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算是一笑泯恩仇了,沈宝寅往边上挪了点儿,指着文件上不太明白的环节问:“陆总,指教一下,这里是什么意思?”
陆蚕这回不再颐指气使鼻子朝天了,非常认真地拿一支钢笔,这里写一下,那儿画几个符号。
沈宝寅听了一会儿,受益匪浅,抽空看了眼丰霆的办公室门,若有所思地想,还以为丰霆把陈威廉弄走是准备孤立他,可是又派陆蚕过来接近他干什么?监视他?
可是教他教的还蛮用心。
陈威廉自己做事做的不错,就是教人太费劲了,沈宝寅和他沟通非常困难。
陆蚕就很好,逻辑和叙述能力都很不错,沈宝寅又是个聪明人,几乎一点就通,非常复杂的经济学理论,稍微解释一下他也能完美消化并且举一反三。两个人交流起来效率高得吓人。
陆蚕问:“你学的真是美术?”
沈宝寅微笑道:“想夸我聪明无需这么拐弯抹角。”
陆蚕给逗笑了:“你还真是一点都不想吃亏。”
不一会儿到了下班的时间,沈宝寅正想送客,陆蚕哥俩儿好的敲了敲他桌子,说:“明天周末,可否今晚赏个脸兰桂坊饮杯酒?”
技术岗和销售岗的领导处事风格果然不一样,这还是头一回有人请沈宝寅喝酒,沈宝寅当然欣然应约。
上车之前他谨慎地问了句:“丰霆会不会知道?”
丰霆连他和陈威廉私下的交情都知晓,沈宝寅不由得疑神疑鬼,甚至怀疑此次邀请是丰霆专门让陆蚕来考验他,检查他是否还会出去鬼混。
他自然不是怕丰霆责备,只是往往他们两个一吵架,丰霆就喋喋不休教训他,他最近尝到了同丰霆和平相处的甜头,实在是不想替自己找不痛快。
陆蚕愣了愣,说:“下班了,谁管他。”
沈宝寅放下心。
“先说好,我今天不在外面过夜。”谁能想到有一天能从他嘴里说出这么洁身自好的话,之前陈威廉担心被他带坏,风水轮流转,现在担心的人变成了沈宝寅。
“我有女朋友!警察小姐来的,你以为我就敢去嫖?还带着你,我女朋友不阉了我,你大哥也要砍我三刀六洞!”
这人嘛,还挺对他胃口,有点钟阑那种二世祖的意思了。只不过比起没心没肺的钟阑,面前这个,浑身都是心眼子。
沈宝寅笑了下,不再磨磨唧唧多话,把钥匙抛给他,然后绕到后门上车。
陆蚕笑骂一声:“靠,上班给你哥打工,下班给你做司机,你们兄弟两个不愧是一家人,压榨人的样子简直一模一样!”
沈宝寅这回听得清清楚楚,从打开的车窗里不耐烦地喊:“大不了今天我埋单咯,快点啦,等下中环堵起来,将你挤成沙丁鱼,明日再不用替我家打工,直接送进市场供肥婆瘦姑挑挑拣拣最后做成一道美味午餐。”
好一个沈宝寅,牙尖嘴利!
陆蚕愤愤不平地上了驾驶座,大声道:“系上安全带!少爷!”
走了一个陈威廉,又来个陆蚕,沈宝寅如陈威廉所愿,果然没有寂寞。
厮混个把月,沈宝寅初初还心有防备,渐渐却发现陆蚕是真的勤勤恳恳教他。一来二去,他终于深刻明白丰霆为什么会降格录取这个人。
思维活络,理论扎实,销售手段花样百出,沈宝寅嫉妒得眼红,不得不承认,丰霆还真是会招揽人才。
要是陆蚕是他的人就好了。
老老实实打了一个季度工,摸清公司的运作模式,期间参与一些大小Case,沈宝寅的生活平静得像滩水,一滩死水,祥和,没有波澜。
沈宝寅深感心里发痒,主动回了丰霆的办公室。
丰霆早上出门去别司开会,顺路瞥了一眼,看到沈宝寅老老实实坐在办公桌前,并没在意,以为他会像往常一般,应个卯就该离开。结果下午回来,沈宝寅竟然还安静地坐在那里。
丰霆不由得深感惊讶,笑道:“怎么今日坐得这么踏实?”
沈宝寅纳闷:“不是你让我做你秘书?再说,你把整个公司唯一愿意带我一起做事的人赶走,我不待在你身边要去哪里?”
丰霆瞧了他一会儿,并不否认自己确实出于故意,但他不承认自己是在挤兑陈威廉。
别人求一个外派的机会都求不来,申港历来的传统,外派回来必定有升职,那小子算运气好:“你有没有点出息,跟着他做事,这辈子你也就做个揉面师傅。”
到底是开会的时候能让气温下降的人,陆蚕那个刻薄的样子可不正十足十像极了丰霆,沈宝寅冷冷看着他:“你又不管我。”
他很不喜欢丰霆的语气,好像他在干什么非法勾当。
他只不过是深入员工,让人知道了少爷不仅仅只会勾女,也能沉得住气做事。多么朴素的出发点,这也能成为错误?
“难道不是你自己在我这里坐不住?第一天就往陈威廉那里跑,你和他倒是一见如故。我要是不管你,陆蚕是疯了,放下手里一堆事情天天去给你做老师?”
这倒算得上一件难得的善举,沈宝寅不太自然地低下头。
丰霆微笑着看他,问:“他有没有带你去做坏事?”
沈宝寅说:“喝酒、夜游香江,算坏事吗?”
“算不太健康的爱好。”丰霆说。
沈宝寅冷笑一声:“好了,在你心里,我又找到和我臭味相投的人了。”
丰霆没说话,过了会儿,靠坐着那张奇大的办公桌,突然说:“你从来没邀请过我同你做你喜欢的事。”
“我和他,也不是我主动……他叫我,我才去。”沈宝寅愣了一会儿,盯着丰霆背后发财树盆景,“你眼光那么高,我喜欢的东西你哪样看得上?”
丰霆琥珀色的眼珠轻轻一转,盯住他:“除了我,你和谁好像都能亲亲热热勾肩搭背。”
沈宝寅不明所以,他勾了谁的肩?又搭谁的背?他的狐朋狗友可太多了。
说起来他最讨厌丰霆这一点,讲话迂回不已,故作高深,总叫他摸不着头脑。
难道是在说陆蚕?
不像,陆蚕来和他交好不就是奉丰霆的命令么。
那就是陈威廉了?
他拢共也就同这两个人走得近。
他抬头斜睨一眼丰霆,有点明白了,丰霆大概是那天看到了他和陈威廉拥抱。
有时候沈宝寅真的觉得丰霆可笑得有些可爱。
其他人都不愿意带他做事,只有陈威廉善良一点,那他有什么办法,他需要一个人来帮他融入公司内部。
拥抱一下就记仇,要是知道之前喝到微醺陈威廉还不小心握过他的手,岂不是要气死。
丰霆说:“既然回到我身边,就乖乖的,不要动不动就看不到人。”
“好了,我倒是愿意寸步不离跟着小丰总学习,恐怕你身负许多公司机要,不方便让我知晓。”
“你有所求,我什么时候不方便过?”
这家伙,真是不分场合调情,还故作正经装出一副人模狗样。丰霆一双浅色眼珠言笑晏晏,沈宝寅心头一热,目光平移,不肯同他对视了。
因为丰霆没有意见,按部就班的,沈宝寅依照自己的计划,完成“亲民”行动,更改既往丑陋形象,开始紧紧跟着丰霆出入大场合。
沈宝寅第一次在香港商界亮相,是在一场香港商会秋季联谊会暨汕头洪灾募捐会上。
风球刚过,大陆的汕头有几个村镇几乎全城受灾,香港大多富豪都是从大陆迁来,尤其两广地区,得知家乡有难,纷纷表示愿意解囊。
当然了,即使没有这个由头,他们依然有很多理由聚在一起,交换商业信息,或者彼此介绍家里的小辈,按时巩固和扩展新的人际关系。
本次活动举办在九龙的半岛酒店顶层,沈宝寅特意打扮得光鲜亮丽出席,当日小雨,维多利亚港上空雾霭朦胧,整座城市昏暗蒙昧,沈宝寅是那颗没被夺尘的明珠。
有几个富豪身边点缀了美女,常在电视上瞧见。沈宝寅熠熠生辉游走在政商名流之中,经常引得对方的女伴频频看他。
他的身份是丰霆的小秘书,但没人敢小瞧他。其实大多数人都不需要他躬身,但他的酒杯永远谦卑地稍矮他人一等。
大家心里就有数了,沈宝寅有多高道行暂且是个谜,姿态反正放得很低,很让人高兴。
有人笑着调侃丰霆:“你是怎么让他肯走正路?教教我啊,我家那个王八蛋,就差没把我老豆逼到跳香江。”
丰霆笑着瞥一眼拍卖场上,沈宝寅坐在最前头,正举着写着丰霆名字的拍卖牌同人比价呢。
漫不经心的,他说:“你?算了。”
那人奇了:“操,我怎么了?”
丰霆莫名其妙抬手摸了摸左脸,沈宝寅手掌又软又薄,打人的劲儿却比屠夫还大。
那人不耐烦了,推他:“笑什么,快说啊,想到什么好事?”
不是谁都有那个度量去忍受弟弟的巴掌,丰霆转头,高深莫测道:“几年前你有比他好到哪里去?哥哥带不好头,弟弟当然有样学样。我看,你还是多赚点钱,留着替他打点有关部门。”
“我打点得还少吗?你以为我的私房钱都填到哪里去了!”那人气笑了,“好,刚过上太平日子就来我面前炫耀,我倒要看看你家这个闹海三太子能老实几天。”
丰霆笑了笑,这时一锤定音,他循声看去,沈宝寅竞价成功,用五十万拍下了一件某个富豪赚第一桶金时在合同上签字的那支钢笔。
丰霆认出是支万宝龙的钢笔,按现在的市价,大概两百美元。
拍卖价格一出,那人突然笑了,用手肘捅了下丰霆,颇幸灾乐祸:“你以为你就不要多赚点钱?你家这个真是吞金的貔貅祖宗。”
丰霆表情没有变化,依然含笑,只说:“他是做好事,多少我都出得起。”
拍卖师有请丰先生上台领取竞拍商品,场下响起掌声,沈宝寅微笑着,以丰霆的名义轻飘飘地走上了台,身姿挺拔瘦削,如同一杆得到丰沛滋养的美人竹,因为花了丰霆一大笔钱,心情非常美丽,发言的时候笑容也格外真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