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园道至避风塘,有段罕有人至的路,路灯年久失修,这盏亮,下一盏熄,断断续续的,由宽变窄,绵延成一条羊肠小径。虽然荒凉,但远远地,可以看见霓虹灯闪烁的维多利亚港。
沈宝寅被丰霆驱车带来这里,说是散步。
陈威廉被他请过喝酒,丰霆就也要喝。
陆蚕和他夜游过香江,丰霆也要来游一游。幼稚大王。
沈宝寅觉得他很可笑,可是这样可笑的事情,也津津有味陪着他来做了。
没走几步,他倒是有心陪丰霆罗曼蒂克一把,可是风好大,走了没一会儿,冻得他手足冰冷。他忍了几分钟,实在受不了,才停下来,抬手摸了摸耳朵,跺跺脚,抱怨:“好冷,我想回家。”
丰霆也停下来,隔着一步之遥,望了望前方不远的观景台,似乎有些遗憾,那儿视野最好,可以眺望到对岸风景。
他把身上的大衣脱下来,披到沈宝寅肩上,挽留道:“现在还很早。”
沈宝寅左顾右盼一下,以为丰霆在暗示他,脸慢慢红起来,说:“这里离浅水湾好远,离我的公寓也有点远。”
丰霆不解地静默了一秒钟,接着,在心里失笑。
沈宝寅似乎下定了决心,小声命令说:“你去找家酒店,要五星级以上,我好久没回来,不知哪里最好。”
丰霆心念一动,揣测起沈宝寅这句话的意思。
百花丛中过的浪子不会不知道哪家酒店最好,可是沈宝寅不知道。是不是说,回港以后,除了米荷,沈宝寅确实再未深入接触更多的女人了。
丰霆眼底的情绪浓郁起来,盯着沈宝寅,愈发忍俊不禁。
今夜,他原本的打算是安安静静约一个会,让沈宝寅睡个好觉。
尤其沈宝寅又提到他们初夜,更加令他打定主意,今天无论如何要守好规矩,不要令自己在沈宝寅心中总是那么面目可憎,是一个醉了酒就要闹事的痴汉。
可是沈宝寅竟然主动来求欢。
“我要同你请个假。”沈宝寅没注意他古怪表情,今夜还没过去,已经操心起明天的事情,“你明天可以晚点去上班吗?我请假要同你说,那么你请假呢,要跟谁请?”
这是要把一整夜都留给他的意思。
从前,不到半夜,可能只做个前戏,或者一次结束,沈宝寅就要发脾气,说累,要洗澡,要赶他走。
今天,口出狂言,话里话外居然有舍命陪君子的意思。
丰霆忍不住笑出了声音,胸口起起伏伏,好一会儿,沈宝寅马上要生气的关头,勉强停下来。
丰霆大手拖过他的手,沈宝寅的手指略短一个他指节,掌心一包,就可以把沈宝寅柔软冰凉的手完全包住。
他继续向前走:“不急一时半刻,现在不冷了吧,陪我再走一走。”
不紧不慢的,好像迫不及待想做那件事的只有沈宝寅一个人。
“冷天有什么好散步。”周围没人,沈宝寅才肯让他拖手。多穿一件衣服确实温暖了很多,沈宝寅不再闹着回家,但还是别扭地冷着脸,“你以为福彩中奖?今天不兑,明天也可以……”
嘀嘀咕咕的,走一路,埋怨他一路,丰霆听懂他潜台词:我都已经做出这么大牺牲,你居然敢不领情。
“我喝了酒就要做坏事,这是你自己讲出来的话。”
沈宝寅拧眉:“你就是做过呀,怎么,你不承认吗?”
丰霆笑道:“没有不承认,已经向你服法了。”
沈宝寅轻哼一声。
“今天和那天一样,我也喝了酒。”
说完,丰霆凝视着沈宝寅的脸。
他是在兜着圈子让沈宝寅承认,承认已经原谅了那桩事。只要沈宝寅愿意在今天,在他喝了酒的今天,依然愿意同他结合,以后就再也没法拿这件他的巨大谬误来惩罚折磨他。
他看到沈宝寅愣了一下,恍然大悟似的,收起了笑容。转而,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向了他。
丰霆不闪不避。
他看出沈宝寅大概又要生气了。他也承认,自己有些趁人之危,挟恩图报。但这样好的时机不是天天都能交好运遇上,如果不是今天,他还要等到哪天呢,哪天才能让沈宝寅真正愿意原谅他,真正的,和沈宝寅毫无壁垒地水乳交融呢?
沈宝寅没有发怒,而是不自然地低下了头。
丰霆感觉自己的喉咙变得艰涩。
他听见沈宝寅小声地说:“今天不一样。”
像个毛头小子追问一个未经人事的姑娘,他急不可耐地追问:“有什么不一样?”
“那天我不愿意。”
这句话一出口,沈宝寅的心便惊惶地跳了跳。
就算丰霆今日做得不错,要给他奖励,也不必说到这个地步。
好像他们真的是什么密不可分的爱侣。
丰霆变得沉默,他更加后悔。不由得抬起头,去看丰霆。
丰霆的眼神很难分辨,像是有点高兴,又有点雀跃,孩子似的那种雀跃,见他瞧过来,像是得到什么鼓励,居然凑过来,要吻他。
沈宝寅愈发觉得今日有些出格,无论是他,还是丰霆。
他有点受不了这种氛围,过于黏稠,无法控制的氛围。他急不可待想要打破,于是装作怕冷,抬手摸了摸脸,自然而然地扭头避开了。
“这,这里,真的好冷。”
丰霆没有说话,竟然固执地追了过来。沈宝寅的眼睫颤了颤,碰见坏人了似的嘴角紧紧抿起来,却没有挑动丰霆的怜惜,嘴角被轻而又轻地触碰了一下。
一个昏暗的,冰冷的,纯洁的吻。
丰霆很快就离开他的脸,沈宝寅趁这时候抬起手,想要抽他一巴掌,被丰霆攥住了手,微笑制止了:“不要在外头打我。”
沈宝寅奈何不了他,抽出自己的手,捂了一下嘴巴,默默后退两步,走开了,离他有一步远:“你也知道是在外面。”
“阿寅,好了,我给你道歉,不要离我那么远,我给你挡风。”
沈宝寅说:“那你背我。”
丰霆望向他,似乎为他的变化无常而感到无奈,语气却还是温和:“我现在背不起你。”
他今日的衣服材质比较硬挺,能伸展的角度很有限。
沈宝寅不信,并提出证据:“你都可以把我抱起来那样,怎么现在背不起我?”
丰霆似笑非笑看着他:“我抱着你哪样?”
沈宝寅瞪着他,耳朵慢慢变红,不说话,自己慢慢往前走:“你以前还主动背过我,现在喊都喊不动。”
丰霆跟了上来,说:“哦,什么时候?”
沈宝寅看他是真的不记得,就发善心告诉他:“我念小六那年,还在德瑞念书,有次老师召开一对一家长会。但是那天爸爸没有来,老师一开始陪我等,后来下大雨,老师喊我回教室,我不回,就蹲在学校门口。不来就不来好了,我也要在那里等,到时候生病了,爸爸一定后悔……”
丰霆轻笑一声:“小孩子想法。”
“是啊,好幼稚,最后惩罚到的只有我自己。”
“叔叔非常忙,他一定是忘记了,不是故意。”
“是啊。”沈宝寅遗憾道。
今天以前,他绝无这样好耐心和丰霆好好聊天回忆两个人之间仅有的相处记忆,但是丰霆今天帮助了他,而原本丰霆并不用这么做。
他开始相信丰霆确实无意害他,即使不是站他这边,也一定没有与他为敌的打算。
沈宝寅常常恨自己心软这条,可既然这是顽疾,就无法根治,偶尔会在某种时刻冒出来刺激他袒露少许真心。
“那天的雨真的下得好大,但是你来了。到底是谁告诉你我开家长会?那次我问你,你不说话,很冷漠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在我面前蹲下来,让我趴到你背上。挂风球,打伞也跟没打没区别,我身上湿透了,在你背上打喷嚏,你居然叫我忍住不要打,你说你这个人是不是很过分?”
丰霆笑道:“有这回事吗?”
沈宝寅说:“有。”
丰霆就说:“好吧,我真是太过分了。”
“回到家,你催我洗澡,又招呼佣人熬汤,自己都没来得及换衣服。你快点告诉我啦,到底你是怎么知道我在学校?”
丰霆此刻好像回忆起来了,直到沈宝寅的感冒都痊愈,沈振东都没回家。后来,回到家,也没有向沈宝寅道歉,真的完全忘记了这回事。
诸如此类事件,其实发生过很多次,沈振东不仅对沈宝寅疏忽,常常也会忘记和他妈妈的重要日子。
对沈振东有所期待的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失望过,只有他目前为止还未受到过伤害。
这件小事,他早就忘记,沈宝寅却连细节也能清晰描绘。
丰霆在此刻发现,沈宝寅真的太缺关爱。与此同时,他也明白了为什么沈宝寅可以被米荷一个援交女哄得百转不离心。
沈宝寅从不像他表现出那样冷漠,他的心肠很柔软,很敏感,爱恨分明,你爱他一分,他还你十分。就好像今天,他只是为沈宝寅做了一点点小事,沈宝寅就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了他的靠近。
当然,沈宝寅的恨一定也是如此饱满,但是丰霆不太想体会。
丰霆说:“老师打电话到家里,是我接听。她说你蹲在雨里可怜巴巴,怕你生病,要家长接你回家。”
“丰霆,你肯定不知道,你就做了这一次好事,让我忍了你不知多少次。”
“哦,真的吗?”丰霆不由得感到惊讶,沈宝寅对他施加的语言以及身体暴力竟然还是克制后的结果。
“对,所以你以后对我客气一点,我对你的耐心并不多,你不要全部耗完。”
“耗不完,少一点,我就补一点。”说完,侧头莞尔看一眼沈宝寅。
沈宝寅与他对视上,几乎叫他淡漠瞳孔内的温柔淹没,手指蜷缩起来,感到害羞地低下头,扭过头故意不看他了。
他们很快回到车上。
呆在安全的密闭环境,沈宝寅又想起那个吻,梦一样单纯的吻。
他想了想,转头命令丰霆替自己系安全带。
丰霆没有说什么,倾身过来,替他系好。
沈宝寅低头,亲了他一口,角度很差,只亲到嘴角。
丰霆惊讶地抬头看向了他,眼睛里头重现了当时的光彩。沈宝寅心内突然很满足,他慢慢环住丰霆的脖子,又贴上去,闭上眼,在丰霆的嘴唇上轻轻地摩挲,小兽蹭大兽那样,没有情色,只有亲昵。
沈宝寅喝了酒,酒精和唾液缠绕成一股不知如何形容的清淡香气,丰霆被那股香气环绕,西裤蓬起一大包。于是这个纯粹的亲吻立马变了味道。
他伸手把沈宝寅从副驾驶抱了过来,放到自己大腿上坐下。还不等人坐稳,一只手捏住沈宝寅下巴,急躁地照着那两片水红色的嘴唇亲了下去,另只手也没有闲着,没有章法地胡乱摸到控制面板上,把高强度的车窗挡板升了起来。
车内因此完全变成密闭空间,除了换气声,再也没有任何声音可以传进来或传出去。
沈宝寅今天动情得很厉害,身体软绵绵地靠在丰霆宽厚的胸膛上,两只手搭在丰霆肩膀上,急不可耐地主动伸出舌尖来勾丰霆的舌头。
他乖一点点,丰霆就恨不得把他含在嘴里,整场亲吻火热不已,简直光靠接吻就要释放出来。
好不容易停下来呼吸,沈宝寅趴在他怀里,听他强健有力心跳声,突然想到钟阑说,丰霆当然也会结婚。
丰霆是同性恋。
可这个世界上有几个男人会承认自己是同性恋。
同性恋也要结婚。
这片滚烫的可靠的胸膛,以后他再也不能枕,不能抚摸亲吻,某天这里专属于某个女人,他要叫她阿嫂。
想到这里,沈宝寅的呼吸变得有些困难。
忍不住想怪丰霆,太没有道德,以后要去骗女人!
“丰霆,你什么时候结婚?”
丰霆的手在沈宝寅光滑细腻背上数脊椎,听到这个问题一愣:“谁跟你说我要结婚?”
“没有人说,可你总要结婚。”
丰霆低头亲亲沈宝寅发梢:“你同意嫁我,我就结婚。三书六礼,文定下聘。”
沈宝寅烦死他了,他们这乱七八糟的关系,开这个玩笑有什么意思。
气鼓鼓半天,红着脸呆呆说,“男人和男人怎么结婚?”
丰霆的笑容淡下去,因为第一次发现沈宝寅没有回避这段感情,即使没有明说,丰霆也看出,沈宝寅总算把他们的关系当回事。
沈宝寅看不见,丰霆的神色甚至带有一丝紧张,虽然语气非常镇定:“你要是女人,就愿意嫁我?”
“为什么我要做女人?为什么不是你做女人?”
“这还不清楚吗?”丰霆向上顶一顶他。
沈宝寅马上不高兴了:“你要是喜欢女人,你就去找女人!”
“好,我做女人好了,我给你生孩子。女人有什么不好,谁不是女人生的。”
“不是女不女人的事情……你是我大哥。”
那么聪明的脑袋,怎么突然转不过来弯,笨死了。丰霆觉得沈宝寅实在傻得可爱,这个离经叛道的魔星,从没私下叫过他大哥,居然也会为这虚假的辈分顾忌。
“你姓沈,我姓丰,我们异父异母,我妈确实是嫁到沈家,可是我跟你们姓沈的有什么关系?”
沈宝寅说:“香港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大哥。”
丰霆笑了一声,讥嘲的笑:“阿寅,我不爱你的时候,我们当然可以是手足,我爱你的时候,你只能给我当老婆。”
沈宝寅似乎被他不讲道理的逻辑说服,一下子愣住了。
丰霆觉得他发痴的模样也非常漂亮,一瞬间并不着急亲吻了,珍惜而温柔地直盯着他看。
沈宝寅却忽而抬起了头,眼睛水润润的,不知道被什么蛊惑,突然闭眼轻轻抬起下巴亲了丰霆的嘴,很眷恋的。
丰霆马上让他天真烂漫的专注表情亲到重重搏起。
他忍不住想象,当日,金鱼街画廊,为他画肖像画时沈宝寅大概也就是这样吧,柔和,可爱。
沈宝寅不喜欢正眼看他,却把他的脸记得那样清楚。
丰霆觉得自己似乎在此刻参破一个秘密,沈宝寅其实爱他。
这大概是沈宝寅本人也不清楚的事情。
他用一只罩住沈宝寅的脸重重落下吻,水声啧啧,两道带着酒气的呼吸交缠不休,彼此的衣物不知道什么时候脱的差不多了。
即使身经百战,野战对于他们而言也还是太过新鲜,丰霆把整个车里的抽屉全翻了一遍,难得失算,懊恼地皱着眉想把车往回开,好歹买到保险套。
沈宝寅看他眼底几乎杀红了,身体也蓄势待发,好像完全靠强大意志力刹住欲望,忍不住心惊胆战。
他拦住了丰霆,脸红红说:“我可以。”
丰霆睁着赤红的眼睛盯着他,似乎在考虑,过了会儿,躺在宽大的驾驶座让他试一试。
沈宝寅两股战战跨坐他身上,丰霆扶着他腰怕他受伤,没想到沈宝寅真的可以。
他也是当晚才惊奇发现,原来沈宝寅的潜力无限大,不需要任何工具,也能顺利完成所有过程。
沈宝寅也在今晚有一个发现:他对丰霆的身体似乎失去边际递减效应。
吃猪油粉的时候,他觉得第一口很美味,第二口开始,越多一口,就越想反胃;可是和丰霆上床,他每次都以为自己下次就会厌倦丰霆,但是没有,每次他都很高兴,很兴奋,很意犹未尽。
丰霆总是遭到他的打骂,其实是因为如果他不这么做,丰霆一定会得意地发现,沈宝寅十分舍不得他离开。
【作者有话说】
这章字数有点多,而且腐臭的爱情气息有点超标,本来想分成两章。但是这种剧情只能看到一半肯定不爽,干脆全放出来,看个够哈哈哈。(求海星玉佩收藏评论,谢谢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