握住许久无人握过的麦克风,看向吧台里朝她笑的人,抿了抿嘴后,开口唱道——
“夏日的蝉鸣荡开涟漪,我在幼小的夏遇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