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方旬第一次有些对自己太过贴心的举措产生了后悔的念头。
他何必多嘴说那么多?
让他当棒打鸳鸯那根棒就算了,毕竟也是他做惯的工作。但现在不仅要让他当那根棒,还要当鸳鸯之一,未免太过分。
有对象这个借口都不能用,他在所有老板面前树立的“奋斗职场第一线单身人士”已经被老板们完全记住了。
“如果是宁总的长辈,想必是位格外优秀的人,我这样一位普通的助理,与您的长辈并不相衬,他应当值得更好的选择。”
陈方旬微微笑道,语气诚恳认真。
宁善渊坐在他对面,蹙了蹙眉:“陈方旬,你是一位很优秀的人,不必妄自菲薄。”
陈方旬:……
他开始思考宁善渊说这话是故意的,还是真心实意的。
婉拒对宁善渊这种做事干脆利落的人显然不太合适,陈方旬及时调整了一下话术,用求真的态度,希望宁善渊能给他说明白前因理由结果。
“宁总,我冒昧问您一个问题。”他道,宁善渊点点头:“你问。”
“您为什么会选择我,想让我去和您那位长辈订婚?”
陈方旬态度很认真,眼神里甚至努力带了点真实的困惑。
宁善渊忽然陷入了沉默。
陈方旬隐晦地看了眼手表,留给宁善渊的时间并不多了,他还要去谢逐青那里上班。
沉默良久后,宁善渊有些艰难地开口:“那位长辈性格很静,并不喜欢吵闹,你做事果决话少,与他的性格习惯较为相配。”
“再加上你与他之间的关系更好解释,有充分的证明,和你订婚并不会让众人意外,能让我那位朋友最快打破幻想。”
他的理由叙述越来越流畅,到最后重新以谈判桌上的面貌面对陈方旬,以最后开出的条件做结:“陈方旬,你的房贷还没还完,如果你和我那位长辈订婚,这件事能迎刃而解。”
陈方旬:……
被抓到痛点了。
陈方旬幼年时的经历让他对“拥有自己的房子”这件事有极强的执念,再加上租房之旅和住酒店之旅屡次倒霉,就没有顺遂过,更是加深了这个执念。
拿还房贷利诱,陈方旬不可避免地想了想还完房贷后的场景。
他没说话,宁善渊也没开口,而是沉默地观察他的反应。
这样的场景在他与陈方旬的初次见面时也发生过。
他清楚记得陈方旬来到他办公室,同他介绍自己的身份时的场景。
“宁总您好。”他穿着笔挺的西装,戴着银边眼镜,从头到脚都一丝不苟,“我是您的新任助理,陈方旬。”
那天是个晴天,四十层高楼外的日光透进明净的落地窗,他从此拥有了一位能轻松跟上他的思路,永远跟在他身后,保持恰当距离的优秀助理。
然而今天他们不再讨论工作,而是“婚姻”。
“房贷尚且在我的承受能力内,多谢宁总关心。”陈方旬的幻想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很快收回思绪对宁善渊道。
他对“拥有自己的房子”这个执念有一整套非常完整的标准,从看房选房,付定金签合同,再到贷款过户装修等一系列流程,全部是他本人亲力亲为。
贷款的还款方不是他本人,那他对“自己的”这个前缀就会产生不确定性。
宁善渊提出的条件不可能打动他。
陈方旬迅速评估了一番拒绝和同意的后果,相较起来,拒绝带来的结果,即便是一时的麻烦,他也能轻松处理。但同意,就是一时的轻松,后患无穷。
“很抱歉宁总,婚姻这件事上我有自己的考量。我更希望我的婚姻建立在情感之上,契约婚姻这件事对我而言并不合适。”陈方旬格外直白道。
他习惯了迂回话术,已经很多年没那么直白地表示自己的拒绝。
宁善渊并不理解他的想法,皱了皱眉道:“这桩婚姻对你而言应该是趁手的工具,你可以在婚姻的基础上获得更大的利益,这对你的职业发展是一条捷径。”
“陈方旬,你的能力,不应该一直做一个助理。”
陈方旬不想再发展职业了。
再发展他得猝死。
关于一直做助理这件事,人类的爱好千奇百怪,总要允许他有想做助理的喜好吧?
陈方旬不带什么情绪地想。
这本狗血霸总文的助理全部是他,他有什么办法?
宁善渊和他讲理,陈方旬索性直接和他谈情,从情的角度进行论述。
“其实我一直在等一个人。”陈方旬推了推眼镜,试图回忆为了解决老板们情感问题所看的偶像剧里,那些深情男二望向女主角的神情。
酝酿了一会儿后发现根本装不出来深情,还是换成他平时习惯的面无表情。
“等一个人……”宁善渊皱了皱眉,话里难掩讶异。
陈方旬心里有人?什么时候的事?
陈方旬点点头:“是。”
宁善渊盯着陈方旬的眼睛,语气带着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什么样的人?”
“是……”陈方旬刚开口就卡壳,实在想不到自己怎么捏个白月光出来,但宁善渊还在盯着他,话里有纰漏立马就会被看出来。
他立马换气,换成叹息,就像是做开口前的心理准备。
什么样的人……时间越早安全,最好是虚构特征,还要契合他本人对外给人感觉的价值观和审美观。
陈方旬没有理想型,从小到大也没有喜欢过什么人,他对所有人的分类,都是麻烦和不麻烦两类,然后在这两大类里面根据属性标签分小类。
分多了,对标签都失去了兴趣。
腕表嘀嗒嘀嗒走动,办公室内只有两人的呼吸声,各自带了压抑的意味。
陈方旬的左手虚虚搭在右手上,掩饰了右手食指细微的轻点动作。
叹息过后,他深吸一口气,脸上带了一丝怅然若失,开口道:“它……是一个很有趣的‘人’。”
“脾气很直率,叫……说话的时候声音是带着点低沉的慵懒,很喜欢批判人,很毒舌,不过其实很粘人。”
“长相也很清秀漂亮,眼睛明亮有神,运动的时候格外矫健……对世间的一切都格外好奇,精力没有耗空的时候。”
陈方旬脸上的怅然若失被怀念的笑意取代,他想着自己少年时代悄悄投喂的那只街头恶霸狸花猫,笑意都多了几分真情实感。
“我那段时间过的很困难,如果没有它陪着我,我很难想象要怎么熬过来。”
狸花猫每天准点准时和他见面,一见面先喵喵骂他,然后一爪子踩他脚背,踩完后陈方旬给它喂饭,立马眼神变清澈,叫声也跟着变嗲,脑袋蹭着陈方旬小腿不放,在他脚边打转。
那段时间对陈方旬而言的确称得上轻松与美好。
宁善渊的心里涌上难以言喻的酸涩。
他并不明白这种情绪为何会产生,却独独在陈方旬谈论那位白月光,面上流露的怀念与期待时出现。
心脏像是被扯了一下,他却有些茫然。
他并不擅长应付他的情感。
宁善渊强行把走散的注意力扯回来,专注陈方旬的陈述。
只不过陈方旬越说,他越觉得自己好像见过类似的人。
毒舌爱批判,好奇心旺盛,说话语气懒散漫不经心……
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只好开口问道:“你很爱Ta吗?”
陈方旬郑重地点了点头,没忘记自己扯那么多的目的:“我在等它回来。如果让它知道我已经结婚,它会难过的。”
“我不想让它伤心。”
虽然它已经和别人跑了。
他喂了那么多饭,那只冷酷无情的猫直接跟别人跑了。
但陈方旬没有继续说,等待白月光回来就足够了,再加就要变成等待已婚的白月光离婚回头看看他了。
那剧情就不是深情,而是狗血苦情了。
他对白月光的深情陈述完毕,只希望宁善渊不要再进行辩论,让他再给这个故事加上情深不寿、不和白月光结婚就会死这些乱七八糟的元素。
打消这个念头是最快的方式。
宁善渊沉默片刻后,对他道:“我明白了,和你订婚的确——”
“小宁少爷!”
杨慧书的声音在办公室外外传来,陈方旬和宁善渊的交谈被迫中止。办公室的门被推开,穿着卫衣的男生站在门口,望向宁善渊时,声音不可避免低了下去。
“哥。”
他喊道。
眼镜往下滑了滑,陈方旬沉默地站起身,开始计算沙发到门口的距离,要如何在最短的时间里离开这个房间。
“宁寻弈。”宁善渊走向他,眉间紧皱,“你是怎么从房间里出来的?”
“我——”宁寻弈的视线胆怯移开,又像是想起什么,重新鼓起勇气与神情严厉的宁善渊对视。
脑子里另外的人选被排除,只剩下宁寻弈。
陈方旬迅速把他的个人信息想了一遍,和宁善渊是堂兄弟,比宁善渊小了九岁,今年刚上大一。
父母目前都在宁氏工作。
根据过往在宁氏工作时与他接触的经验来看,宁寻弈的性格意外单纯。
“是不是他放你出来的?”宁善渊看着宁寻弈犹豫的神情,忽地厉声问道。
“是!我求小霜哥放我出来的!”宁寻弈双手紧握成拳,上前一步逼近了宁善渊。
陈方旬沉默地离他们远了一点。
现在孩子不知道吃什么的,个头长得格外好。他一米八七,宁寻弈快和他差不多高了。
只是这个小霜哥,不知为何听起来总有点熟悉。
“他真的疯了,还嫌不够乱吗?”宁善渊低声骂了句,门外却传来一声嗤笑。
“宁善渊,你引以为傲的克制去哪儿了?”
陈方旬回过头,齐元霜懒懒散散走进来,一把将宁寻弈扯到了身后。
怎么齐元霜也加入战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