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跟着女人走进了酒吧里。
现在是白天,还没营业,酒吧里一个人都没有。
整个酒吧昏昏暗暗,照明灯和光束灯都没有开,唯一亮着的就只有吧台那边的吧台灯。
吧台灯的光是暖色的黄,就那么懒洋洋地洒下了一片暖光,那是此处唯一的光明。
酒吧不大,但布局很艺术。
这里的装修走的是工业风格,墙面上都是砖块似的装饰,每面墙上都安着两三排置物架,置物架上全是琳琅满目的酒。
而且,虽说是音乐酒吧,但这里也不像什么蹦迪场所,目光所及之处都没有舞台,都是些供人喝酒的沙发或桌子,空出来的那些地方也肯定不够蹦迪的。
柳煦四周打量了一圈,终于在角落里看到了一个舞台。那舞台很小,只有一隅,就在最角落里,是一个小小的一方木制的台子,台子上放着一个立得高高的麦克风,麦克风后是一个红椅子,靠墙那里立着一个吉他。
女人转过头关好门,又上了锁。
然后,她回过头来,走上前去,在他们面前一抬手,说:“走吧,来吧台这边。”
两人便跟着她,来到了吧台前。
女人指了指吧台,又说:“坐吧,我请你们喝酒。”
说完这话,她就拉开了小拉门,走进了吧台里,又问:“你们喝点什么?”
柳煦和沈安行刚刚挑了两个正中央的位置坐下。听了这话,柳煦就抬头看了一眼她身后。
吧台里面的墙上是整整一大排架子,全是酒。
沈安行死了以后的七年里,他确实经常喝酒,但主要目的是为了灌醉自己,对于酒的牌子他倒真没那么挑,也自然不了解,更看不懂她背后的那些酒的名称。
看不懂就随便了。
想着,柳煦就要拿出手机来打字回答,可他手还没来得及伸到兜里,就听到吧台后的女人又说道:“这里不用打字的,你们随便说话,她不会来管我这里。”
柳煦一怔,再转头一看,这才发现,是沈安行在打字。
沈安行显然有点不信任这个NPC。
他抬起头,半信半疑地看向了她。
这个NPC设置得倒是很像个真人。仿佛是真看到了沈安行的怀疑目光似的,她说完这话后,就又耸了耸肩,说:“当然,你们怀疑我也有道理,信不信我是你们的自由。”
沈安行当然是不会信她的。
他低头又打了两个字,然后就抬起手来,给女人看了一眼手机。
女人倾身去看过之后,就神色一怔,又目光怪异地看了眼沈安行,道:“你确定?”
沈安行点了点头。
女人站直了身子,又扫视了一圈他们两个。然后,她就不太满意地撇了撇嘴,叹了一声,嘟囔了句“好吧”之后,就朝他们两个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
两分钟后。
两杯十分纯净的凉白开被端了上来。
柳煦就知道八成是这样,很是无奈地转头看了眼沈安行。
沈安行看向柳煦,难得的一脸正直。
他打字:【喝酒不好。】
那确实不好。
这道理柳煦自己也懂,沈安行现在也在他旁边,他也没什么理由还去碰酒。
他这次也没打算要酒喝。
可沈安行很少这么一脸正直地管他,柳煦莫名觉得有点好笑,便忍不住扬起嘴角,浅浅笑了一下。
然后,他拿起水杯来,伸手去轻轻碰了一下沈安行那杯水的杯壁。
一声轻响。
柳煦这行为突然,沈安行满脸的正直被他搞得一顿,变成了茫然。
柳煦碰完杯子后,就拿起杯子来,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水。
沈安行又无奈一笑。
女人站在吧台后面,擦了两下手后,就垂下眼眸,不知从哪掏出了一包烟出来,又从里面抽出了一根放进了嘴里,拿出打火机来点上了。
她吸了口烟,问:“你们去过筒子楼了?”
坐在吧台前喝水的两人这才抬起头,看向了她,又一同点了点头,算是应答。
“去过的话,你们应该也看到了。”女人说,“三楼那里不让进,对吧。”
两人又一同点了点头。
“那是他们怕报复。”
女人一边说着,一边扬了扬夹着烟的手,抬手指了指外面,说:“外面的那些人,都怕报复,也不愿面对自己的错。所以他们才都围着围巾到处走……看着就不爽。”
柳煦微微一皱眉。
女人说完这话后,就又把烟放回了嘴里叼着,把手伸向了左手边上方的一个置物架里。
和后面琳琅满目的酒不同,她左手边上侧的这个置物架上全是书。
她伸出细长的食指,眯起眼睛,好好打量了一番这些书的书脊之后,就把其中一本挑了出来,伸手放在了这两人的面前。
沈安行和柳煦探头去看。
那是本红色烫金的书,书本很大。
书上的标题用烫金的字写道:MEMORY。
MEMORY——回忆,也可以说是记忆。
女人把书翻开。
翻开之后,四五张相片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这原来是一本相册。
女人往后翻了几页之后,就翻到了一张她和一个唇红齿白的漂亮女孩子的合影。
照片里她冷着脸,看起来非常不近人情。和根本没在笑的她不同,她身旁的女孩子笑得眉眼弯弯,眼睛里有光。
两人合影的地方就是这个吧台,后面有摆满置物架的琳琅满目的酒,两人手里也各自有一杯红酒。
“她就是他们说的‘诅咒’。”女人指着照片上笑得眉眼弯弯的女孩子,说,“但要我说,‘诅咒’是这镇子里的这些狗屁住民才对。”
女人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吐了一团烟雾出来。
烟雾带着呛人的烟气和说不上名来的香气,混成了缭绕的雾。
女人并没有皱眉,可她的面容在这片雾气里却显得莫名悲哀凝重。
她吐出这一口烟雾之后,又低了低头,看着吧台上的木头纹路,慢慢地说起了往事。
“她叫温寻,以前跟她妈一起住在那边的筒子楼里。我跟她一个小学,以前上学的时候偶尔能撞见她,但是差了三个年级,并不认识,只是面熟。”
“前年的时候,她大学毕业了。她喜欢唱歌,镇子里就我这儿一家音乐酒吧能让她唱歌,她就来我这里工作了。”
说到这儿,女人就又抬起头来,看向角落里的那个小舞台,又抬起夹着烟的那只手指了指,说:“喏,那个就是我特意给她造的。我家这个酒吧传了三代了,以前都没有舞台的,一向放CD,为了能让她在这儿唱歌,我特地把那块地方收拾出来了,给她造了个舞台。”
两人又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这才发现,原来从吧台这里,轻轻松松地就能看到那个地处一隅的小舞台。
“她一直在那儿唱歌。”女人忽然轻轻笑了一声,说,“她唱歌很好听,人也好看,给我揽来了不少生意,很多从来没来过的人都来了,都是为了来看她唱歌的。”
说到此处,女人脸上的笑忽然又慢慢地收敛了起来。
“……但是啊。”
她又低下头去,看向柳煦,沉声道:“世界上从来不缺恶意。”
“来看她唱歌的人越来越多,这里面也免不得会混进去两三颗老鼠屎。有的人脏得很,从里脏到了外,所以看什么都是脏的。”
“……最开始的时候,是镇子里有人说,她在酒吧里唱歌,不干净。”
“可我家的酒吧不给蹦迪,没有什么纸醉金迷腐烂的夜生活,我家只是听音乐品酒聊天的店。”
“兴许就是因为这个,就有人为了把她说得更脏,就胡编乱造着说她在酒吧里搔首弄姿地唱歌,勾引男人。”
“她太好了。”女人轻声嘟囔道,“所以很多人都想毁了她。”
“后来,越来越多的人来看她唱歌。她每次唱歌都穿着白的长裙子和长袖,根本没有搔首弄姿,来看一眼就能知道。”
“可他们却又说,这是欲拒还迎。他们一边喝酒一边起哄,问她多少钱一晚,问她和多少人睡过,要她把裙子提上去,露多一点。”
“我气疯了,我跟他们吵了起来,关门了三天。”
“三天后,我又开张了,这次客人少了很多。”
“她哭了,她说对不起我。我说没什么对不起的,那种垃圾本来就不该来,赚垃圾的钱我都嫌我家酒吧不干净。”
“可那之后没过几天,她就突然有天大半夜里给我打了电话,我晚上睡得死,没接到,第二天起来,就看到她半夜给我发短信说要辞职……我觉得不对,起身就去了她家里看情况。”
“你猜怎么着?”
女人说到此处,忽然就又忍不住笑了。
但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开心,反倒还因为在笑,被衬得更加悲哀起来。
笑了两声之后,她就吸了口气,侧了侧头,在一瞬间又笑意尽失,嘴角撇了下来,眼里也跟着红了起来。
她的声音忽然哑了。
她说:“我到了她家门口……看到她家被人拿沙发冰箱堵了起来。我疯了,我知道那一定是那些吃饱了没事干说她不干净的人做的。”
“我把那些东西都挪开,打开了她家的门……”
“……我看到她,悬在房梁上,穿着好漂亮的白裙子。”
“她上吊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