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醉的后果在早上醒来那一刻给了陈方旬当头一棒,他缓缓睁开眼,发出两声闷哼,捂着头从床上坐起来。
“嘶……好痛……”他皱着眉,额角一跳一跳,活像有十几个傅长阙在他耳边咆哮。
他随意抹了把脸,才发觉自己睡的地方不是自己家里。
装修有种奇异的浪漫感,用的色彩很大胆跳脱,和他固有的极简黑白灰装修理念完全是两个极端。
衣柜旁边还有个帐篷。
他这是住哪儿去了?
房间门被敲了两下,房门打开,齐元霜的脑袋跟着从门缝探了进来:“哟,陈哥你醒了啊?”
陈方旬的眼皮跳了跳。
齐元霜这个人,喊人称呼看似是随便喊,其实都有理由,对他的称呼从“方旬”变成“陈哥”,中间必然发生了什么事情。
陈方旬看向齐元霜,没忍住疯狂头脑风暴,思考昨晚喝了酒之后,他有没有发酒疯,干了什么蠢事。
“想起来昨晚干什么事了?”
“昨晚给你添麻烦,如果有做过分的事,先和你道歉。”
两人异口同声道,陈方旬常年冷静的面孔因齐元霜的话险些开裂:“我干了什么?”
他醉酒的次数并不多,和朋友们在一块时,他都是最后那个送人回家的靠谱司机,应酬时,都会注意酒量,让自己卡在边界,能够认出代驾安全到家,顺带照料自己的程度。
昨晚的合作方难应付,他和傅长阙两个人轮番上阵敬酒,这才让他一时间忘记量,到最后基本是醉意上脑的程度。
因此他没办法确认自己的酒品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到底丢脸到哪种程度,给人添了多少麻烦。
齐元霜注视他略带紧张的脸,拖长音道:“你干了什么,让我想想啊——”
陈方旬连眼镜都忘戴,情不自禁抓紧了被子。
“酒后乱/性——”齐医生蔫坏,见他提心吊胆,又接着道:“是没有的。”
陈方旬悄然松了口气,紧接着立马想到他都醉到那个程度,中枢神经系统被抑制,压根硬不起来,还酒后乱/性。
他随意抓了把头发,声音低哑,满脸无奈:“小齐医生,这并不好玩。”
齐元霜也不跟他开玩笑了,抱臂倚着门:“你酒品很好,是真的很好,除了话多了一点,以及爱干净了一点,没给我添麻烦。”
陈方旬摸过床头柜的眼镜戴上,刚松的那口气又提了起来,昨晚说过的话如同流水一般直愣愣灌进他的脑子里,让他直面醉酒后的尴尬记忆。
齐元霜站在门口,就见他极为难得地手忙脚乱拿起手机翻记录。
陈方旬直接忽略了手机里那几百条信息和几十个未接来电,只翻到昨晚的通话记录。
和囡囡通话时长四十三分钟。
他放下手机按了按额角,不太想面对现实。
“方旬,你真的是个好哥哥。”齐元霜忍着笑,意有所指道,还特意用了最真诚的语气,杜绝陈方旬听完他的话产生他是阴阳怪气的念头。
“……别说了。”陈方旬捂着脸,声音沉闷,两只耳朵红透了。
他总算知道为什么每次应酬如果有点醉意,第二天接听妹妹电话时,陈雅瑛会是那个欲言又止的态度。
合着是一喝醉就唠叨她。
巨大的羞耻感包围他,让他短暂不想面对自己社死的事实。
他人白,耳朵红的颜色就格外明显,齐元霜看的好笑,不再开口调侃他,给了他一点时间冷静。
陈方旬的自我控制到了苛刻的地步,没一会儿那点红就消失了,连情绪都冷静不少,羞耻感叫他压进了心底。
“你今早是不是还要上班?”齐元霜问道,“起床洗漱吃早餐吧,东西都在卫生间,给你准备好了。”他指指房间外,对陈方旬说。
陈方旬掀开被子下床:“麻烦你了,我直接回家就好。”
他等会儿还要洗个澡换个衣服。身上酒气很重,还有烟味夹杂在里头,他根本受不了这个味道。也不知道昨晚齐元霜把他搬回来是怎么受得了的。
“不用这么客气,就当是我感谢你吧。”齐元霜在陈方旬的疑惑神情里,笑道。
陈方旬皱了皱眉,刷牙洗漱走出客房,齐元霜家的客厅已经完全大变样。
上回来看见的,极具齐元霜个人风格的浪漫主义装饰荡然无存,所有物件摆放规规矩矩,活像商品货架,风格很明显,一眼就能看的出来是谁的手笔。
瓷砖地面干干净净,落根头发都一清二楚。
“辛苦方旬昨晚帮我打扫了,正好省了我打扫的功夫。”齐元霜已经很久没看见过家里样板间的模样,也是难得。
陈方旬已经知道自己醉酒后会干出什么蠢事来了,洁癖属性爆发后疯狂做家务活,齐元霜在后面死活拦不住的场景冒了出来。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最后艰难且尴尬地和齐元霜道歉:“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齐元霜早起买了黑米粥,还蒸了碗水蒸蛋。他把早餐摆在桌上,无所谓道:“哪里算的上麻烦。不过有个小问题,家里你帮我打扫了之后,我一些东西记不住位置,可能到时候要麻烦你给我解答了。”
他越不计较,陈方旬越觉得不好意思,闻言开口和他保证:“不麻烦,你可以随时问我。”
喝了酒之后打扫卫生,早上起来粗粗看一圈,东西放哪儿的记忆也跟着回笼,这算是他的一个小技能。
齐元霜挑了挑眉,动作轻快地摆好碗筷:“先来吃早餐吧。”
陈方旬略显局促地落座,齐元霜坐在他旁边,打趣道:“把我这当自己家就好了。”
打扫成这样,“陈方旬”风格既视感这么强烈,他这么开玩笑也没问题。
陈方旬接过勺子,无奈点了点头。
尴尬也就那一会儿,他也不是十五六岁那会儿,遇见尴尬事能记很长时间。
昨晚的事情也算是他和齐元霜的交情往来,两人又是邻居,工作上还有交织,太客气反倒适得其反,陈方旬索性收起那点情绪,自然和人相处。
用过早餐后他下楼回家,齐元霜换了衣服也往医院赶,假期当前,工作翻了个倍,两个人都不太想假期之间还有一堆工作缠身,因此格外拼。
陈方旬换了套西装,重新戴上腕表,看了眼日程表,往宁善渊那儿赶,顺带把早上因他宿醉错过的信息工作全部回复。
他是宿醉仍旧能准时到岗的人,即使头还有点晕,跟在宁善渊身后参加行业大会时还是没出半点错,将南星科技上个季度的研发重点宣讲结束,宁善渊坐在台下,满意地鼓了鼓掌。
陈方旬负责的每个雇主经营的产业横跨不同行业,范围极其广,他是助理,不仅要负责公司客户关系维护,会议日程安排,公司文件处理审批,还要做数据汇报用于辅助决策,什么东西都要知道一点。
至于送礼人情往来,他再不熟悉,也能被磨练出条件反射。
好用的脑子都用来学习工作了。
茶歇时,宁善渊和客户简要交流几句后,便大步走向陈方旬。
陈方旬正盯着一碟柠檬芝士蛋糕。
他的生活自律枯燥,如同苦行僧,衣食住行各个方面都透露出一股强烈的精简感,维持身材的习惯让他对所有高热量食物敬而远之,甜食这种东西更是不可能出现在他的菜单里。
但应该和宿醉有关,他现在觉得自己需要一点甜食缓解头痛的大脑。
上次在姜亦文的生日宴上,齐元霜给他递了一碟柠檬芝士蛋糕,不算太腻,尚且在他的忍受范围内。
今天的蛋糕应该也不至于太过腻味。
他按了按额角,在犹豫端蛋糕时,宁善渊来到他身边,开口问道:“陈方旬。”
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陈方旬换好上班面具,视线不动声色从他的眼角眉梢滑过,情绪检测出低落占大比例,心情不好。
“宁总,汇报有问题吗?”陈方旬严谨问道。
他本科是金融,能把人工智能的东西讲清楚,已经很靠谱了。
宁善渊坐台下也没看出不满意,这回找他又要做什么。
陈方旬想起宁善渊那个堂弟,下意识看向他的身后,没来,安全。
暂且不会有被拖进情感纠纷的可能性。
他松了口气,便听宁善渊沉声问道:“你是因为我和宁寻弈的事,要辞职离开吗?”
陈方旬:“?”
他辞去何思言的助理职位,落在这几位雇主耳朵里,为什么会变成“陈方旬因为情感纠纷要辞职跑路”的结果?
陈方旬想起昨天和傅长阙说的理由,懒得现想一个,直接照搬说给宁善渊听。
反正这个是真心话。
“只是辞去了小何总那里的助理工作,与您和宁小少爷的事情并无干系。”
陈方旬耐心道,坚决不给出任何“不会辞职”的保证。
不过宁善渊倒是能明白一件事,过多的情感纠纷会让他厌倦,产生辞职念头。
说来说去,最后还是房贷。
陈方旬照例在脑子里算了遍房贷的剩余数量,再干两年,房贷和退休金都有了。
“那你不会辞掉我的助理工作吧?”
宁善渊又道。
陈方旬工作上的保证应得很快,顺手做完也就是一会儿的事,但辞职这件事显然是无法保证的承诺。
他不说做不到的承诺,反问对宁善渊无效,他直截了当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到来没有人能预料,这件事我无法掌控。”
“万一宁总哪天想把我开了,我就只能走人。”陈方旬温和笑道。
能掌控也不掌控。
宁善渊皱着眉,沉声否认了他的话语:“我不会开除你。”
那还是开一下吧。
还能拿N+2。
陈方旬想了想自己的每个月工资和工龄,N+2都能拿个几十万。
他们在谈话过程中逐渐走出会议厅,将谈话地点换到了露台。宁善渊沉默地注视陈方旬,还是没有说出那句话。
辞职这件事,哪里是陈方旬掌控不了的。
只是一个借口而已。
宁善渊与陈方旬共事三年,就算再迟钝,也能感受到陈方旬在工作上强大的掌控力,交给他的项目安排从来不会出现错误,有员工犯下纰漏,他也能在最快的时间里换上备用计划。
这样一个人,宁善渊并不觉得他会将辞职这件事的主动权交到别人手里。
他只是不想而已。
宁善渊想通关节后,有些黯然,面上却看不出分毫。
他不吭声,陈方旬也没有开口的必要。
本质只是由一份纸质合同文件联系的雇佣关系而已,陈方旬提供工作能力,宁善渊提供工资,更进一步的关系并不会在他们之间建立。
陈方旬还有点头痛,对看表情猜心思的工作一点也不感兴趣。
“你昨晚和傅长阙在一起吗?”宁善渊沉默片刻,又道。
陈方旬总觉得他这个问话语气很熟悉,回答他:“昨晚和傅总有应酬。”
宁善渊默了默,最后才从喉间挤出一句话:“他……人不太好,你和他保持距离。”
陈方旬:“?”
宁家家教严,背后说人闲话是严令禁止的事,陈方旬诡异地看着支支吾吾憋出一句提醒的宁善渊,没忍住抬头看了看天色。
晴天,天气很好,没下雨,太阳也没有打西边出来,没有扭曲怪叫的植物,会议厅内能听见交流的模糊内容。
只是头晕没有眼花,他现在是清醒的,没有醉酒。
宁善渊今天吃错药了?
不过他深知不能在一名老板面前提另一位老板的坏话,但也不能真傻乎乎地答应,隔墙有耳,说不准就传到傅长阙耳朵里。
他辞职的信件只有何思言和姜总知道,还不是发送成功十分钟后,所有人都给他发消息了,甚至还有猎头来挖他。
“只是工作需要而已,多谢宁总关心。”陈方旬礼貌回复,笑容刻板又疏离。
谢逐青最近出差不提,这段时间他的雇主有一个算一个,对他辞职这件事都表示了高度的重视,大多态度都有点莫名其妙,陈方旬实在不能理解他们忧虑紧张的地方在何处。
又不是不给工作交接的时间,他工作九年除了刚毕业那会儿,就没有出过差错,这群人的紧张和疑问仿佛是在质疑他对工作的严谨负责态度,让他产生了一种很微妙的不快感。
一天到晚脑子里只有恋爱不上班,提出来的要求和方案比五彩斑斓的黑还要刁钻的家伙,有什么资格质疑他的工作能力?
陈助理嘴角挂着笑,眼底冷冰冰。
宁善渊背后说完傅长阙的闲话,心底却格外别扭。多年接受的教育不允许他这么做,但听见陈方旬的应答,他又觉得这种话只不过是普通的提醒而已。
甚至能算做事实陈述。
他暗自打量着陈方旬,直觉却在暗示他,陈方旬生气了。
因为那句傅长阙的坏话生气了吗?
宁善渊沉默地抓紧了手机,一时间惯常理智的大脑却被情绪所掌控,在他的幻想间,他甚至生出取消与傅长阙合作的念头。
陈方旬身姿挺拔站在宁善渊面前,就见这位宁总冰冷的脸色风云变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东西,还能看出几分痛恨。
这是在脑子里演苦情剧吗?
交流会即将结束,他看了时间,准备进行下一个行程。手机邮箱里工作邮件又多出几分,还没来得及回复,先看到新进来的几条信息。
躺在他手机好友列表许久的宁寻弈给他发了消息。
陈方旬看都没看隐藏了聊天框,然而宁寻弈是个锲而不舍的,不停给他发消息,冒出一大堆,逼得他不看都不行。
他无奈点开宁寻弈的聊天框,就见这位天真单纯的大少爷询问他宁善渊在哪儿。
这大少爷都不用他套话,自己就能把东西抖搂干净,后面紧跟着一堆无效信息陈方旬直接跳过不看,目光锁定宁寻弈给他发的定位。
距离他和宁善渊没有多远。
陈方旬:“……”
宁寻弈根本不需要他回复,自顾自哐哐哐发了十几条信息。他看着聊天框内,又弹出来的“啊,我看到你们了”,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宁总,交流会即将结束,我先行离开了。”陈方旬收起手机,和宁善渊妥帖道。
宁善渊还在纠结傅长阙和他的关系,闻言点点头:“辛苦。”
“哥,陈助!”宁寻弈的声音紧随其后响起,陈方旬没有任何迟疑,大步迈腿就走,没走出多少,手腕先被宁善渊一把拉住,陈方旬咬牙手臂发力,硬是逼着宁善渊放开他。
他健身锻炼不是白费功夫的。
只是放开也没用了,宁寻弈已经赶到他们面前,陈方旬整理袖口,听见宁善渊在他身后低语:“陈方旬,帮我拦住他。”
陈方旬:“……”
宁善渊不是知道情感纠纷会加快他的辞职进程,为什么还敢这么干?
“六十万。”宁善渊冷静补充。
N+2通过另一种方式意外来到他的手中,陈方旬迈出去的脚步缓缓停下。
他想到今天的星座运势,意外之财,稍微忍受一下并非不行。
楼家的鸡飞狗跳他都能忍,都是同题材同类型,宁家兄弟的破事自然也能忍一忍。
陈方旬冷静地站在宁善渊面前,微妙地隔开了这对兄弟。
宁寻弈今天并非学生气打扮,反而做了造型,西装合身,连眼神都不如上回见到的那般纯良。
陈方旬微微抬了抬眉梢。
这位单纯的大少爷是去哪里进修过了吗,虽然有几分生疏,但看得出来是狼一样的眼神。
“你怎么在这?”宁善渊皱了皱眉,看向本应该在上课的宁寻弈。
宁寻弈嘿嘿一笑,那点因装扮打造出来的野心全化作了天真清澈:“在附近参加聚会,听说这里有交流会,好奇过来听听,没想到哥和陈助都在这。”
他这个理由勉强过关,陈方旬也没收到他询问宁善渊行程的信息,这次的见面,倒能真变成一场巧遇——
“你的聚会地点距离这里有二十公里,你是怎么做到‘在附近,因为好奇过来听听’的?”宁善渊全然不给他留面子,毫不犹豫地揭穿宁寻弈的谎言。
陈方旬看着这浓眉大眼的小子,有些吃惊。
宁寻弈打了个哈哈混过去,全然没有解释的意思,注意力全在宁善渊身上。陈方旬无奈叹了口气,也不清楚他们俩之间拿的是什么剧本。
毕竟宁寻弈看宁善渊的眼神没有那么不清白,陈方旬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情感。
而且齐医生疑似还在这俩人之间有戏份,关系太复杂,他也没办法讲清楚。
但他还是决定开口吸引宁寻弈的注意力:“宁小少爷,好奇来听,了解什么了吗?”
这一问和老师查功课似的,连语气都没差别,宁寻弈情不自禁站直身体,可怜巴巴地看着陈方旬:“陈助,好奇不代表能听懂啊,我是体育生。”
陈方旬:“……”
他微妙地看了宁善渊一眼。
宁家走的文化知识分子路线,怎么中间出了个浓眉大眼的叛变人士。
宁善渊不太自然地瞥开视线,不和陈方旬的眼神对上。
陈方旬道:“趁行业的大佬都在,我带你去和人家认识认识。”
他拍了拍宁寻弈的肩膀,准备把人带走,牺牲小我,让宁善渊脱身,然而宁寻弈没动,他盯着宁善渊,几乎是一字一顿道:“哥,我只是想和你谈谈。”
陈方旬给了宁善渊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他看得出来这位宁小少爷已经和以前不一样,偶然瞥见的,眼底与以往完全不同的眼神,似乎在暗示宁寻弈在宁善渊面前逐渐萌发的狼子野心。
宁善渊不适地皱了皱眉:“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
他甩开宁寻弈伸过来的手,一把抓住陈方旬的手腕,擦过宁寻弈的肩大步离开露台。
陈方旬:“!!!”
他被抓住的那只手线条紧绷,显然在和宁善渊角力。
宁善渊几乎是用恳求的语气对陈方旬道:“陈方旬。”
“哥,我会让你和我谈的。”
陈方旬回过头,宁寻弈站在围栏前,神色不定,视线阴沉尖锐,如同盯着即将进入陷阱的猎物。
怎么一个两个都是疯子!
离开宁寻弈的视线后,宁善渊才松开陈方旬的手,低落道:“抱歉。”
陈方旬身上的鸡皮疙瘩好一会儿才消下来,想起宁寻弈的那个眼神,又是一阵头疼。
他每逢这个时候都很想建议这群人去找齐元霜挂号看看脑子。
宁寻弈和宁善渊之间有什么纠葛他不想参与,也不想知道。
那种过分沉重的情感他完全无法理解产生的来由。
宁善渊以前是救过宁寻弈的命吗?
“他六七岁那会儿,险些被人从楼顶推下去。”宁善渊沉重开口,眉宇间是化不开的郁色,“后来是我把他拉上来的,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因为这个才对我格外依赖。”
“明明齐元霜和他才是亲兄弟。”他揉了揉额角,同陈方旬说。
还真救过命。
只不过吊桥效应持续的时间有点过分长了而已。
“齐医生似乎与宁小少爷的关系并不亲近。”陈方旬想起齐元霜和宁寻弈相处的片段,齐元霜对宁家的排斥仿佛刻在骨髓,言语间皆是厌烦。
对宁寻弈则有一种勉强看得过去,但因为姓宁,所以还是远离的想法。
“他们……”宁善渊顺着他的话继续说,像是突然反应过来,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陈方旬立刻察觉到他话里残余的愧疚。
他本以为宁家的事也会像姜家那样飘进他的耳朵,好在宁善渊是个有分寸的人,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陈方旬也借此和宁善渊道别,赶赴下一段日程。
离开时,他看见宁善渊站在窗台边,晴日慢慢阴沉了下来,阴影落在宁善渊的身上,像是一道又一道的枷锁。
他蹙了蹙眉,不再看第二眼。
直到坐上车时,他才突然反应过来宁善渊与宁寻弈对话之间的问题。
那小子居然敢监视宁善渊?
陈方旬出于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目的,给齐元霜发了消息:【小齐医生,宁寻弈最近在干什么大事吗?】
刚发出去一瞬间,齐元霜同时也发了条信息:【方旬,你早上工作头还晕吗?】
紧接着两条消息噼里啪啦传送过来。
【AAA齐医生:你问那个蠢货干什么?】
【AAA齐医生:他吃垃圾都算是小事儿了,大事,哪种类型的?】
陈方旬新奇地看着齐元霜前后不一,略显炸毛的信息,却能从里头看见齐元霜对宁寻弈拐弯抹角的熟稔。
大概是嫌发消息麻烦,齐元霜得到他同意后给他打了个电话。
“怎么想起来问他了?”齐元霜的背景音很乱,声音呼吸不太平稳,大概在走路,没多久背景音就安静不少。
陈方旬坐在车上,打开平板回工作邮件,随意道:“和宁总参加行业交流会,快结束的时候,被穿着西装的他堵个正着。”
齐元霜嗤笑一声:“还没死心啊。”
陈方旬想着宁善渊的回答,仔细斟酌道:“宁寻弈对宁总的行程似乎了如指掌。”
齐元霜毫不意外:“宁家人都是疯子,他这么干,我毫不意外。”
陈方旬:“……”
齐元霜简直是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最恐怖的话。
陈方旬继续和齐元霜进行情报交换:“宁总说宁寻弈缠着他,只是因为以前救过他一命,吊桥效应下积累的深厚情谊?”
他用词都很巧妙,齐元霜听完没忍住笑,笑完用最嘲讽的语气说:“宁善渊不救也不行啊,毕竟是他险些把那个呆瓜推下去的。”
陈方旬拿着手机的手一顿。
为什么交流着交流着还有王炸出来。
“而且那个狗东西好像忘了一件事,把他拉上来的人里还有个我。”齐元霜百思不得其解,“我在他的记忆里可能就是个没瓦数没电力的电灯泡,一个眼里全世界小的可怜的狭窄蠢货。”
宁家好乱。
陈方旬没忍住想到,齐元霜却在此刻开口问他:“方旬,你今天突然问这些……宁善渊是不是让你帮忙处理他和宁寻弈的烂账了?”
他对八卦不感兴趣众所周知,突然问那么多肯定有猫腻。
“嗯。”陈方旬迟疑地低声应道,齐元霜没再多问,转了话:“那我把宁寻弈那死小子看着点吧,净给人添麻烦。”
他想了想连着两天给人添麻烦,齐元霜对宁家又是深恶痛绝,还是认真道:“齐元霜,麻烦你了。”
喊的大名,很正式。
齐元霜放缓语速,拖长音慢悠悠道:“这有什么好麻烦的,顺手的事儿,你不用和我这么客气。”
他对陈方旬时,总有种超出范围的包容心,甚至说的最多的都是“不用客气”。
陈方旬工作后就很少扩充自己的交友圈,同事是同事,合作方是合作方,老板是老板,现在联系勤快,关系格外近的好友,交情都有了十几年。
和相识时间并不算长的齐元霜,此刻竟也生出倾盖如故的想法。
两人并没有聊多久,陈方旬临时多出一桩合作方出事需要处理的事项,提前挂断了电话。
齐元霜坐在诊室里,看了眼通话记录,翻出最底下的一串号码拨通。
“宁寻弈。”接通的一瞬间,他开口喊道,语气漫不经心,很随意。
宁寻弈有些吃惊,傻乎乎地应道:“小霜哥,你今天怎么给我打电话了?”
“装傻装多了真觉得自己是个傻子?”齐元霜转着从护士站顺来的笔,按压笔顶的按钮,整支圆珠笔在他手里啪啪作响。
宁寻弈像是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小霜哥,你在说什么啊?”
齐元霜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冷声道:“宁寻弈,你和宁善渊争家产那是你们之间的事情,不要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设计宁善渊救你那点破事,少给我装无辜的盛世白莲。”他面上还是带着那副笑容,语气却格外森然。
听筒里过了良久才有声音传来。
宁寻弈低笑一声,道:“怎么什么都瞒不过哥。”
“不过哥不会说的吧,”他学着齐元霜的语气,“毕竟你是个疯子,没有人会信你说的话啊。”
齐元霜嗤笑着说:“那还真不好意思,我是能给你们开诊断的那位专业人士。”
“……好吧。”宁寻弈用某种奇异的腔调对齐元霜说,“和宁善渊的问题,也许我应该和陈助理好好谈谈。毕竟我也到了工作的时候,缺少一位得力干将。”
齐元霜想到陈方旬那一身经过良好锻炼的肌肉,之前听过的一些副业传闻,略带了一点期待:“好啊,你大可以试试看。”
宁寻弈没达成目的,猛然挂断了电话。
“嗤。”齐元霜讥讽地看着挂断的电话,只觉得宁寻弈不自量力。
那点白莲花手段骗骗宁善渊那个傻子得了,还骗陈方旬,陈助理那么多年工作不是白干的。
感情迟钝又不代表识人不清。
识人很清的陈助理正在拼命工作。
他平时工作效率就是百分百,假期前的效率更是高达百分之二百,甚至还能走一步看三步,把假期内可能出现的问题和发展都预测到,制定了备用方案。
务必确保他放假期间,工作不会出问题,就算出问题,他远程也能操控的程度。
放古代高低是个顶级谋士。
陈方旬在外开会应酬一整天,每件事分毫不差上下衔接,全部处理完到家时已经凌晨。
他看着清空的备忘录,终于能彻底松口气。
除了早上宁寻弈和宁善渊的小插曲,这两周,他第一次进行了纯粹的工作内容。
没有莫名其妙的情感纠葛,没有突如其来的求婚,工作进展顺利上班日常平静。
洗漱完毕躺在床上准备就寝时,他还在体会纯粹工作的幸福。
单纯的工作真好。
假期第一天,陈方旬起了大早,提着行李箱和礼物,驱车往老家抚岚市蹊水镇赶。
抚岚市是沿海城市,城市面积不大,发展水平落后,蹊水镇更是接近抚岚市的边缘。
不过近几年有网红来旅游,蹊水镇的名气一时间也打了出去,比之以往热闹不少。
陈方旬到达时接近晚上六点。
他上大学以前一家子住的那套房子在巷子里,阴暗狭窄,朝北,根本晒不到太阳。
陈方旬对那套房子的记忆,仅剩昏暗的光线,断续的咳嗽声,与梅雨季潮湿,衣物晾干后的馊味。
他读大学后就带着妹妹和母亲去了珩京,那套房子的最后结局,估计是被陈世鹏卖了还赌债。
陈方旬找了家镇上条件好的酒店办理入住,出酒店随意买了点清淡的食物做晚餐,洗漱过后倒头就睡。
长途开车开了将近一天,好好休息是要紧事。
第二天邻近中午时,好友王志城的电话打了进来:“方旬,你到镇上没?”
王志城是他十六七岁那会儿做讨债工作时认识的大哥,比他大了七岁,他上大学后,王志城就“金盆洗手”上岸,攒了点钱在蹊水镇开家烧烤店,这两年也趁蹊水镇旅游业发展赚了笔钱。
陈方旬回来,也是参加他小女儿的满月酒。
“已经到镇上了,现在在酒店整理行李。”陈方旬接着电话,把礼物都看了一遍。
王志城为人豪爽,嗓门也格外大:“行,那你等着,哥去接你。”
陈方旬也没跟他客气:“我把酒店定位发给你。”
满月酒在王志城自家的烧烤店里办,时间定在晚上,中午则是王志城和徐慧专门给陈方旬备的接风宴。
“方旬!”王志城摇下车窗,朝酒店门口喊道。
陈方旬提着礼物站在酒店门口,他今天很难得把焊在身上的西装换了下来,换了丝质黑色衬衫和休闲西裤,头发随意用发泥抓了两把。
他拉开车门坐进王志城的七座里,转手将礼物放到后座。
“看着有个老板样了!”王志城重重拍拍他的肩,陈方旬失笑道:“我就一个打工仔,当什么老板,城哥才是吧?”
王志城笑了两声,抓着方向盘往店里开:“净捡好话讲。时候不早赶紧回去,迟了你嫂子得把我撕了,我可不找骂。”
他说是这么说,却是红光满面,精神气格外好。
陈方旬拿着手机回邮件,笑道:“嫂子多温柔一人,小心我和她告状啊。”
“你小子学坏了是吧?”
王志城降下车窗通风,抬起头看车内镜里照出的那堆礼物,和陈方旬寒暄完才有功夫和他说:“你回来就回来,带那么多东西做什么?”
“没给你啊,给嫂子和我两个干女儿的。”
陈方旬回了齐元霜的消息,收起手机坦荡道:“也就是点小礼物,我和然然第一次见面,不送礼怎么行?”
他们之间没那么客气,王志城也就不再提礼物的事,转到说起小女儿,脸上快笑出褶子:“你不知道我家然然多可爱,哎哟昨天打了个喷嚏,真就是全身一颤,还把自己给吓到了,哄了半天。”
陈方旬也就安静听他念叨。王志城大女儿出生时,也是这么和他念叨的,陈方旬都已经习惯了。
七座在烧烤店门口停下,陈方旬要去拿东西,立刻被王志城挤开:“到家还你来拿?你今天安生吃饭就行了!”
陈方旬拦不住,只好空手往店里走,见着站在门口领着大女儿的徐慧,立刻打了声招呼:“嫂子。”
“方旬来啦?哎呀真是好久没见了!”徐慧碰了碰大女儿肩膀,“若若,叫人!”
小姑娘今年六岁,陈方旬上回见她都是两年前的事,现在再见面,对他印象减淡不少,别说喊人,还往徐慧身后缩了缩。
徐慧低头朝她说道:“不认识啦?你管他叫干爸的呀。你名字还是他给你起的呢!”
陈方旬半蹲下,和王汀若处在一个高度,温和道:“真记不起来啦?你就那么点大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他比划了一个高度,王汀若安安静静打量他,没吭声。
“诶,这孩子怕生。”徐慧带着歉意和陈方旬道,陈方旬摇了摇头,笑着说:“那就只好重新认识了。”
他和王汀若自我介绍:“我叫陈方旬,是你爸爸的朋友。”
长了张好看的脸就是占便宜,他说完名字,王汀若像是想起来什么,抓着徐慧裤子说道:“漂亮叔叔。”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
陈方旬笑得很无奈,王志城停好车放好礼物,才来找他们三个:“杵门口做什么,进来吃饭!”
他一把捞起大女儿,进了店铺里头,徐慧偏过头对陈方旬道:“你哥这性子。”
陈方旬推了推眼镜,说:“这性子挺好的。”
中午这顿规格算得上家宴,徐慧和王志城知道他的饮食习惯,特意把口味做的清淡了些,紧着他来。
大概是爸妈都在场,王汀若也多了点胆子,上餐桌时,特意坐得离陈方旬近了点。
陈方旬一低头,就看见小姑娘有些紧张地和他对视,他没忍住笑了笑:“没事儿,坐我这吃饭吧。”
小姑娘眨眨眼,眼睛亮了亮。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饭后徐慧和王志城收拾餐桌,把试图上手帮忙的陈方旬赶到一边,还特意让王汀若领着她这位干爹去玩。
“若若,带你干爸去看看妹妹!”徐慧套上围裙,朝王汀若喊。
小姑娘抬头瞧了眼陈方旬,牵住了他的手:“妹妹在楼上睡觉,我带你去看妹妹。”
吃饭时陈方旬给她夹了好几回菜,虾都是陈方旬给她剥的,陈方旬和她关系就在夹菜剥虾间拉近不少。
陈方旬柔声道:“好,要麻烦你给我带路了。”
婴孩觉多,王汀若和陈方旬上楼时都特意放轻了脚步,进房间时,陈方旬还特意去卫生间洗了个手。
王汀若打开房间门,用气声对他说:“妹妹还在睡。”
陈方旬也同样用气声回答她:“那我动作要更轻一点了。”
他和王汀若蹑手蹑脚走到婴儿床边,一起打量熟睡的婴孩。
陈方旬瞧了两眼,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两个小姑娘都长得像徐慧真是太好了。
他注视着小朋友白嫩的脸,下一刻,小朋友就睁开了乌黑的眼睛和他对视。
陈方旬立马挺直身体,毫不意外看见小朋友瘪嘴开始哭。
他进门声音近乎于零,居然还能吵到。
王汀若呆呆地看着他:“干爸,妹妹哭了。”
陈方旬带陈雅瑛的经验还没忘,顶多是手生,他摘下腕表,全身上下没有扎人的东西后,才把嚎哭的小孩抱在怀里哄。
徐慧和王志城听见哭声就甩下一堆碗碟冲上楼,刚到房间门口,就听哭声逐渐变小。
陈方旬熟练地抱着安静下来的孩子,朝他俩比了个大拇指:“看来还没忘。”
徐慧摘下围裙,上前接过孩子:“估计是饿醒了,不过待你怀里不哭还是神奇。阿城有时候都哄不动。”
“我也是带过孩子的人。”陈方旬人生里能觉得骄傲的事不多,把体弱多病陈雅瑛健康带大算一件。
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养活了一条命,也第一次切实体会到责任所代表的沉重意味。
晚上满月酒要提前准备,这回陈方旬直接套上围裙进后厨帮忙,王志城和徐慧拦都没拦住。
“中午那是客,现在就算是家人,帮个忙怎么了?”陈方旬那张嘴在商场上能把黑的说成白的,王志城和徐慧更是招架不住,只能看着他熟练处理食材,起锅烧油做菜。
他六七岁就踩着凳子围着灶台转,工作后没时间做饭,但手艺还是在的,对他而言并不困难。
天色渐暗时,参加满月酒的客人也渐渐到齐,来的人并不多,都是两家关系近的亲朋好友。
王志城为了小女儿的满月酒,特意闭店一天,都在店面后院摆桌吃饭。
外面一条餐饮街灯也亮了,一溜串下去像是黄昏时刻的停留,人很多,大多数都是假期来旅游的游客,格外热闹。
陈方旬做完两道清蒸黄鱼,就被赶来接手的徐慧赶出了厨房:“到点了,现在你是客人,出去吃饭!”
语气有些凶,推他出厨房的动作很不客气。
陈方旬不敢和嫂子顶嘴,穿着围裙出了厨房,还没摘,手机铃声先响了。
后院人多热闹,店铺关着门,街上再热闹也吵不进来,他走进店铺里,开了盏灯接电话。
来电人是齐元霜:“喂?”
“方旬,假期愉快!”齐元霜不知道在哪儿,格外热闹。
陈方旬今天一天心情都格外愉悦,跟着笑道:“假期愉快。”
“你现在是在老家吧?”齐元霜的背景音实在嘈杂,迫不得已大声说话,陈方旬听得好笑,对他道:“对,在老家。”
齐元霜嘀咕了一句,陈方旬稍微提高音量问道:“齐元霜,你人在哪儿?”
背景音有点太吵了,齐元霜别是喝了酒才突然给他打电话。
齐元霜拖长音,一字一句道:“我来蹊水镇旅游,顺带故地重游。”
蹊水镇?
陈方旬抬了抬眉梢,刚想问他在哪个地方,就见人潮过后,拿着手机接电话的齐元霜出现在街对面。
衣着打扮格外像男大学生的齐医生显然也看到了他,顶着满街的灯光小跑向他,和他隔着店铺玻璃门接电话。
齐元霜没说话,安静注视着他,眼里带了点惊叹,像是在欣赏玻璃罩里的雕塑作品。
在陈方旬愈发迷惑的眼神里,他最后伸出一根手指,朝玻璃门戳了戳,方向正对他被围裙系带系出的劲瘦窄腰。
戳完又比了个大拇指。
陈方旬讶异地看着他,对着手机问道:“什么?”
齐元霜慢慢开口:“很性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