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元霜望向陈方旬的视线有些复杂。
他的喉结情不自禁上下一滑,昨晚的幻想再一次从脑中冒出头。
暧昧的,缠绵的,绮丽的。
他对楼万霄喃喃道:“这不一定吧……”
楼万霄这会儿对陈方旬的担心占了上风,因此没有光顾着挑他刺:“方旬哥自己说的。”
齐元霜愣了愣,立马明白楼万霄口中的陈方旬已经承认是什么意思。
多半是为了敷衍楼万霄这个麻烦精才想出来的说辞。
陈方旬深吸一口气,见齐元霜的视线还是没挪开,直白地停留在他的下腹,当即轻咳了两声唤醒对方。
齐元霜火速收回视线,装作看天看地,就是不太敢看陈方旬严厉的目光。
“我什么问题都没有。”陈方旬耐心告罄,冷声开口:“楼万霄,我再说最后一次,不要再臆测我的身体。”
楼万霄还要狡辩,被陈方旬冷酷打断:“不用讲了。”
“我拒绝你,是因为我并不喜欢这种话,你说再多,找再多理由掩盖事实都没有用。”他俯身,镜片后的双眸盯着楼万霄,逼得对方回避视线,才缓缓挺起身,问道:“听明白没有?”
楼万霄缓缓点了点头,带着不服气和迟疑,还有惧怕。
陈方旬的目光转移到齐元霜身上。
怪不得傅长阙评价齐元霜是看人出殡不嫌事大。
“小齐医生。”陈方旬点他名字,齐元霜站在楼万霄身边,吓得打了个哆嗦:“在。”
“刚刚在想什么?”陈方旬慢条斯理问道。
齐元霜猛地摇摇头:“什么都没想。”
识时务者为俊杰,他是傻子才在这个时候火上浇油。
乖乖装无辜赶紧认错才是最好的方式。
楼万霄在场,陈方旬也不好说太多,一句问询后他就没有继续抓着人不放。
只是轻轻点了点齐元霜,意思是之后再谈。
楼万霄作为“罪魁祸首”第一个挨批评,尽管他不想承认陈方旬和齐元霜关系不错,但现在还是得勉强认下,看见和陈方旬关系不错的齐元霜挨批他控制不住想笑。
幸灾乐祸的笑容。
齐元霜余光里见他偷笑,还是没忍住朝他翻了个白眼。
楼万霄那是真毫不留情的挨批,他顶多是被陈方旬说,都能称得上一句情趣。
陈方旬一早上头大如斗,给这俩小子整的心烦意乱 。
他看向背地里又在打眉眼官司的齐元霜和楼万霄,对齐元霜道:“小齐医生,麻烦给小楼总看个病,他的症状好像严重了。”
楼万霄据理力争:“我没有!”
齐元霜力大如牛,像是摁一头待宰的猪,把他死死摁在轮椅里,低喝一句“安静点”,又给楼家另外的家庭医生打了电话,确认楼万霄又没有好好吃药的证据 ,从药箱里拿出药,逼着楼万霄吃完后才松开他。
“你为什么老是不好好吃药?”齐元霜匪夷所思,“你再这样不遵循医嘱我也懒得给你治了,说多少遍没用,半点不听医生话的病人。”
楼万霄嘴硬:“要你管。”
“楼万霄。”陈方旬见他倔强的模样,直接开口点名。
楼万霄抖了抖,把自己缩成球体,钻进了轮椅里,闷不吭声。
齐元霜好笑地看着他,问道:“你说什么了,还能把方旬惹毛?”
天塌下来都有楼万霄的嘴顶着:“你管我说什么?”
他面如菜色地吐了吐舌头,试图把口腔里浓郁的药味驱赶出去。
齐元霜蔫坏,给他开的药全都是最苦的药,每一次吃药都是上刑。
陈方旬自然不可能把楼万霄那番“好想给方旬哥做狗”的言论说出来,因此当齐元霜用好奇的眼神看向他时,他思索了一番,换了个说法:“他刚刚对我表白了。”
楼万霄:“……”
齐元霜:“……”
陈方旬的抽象概括能力依旧没有变化,甚至还进行了美化。齐元霜愣了一秒,不善地盯着楼万霄,冷笑了两声:“呵呵。”
楼万霄试图希望自己是个聋子已经来不及了。
“还以为你有多少能耐,结果不吃药仗着自己有病随便对人发疯啊。”齐元霜刻薄道,“少给人添麻烦这句话你是压根没有记住吗?”
“别人客气客气你还真当真了,社会化训练能不能先做好再出来和人来往?”
陈方旬的转述向来以尽可能还原事实以及委婉为主。楼万霄又是这么一个疯癫性格,齐元霜稍加推断都能知道楼万霄对陈方旬说的“表白”会是什么话。
要是可以他甚至能开班教学,教这群巨婴如何和人相处。
偏偏工作场合中能做到尽善尽美,对着陈方旬就是发疯拉扯。
楼万霄像是被绑在轮椅上丢进过山车里,在空中大转弯翻身几十个来回,如同无根的浮萍,脸色空白身体孱弱地倒在那儿不动了。
陈方旬和齐元霜前后夹击还是让他受到了重大打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陈方旬默默插嘴,齐元霜才收了神通,不对楼万霄进行二次打击。
他把药塞进楼万霄的怀里,还特意往他手机里发了医嘱:“怕你忘记,医嘱发给你了。最后一次警告,楼万霄,我没兴趣应付你爷爷,所以你最好给我好好吃药。”
楼万霄抓着药,在齐元霜那双往日轻佻随性的眼眸里看出了浓重的威胁。
他戴着口罩,眼睛里的胁迫意味很是明显。
“知道了。”半晌后,他低声回复。
齐元霜满意地点点头,看向陈方旬:“方旬。”
他这一声称呼出口,不知为何,又觉得有些别扭。陈方旬更是想起来那声喑哑甜腻的喊声,沉默了一瞬才结结巴巴开口:“嗯。”
一个喊,一个应,没有楼万霄惹出的乐子在其中,气氛重新变得尴尬。
委屈巴巴的楼万霄终于恢复状态,看着沉默的这两个人,福至心灵:“你们俩又背着我干了什么!”
陈方旬的状态都不对劲了,上次他见到陈方旬的时候,陈方旬还不是这副模样。
楼万霄说不出来是什么模样,只能模糊地认为是“升级”过后的陈方旬。
就像是被人点拨,突然起飞开窍的模样。
“没有。”
“少胡思乱想。”
陈方旬和齐元霜异口同声道,楼万霄看向他们的目光更加狐疑:“连说话都异口同声,肯定有猫腻。”
他一点都不信任这两个人的话,大声斥责他们:“别把我当傻子,我闻得出来。”
“他不然去做搜救犬得了。”齐元霜小声对陈方旬说。
陈方旬默不作声点点头。
楼万霄的鼻子简直是扫描仪,稍微有点蛛丝马迹就能闻出来。
“你为什么对我和方旬之间的事情那么好奇?”齐元霜问道。
“我——”楼万霄开口,却卡在了半路。
要说吗?
其实也能不说出口,当做无事发生就好。
陈方旬安静地看着他,似乎并不会计较他说了什么话。
方才那番发言,陈方旬甚至都没有放在心底。
沈敬玄和他是不一样的,那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疯子,所以他会在陈方旬这里被彻底打上混账的标签。
但他不是,他和沈敬玄不是一类人。
楼万霄坚信这一点,他在陈方旬这里是不一样的。于是犹豫迟疑很久,还是慢慢开口道:“……我喜欢方旬哥。”
他的声音沙哑,说这句话时,脸上的阴森郁色都消弭得一干二净,苍白的脸上甚至带着忐忑。
那是最纯粹的情感表露。
齐元霜站在一旁,口罩下的双唇抿了抿,转头去看陈方旬的神态。
陈方旬默默地看着楼万霄,似乎没有意识到他会说出这种话。
过分青涩的表白,与楼万霄平时的疯狂发言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让他明白楼万霄混乱的内心仍有一处是宁静的。
他不是没听过喜欢一类的表白,带情愫意味的,敬仰意味的,亲情意味的,狎昵意味的,太多了。
但楼万霄的发言还是打了他个猝不及防。
沉默良久后,陈方旬淡然道:“谢谢。”
声音温和正式,没有丝毫看轻贬损的意思。
楼万霄眼里的期待忽然暗了。
他深黑的眼眸久违升起了忐忑与期待,闪烁着微弱的光,在陈方旬的沉默与回绝中一寸寸暗淡,直至恢复成原来的模样。
齐元霜看出陈方旬有话要和楼万霄说,提起医药箱,率先出去:“方旬,我先出去了。”
办公室的门响过后重新关上,陈方旬拉过一把椅子坐在楼万霄面前。
“你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就好。”楼万霄沙哑道。
陈方旬很正式:“工作的过程中如果掺杂私人情感是很麻烦的事情,所以我很少会把私人情感带进工作场合。”
楼万霄回过头看着他,并不想知道他要说什么。
“我和你的相处过程中,并不会有我的个人情感掺杂。”陈方旬态度认真,“所以我并不会对你有任何超越现有关系的感情。”
“楼万霄,你对我的喜欢,是你个人的情感掺杂在工作场合中而已。”
按照他对待单方追求者的习惯,他会说的更加严肃。
但今天的拒绝还是多出了温和。
楼万霄下意识去反驳他:“我并没有——”
“你见过我工作场合外的状态吗?”陈方旬耐心问道,“你知道我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私底下是个什么样的人,生活上有什么习惯,为人处世又是如何的吗?”
他的每一个反问都戳中了楼万霄的死穴,无一例外是他回答不上来的问题。但他仍旧要坚持开口:“理性,认真严谨——”
“你看,你并不了解我。”陈方旬笑了一声,“每个人在不同场合里总是要伪装的,你喜欢的不是真实的我,只是你自己幻想过后的标签而已。”
陈助理站在楼万霄的身边,楼万霄就有了绝对的安全感。
他的母亲早逝,父亲楼竟风对他常年是忽视状态,并不喜欢这个独生子,见面大多时候也是相看两厌居多。
楼万霄尚未进入楼氏工作前,已经搬出老宅,在君景澜庭独居。
长时间没有接通楼家的电话时,号称是他父亲助理的陈方旬按下了公寓的门铃。
那天陈方旬走进他家,拉开了他房间的窗帘,给他换了衣服,带他出门吃饭,就像一个年长温和的兄长。
楼万霄避不可免对陈方旬留下了绝佳的第一印象。
再到后来陈方旬成为他的助理,陪同他出差,在年长的合作方明褒暗贬里,四两拨千斤替他挽回颜面,让他再也不必被人用轻佻的语气喊“小楼总”。
陈方旬就这么陪着他,直到他在楼氏慢慢站稳脚跟。
这对一个从小安全感就稀缺的人而言是种甜蜜的保护。
他在这种保护之下,感到安定与满足,自然而然对安全感的来源产生了“喜欢”。
“你这样未免太傲慢……”楼万霄双唇颤抖,半晌才能发出声,指责陈方旬对他情感表达的傲慢。
陈方旬坦然地点了点头:“这点我承认。我在对待他人情感这件事上的确很傲慢。”
擅自剖析,给出毒辣的评价。
“我并不是一个过分温和,乃至没有锐气的人。只是上班的过程中把攻击性隐藏了而已。”他对楼万霄平静道,对上楼万霄泛红的眼,依旧能带着笑意劝慰:“小楼总,你总归是要长大的。”
“我也会辞职,不可能站在你身边一辈子。”他说,“不要把安全感错认成含有情愫的喜欢。”
陈方旬回绝后,还用开玩笑的语气,温和道:“当然,对员工的喜欢我欣然接受。”
楼万霄倒在轮椅里,已经说不出一句话。
他的心口满坠,喉间沉沉,最后一丝空气都像是要被挤压出去,让在失声的同时,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被拒绝的滋味他不是没尝过,唯独现在让他格外难受。
他宁可陈方旬尖锐又刺耳地拒绝他,而不是用温和的语气,类似教导的口吻,逼着他一点点认清楚自己的情感到底是什么。
认清自己的心与拒绝同步到达,楼万霄抓住了轮椅扶手,颊侧苍白一片。
“先去休息室休息一会儿吧。”陈方旬站起身,妥帖开口,在楼万霄的默许里,送他进休息室休息。
楼万霄在休息室的床边,陈方旬身上浅淡的香气与须后水的味道逐渐远去,最后连身影都消失了。
他只能看见关上的休息室大门,与隐约的,陈方旬关上办公室门的声音。
楼万霄放任自己摔进了柔软的被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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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外,齐元霜百无聊赖地晃着医药箱,和Mia聊天。
秘书小姐喜笑颜开,见陈方旬走出办公室,和他打了声招呼,回到了办公位工作。
“楼万霄身体还好吗?”齐元霜跟在陈方旬的身后,去了他的办公室。
陈方旬点点头:“身体没事,只是有点伤心。”
他没有说太多,齐元霜也不会多问。他们短暂的提及与眼神交流中,委婉地保全了楼万霄的颜面。
陈方旬取了只杯子,给齐元霜倒了杯能入口的热水:“身体舒不舒服?”
齐元霜摘下口罩,被口罩遮掩的沉闷声音彻底暴露,鼻音有点重:“现在还好,我希望不要加重。”
他接过水杯,小口小口抿水喝,这让他看起来格外可怜。
陈方旬无奈摇摇头:“你昨天到底干什么受凉了?”
齐元霜眼神飘移,手机里还能找借口,现在当真是在人家地盘,跑也跑不掉,只好抱着水杯道:“昨晚实在太困了,就倒在地毯上睡了一个晚上。”
陈方旬不太认可地看着他:“小齐医生,你今年多大了?”
怎么会躺在地毯上睡了一个晚上,最起码也该回床上睡。
珩京这个天气睡在地上就是准备感冒的前奏。
齐元霜耷拉着脑袋挨训,陈方旬见他这样子也说不出多少重话,搬了把椅子让他坐下:“坐着休息一会儿吧。”
“也算是个教训,以后再困也要去床上睡。”
陈方旬坐在他身边,低头敲电脑,手头紧急的工作处理完,他才放下电脑,对齐元霜道:“还有件事没处理。”
危机感从脚底开始蔓延,直接窜到了天灵盖。
齐元霜头皮发麻,突然想起来楼万霄办公室里还没有处理完的那个问题。
陈方旬让他等着,慢慢问。
“我还要回医院上班,先走了啊。”他镇定地放下水杯,站起来就准备跑。
腿还没迈出去,就被陈方旬轻松抓着手腕,抓了回来。
他的力气大归大,反应却没有陈方旬一个练过的人快,脚一绊重新跌坐回座椅里。
座椅带滑轮,陈方旬抓住座椅扶手,直接连人带椅把人抓到了自己的身边。
“跑什么。”陈方旬垂眸看他,失笑问道。
“感觉很危险,先跑再说。”齐元霜诚实道,“我要是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吗?”
陈方旬朝他挑了挑眉,那意思很明显:你觉得我信吗?
齐元霜真挚地看着他,双眼里写满了诚恳两个字:“信我一次吧。”
“楼万霄敢说,你还真敢信。”陈方旬的指尖轻敲转椅扶手,一字一句道,“看热闹不嫌事大啊。”
最后那句“看热闹不嫌事大”声音很轻,活像是情人间的低语。
齐元霜这回管好自己的眼睛,没有乱看了:“我也没想到他会和我说这种鬼东西……所以稍微震惊了一点。”
他专注地和陈方旬对视,稍微和人拉开一点距离,以免自己感冒传染到对方。
楼万霄和他说陈方旬要看男科时,他是真的很震惊。
说实话他很难把看男科这件事和陈方旬联想起来。毕竟按照陈方旬那个没有太多工作时的作息与生活饮食习惯,当真是活的很健康的人类。
这也就不能怪他下意识看向不该看的地方。
齐元霜这人生病的时候,泪腺会变得很发达,眼睛比平时看起来要更加润,像是含泪的明珠。
他朝陈方旬眨眨眼,试图给自己的说法辅佐有力证明。
陈方旬无奈地看着他,本来还想着给他一个凿栗让他长长记性。一见他那双水润的眼睛,想起来他现在还是生病状态,默默收回了手。
“我希望没有下一次了。”他靠坐在椅子内,揉了揉眉心。无论是谁说要做自己的狗,或者是怀疑他阳痿这件事,还把齐元霜叫过来给他看,这一切都不要再出现了。
出现一次他头大一次。
“绝不会信了!”齐元霜举起三根并拢的手指发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陈方旬:“……”
他觉得齐元霜这话说的实在很奇怪。
“你等会儿回医院,还是中午吃完再回去?”陈方旬松开他的座椅,问道。
“和你吃完饭再回去。”齐元霜道,“早上的病人都看完了。”
“不过方旬。”他目不转睛看着陈方旬,干坏事的心蠢蠢欲动,又想来个老虎头上拔毛。
陈方旬疑惑地看着他,眉头一跳。
“你真的,不是阳痿吗?”齐元霜眨眨眼,诚恳问道。
“……”
陈方旬无语地看着他,手指刚屈起来,齐元霜脸上就滚下两行泪来。
这回真是敲脑袋也不是,不敲也不是。
“其实我不是故意哭的。”见他尴尬,齐元霜解释道,“我一生病就这样。”
眼睛容易难受分泌泪液。
陈方旬简直拿他没辙,啧了一声,抬手掐了把他的脸。
“啊疼。”齐元霜倒吸一口冷气,直接举双手投降。
陈方旬这才松开他,又顺手把他面上的眼泪一并揩去,低声训道:“促狭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