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简直是火上浇油,丰霆又往前走了一步,是个逼迫的姿势。
沈宝寅本来抱着果篮,沉默地站在一边,事情演变成今日这副模样,恐怕他是最茫然无助的一个。
见到这个对峙的状况,他悄悄地,一边咬紧嘴唇,一边用空闲的那只手推着黎兰君说:“小姨你先走,你走啊。”
黎兰君转头呆滞看了眼沈宝寅,再转过头,突然镇定下来,似乎是看到了主心骨,不仅不走,反而发了火,大吵大闹说:“凭什么是我们走,你让他来!我看他敢不敢在医院杀了我!”
又转头看沈振东,食指戳着自己心窝道:“姐夫!今日你就是叫警察来,我还是那句话!我没动她一根汗毛!我敢发誓,要是我推了她,我出门被车撞死。你让她出来跟我赌誓,你看她敢不敢!”
沈振东让她狠绝姿态震慑住了,竟然一时没说话。
丰霆握刀的手紧了紧。
他看出,沈振东动摇了。
这时,他听到沈宝寅突兀地喊了声:“丰霆。”
丰霆眼珠转动,冷漠地瞥他一眼。
沈宝寅看上去似乎有些心惊肉跳,缓缓走上前来:“真的不是我小姨做的。她脾气坏一点,但是肯定不敢做这样的坏事。是她叫醒佣人把你妈妈送来医院,她要是存心想害你妈咪,她没必要把所有人吵醒来。”
丰霆轻声说:“谁知道呢?杀人和伤人的性质可不一样。”
沈宝寅脸白了一下,讷讷道:“你已经认定你妈咪的话是对的。”
丰霆不置可否,看到他眼下一片青黑,声音缓下来:“你现在很累,快点回去休息,这件事同你没关系。”
“这几天,我也睡不着。”沈宝寅慢慢地,轻轻地说。刚刚变声的男孩子,嗓子像树上第一季的青梅,又像小姑娘的手,柔和,青涩,生疏地,有意地安抚着丰霆的愤怒,“你把刀收起来,我就走。”
丰霆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翻手把刀锋朝向自己,转身回到了病房。
门再次关上了,就连沈振东也不被允许进入了。
没多久,走廊安静了下来。
下午时分,沈振东独自来了医院,门打开了,丰霆由此得知,黎兰君坐了下午最早的一班飞机回去了上海。
丰姗把沈振东赶走,又哭了一场。
丰霆在次日中午回到沈家替他妈妈拿衣物,正好碰到佣人打扫黎兰君住过的房间,门口一堆废纸同奢侈品的盒子,最上头有几张发票,丰霆捡起来看了看,日期很新鲜,上面的价格触目惊心。
于是他料到,大概沈振东让她屈服的条件就是这个,钱,还是钱。
丰姗出院后很长一段时间,和沈振东都分房别住。大概有几个月吧,丰霆甚至在心里做好准备,丰姗或许要离婚。
以防万一,他把油麻地的老房子收拾了一遍,但后来,过年前,他休假,再来到浅水湾,发现他们又和好如初了。
也就是从那时起,沈家开始频繁出现一个人,丰朝宗。
丰霆和这个舅舅其实并不熟悉,因为丰朝宗曾经蹲了八年班房,直到两年前才刑满释放。
见得不多,当然谈不上什么情感。
丰朝宗出狱后,倒是多了见面的机会,常常是丰姗找家酒楼,三个人不咸不淡在外头吃一顿饭。每次丰姗支使丰霆出去包厢,去叫服务员多添个菜,丰霆就知道,他妈妈要偷偷接济丰朝宗了。
他妈妈手中的资产不由他赚来,所以流向哪里,他也从不置喙,即刻便起身离开,在洗手间,或者其他地方,默默等待五到十分钟,再返回。等到他再回来,丰朝宗的笑容往往会多很多。
如果当天从头到尾听到的都是丰朝宗抱怨不断,说明他妈妈没有给他任何好处。
要靠金钱才能换来笑容的哥哥,算什么亲人。
打心底里,丰霆是瞧不上他的,甚至于鄙视,即使他们身上流着一半同样的血。
所以见再多次,丰朝宗的态度再和善,始终都无法激发他心中任何的孺慕之情。
丰霆这个亲外甥都对他有成见,沈振东这个姐夫,就更谈不上喜欢了。
具体表现在,两年间,丰朝宗从来没有被允许进过沈家大门。
丰霆常常觉得沈振东这个人没什么原则,常常别人说几句好话就晕头转向,但在对待丰朝宗的态度上,两个人倒是保持了一致。
丰朝宗出狱第一年,就托他妈妈表达过想进沈家做事的想法,让沈振东含含糊糊地婉拒了:“申港不合适,大哥要想做事,我替他找个更好的去处。”
大树底下好乘凉,听到要去别人手底下做事,大概是怕吃苦吧,丰朝宗立即打退了堂鼓,说再讲吧,外面世界千变万化了,他还要时间来适应。
此事便不了了之。
其实想也知道,他舅舅身上有案底,还是经济犯罪,申港诚信为本,沈振东怎可能答应这件事。
丰朝宗自己解释,说是自己识人不明,替顶头上司担保,最后对方卷款跑路了。
但事实如何,除非找到那个老板对质,否则哪里看得出谁对谁错,而为了这种小事,没人会特地去查证的。
丰霆原本从不干涉他们兄妹的交往,因为他妈妈不是那种愚孝的人,对于丰朝宗的帮扶一直很有分寸,还时常告诫他:要尊重舅舅,外公外婆都已不在,舅舅是除了你以外妈妈唯一亲人;但不可以他为榜样,因为他做错事,你要吸取对方人生教训。
可自从流产后,他妈妈仿佛中了蛊。
丰霆休假时间极少,然而每次回家都能撞上他妈妈出门同舅舅聚会,且几乎次次都要带一个厚厚的信封。这说明在他不在家的时候,这兄妹俩见面的次数只会更频繁。
好几次后,他终于忍不住出口提醒:升米恩,斗米仇,放在父母兄弟身上,一样的道理,舅舅有手有脚,之前他刚刚重新融入社会,当然要帮助他,但这么久过去,他还是不事生产,这样一个不思进取之人,你救得了一时急,能救一世穷么。
没说出口的话是:万一你同沈叔叔离婚,以后再也无法支付这么高昂的“亲情维护费”,舅舅显而易见是不会对你投桃报李的。到时你的伤心,又有谁来维护呢?
他妈妈没有理会,而是叹了口气,道:“阿霆,妈妈以为嫁给你叔叔,就什么都不用怕,妈妈又有了靠山。但你也看到,除了你,这个家里,谁真的心疼妈妈呢?妈妈活到如今,才总算看明白,任何夫妻感情都是镜花水月,这个世界上不会害你的,永永远远只有同自己血脉相连的人。”
丰霆哑然无语。
这次谈话后不久,年关将至,他再次返回浅水湾。刚走进家门,就听见里头传来欢声笑语。
过去一瞧,阳台上,夫妻两个晒太阳呢。不知道沈振东讲了什么笑话,他妈妈傍在沈振东身侧,笑得前仰后合,两只手也紧紧抱着身边人的手臂。
旁边打扫卫生的佣人似乎受到笑声感染,脸上也绽放了几缕腼腆歆羡的笑纹,看久了,还不好意思地别过了头。
甜甜蜜蜜,多么恩爱一对范本,好像前面半年的冷战同那场歇斯底里的闹剧,从未发生过。
再后来,过完年,丰朝宗就成了申港的员工,不大不小的一个领导,在沈家,偶尔也能见到他登堂入室,笑吟吟地跟他们吃上一顿家常便饭了。
当然,沈宝寅永远不在席上,黎兰君的离开把他的笑容同安宁也带走了,他又变回了那个沉静,与人对视时永远横眉冷对,傲慢的沈小少爷,甚至于,比从前变得更加封闭,三餐都不肯下楼,佣人巴巴地劝好久,才肯打开门出来走一走。
没有人知道丰霆那段日子心里多么失落。
不是因为同妈妈一起离开沈家的期望落空。而是他发现,他曾经不赞成、但确实令到丰姗幸福的这段婚姻,保质期短得太让人惊讶,才短短两年,就已经变得一地鸡毛。
如今回想起来,丰霆依然不清楚他妈妈是否真的原谅,沈振东当然是很满意。可丰霆不快乐。至于沈宝寅呢,不必多说,一定是最不快乐那个。
用两个孩子的委屈同忍耐换来的,竟然就是这样一个充满虚幻爱情和亲情的家庭。
这怎能不令人感到悲伤。
正是在这个时间段,丰霆做下了一个决定。沈家就是一个巨大的沼泽,丰姗也留不住他了,他是一定要脱离沈家的,越快越好。
而关于他妈妈流产,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其实直到多年后的今天都没有定论。但沈家的每个人心里大概都有自己的结论。
丰霆不相信他母亲会拿身体开玩笑,她多么珍视那个孩子,他比谁都清楚。
而他也知道,正如他信任丰姗,沈宝寅一定也信任黎兰君。
至于沈振东,比起真相,他大概更在意家庭的安宁。
沈家不需要非找出一个责任人,涉事双方也得到了彻底安抚,他哪里会深究下去自找麻烦呢,当即就快快地下了命令,这件事到此为止,往后家中不许再有人为这件事产生争论。
【作者有话说】
后面剧情还会更狗血,喜欢的欢迎继续阅读,不能耐受的朋友们一定不用勉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