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元霜脚步一顿,来了个急刹车,一把拽住陈方旬的手臂。
陈方旬腿已经迈出去一半了,全靠平时锻炼出来的核心力量稳住,不至于摔了个四脚朝天。
“两位先生?”领班疑惑问道。
“能换个位置吗?”齐元霜笑道,“我突然觉得这个位置实在不适合我们,感觉被不干净的东西冲撞了。”
领班的眉头跳了条跳,嘴角的笑没绷住一瞬,紧跟着火速保持了良好的营业笑容:“好的,我先帮您看看有没有二人桌……”
她显然在服务业干了不少年,见证过无数更加稀奇古怪的客人,对齐元霜的话没有任何错愕,当场为他们查看餐厅内现余的空座。
只是中午饭点时间,餐厅内人满为患。要新的空座,这两人要等待一会儿。
“齐医生又何必这么麻烦。”裴清羽放下筷子说,“午餐时间,要换座位,怕是要好一会儿。陈助不是生病了么?总不好饿着。”
他这话算是彻底捏住了齐元霜的死穴。齐医生其他的事情倒是一副随意的模样,让陈方旬吃饱饭在他心里却是重中之重。
天塌下来都得让陈助理赶着时间吃上饭,尤其是昨天还反复高烧两回,人在病中,更不能耽误吃饭的事儿。
齐元霜一滞,居高临下俯视他,眯了眯眼,紧接着笑道:“好啊。”
他拉着陈方旬落座,对领班道:“不用换位置了,我突然想起来我命硬,能辟邪,防冲撞。”
领班:“……”
陈方旬:“……”
“不要乱讲话。”陈方旬无奈道,齐元霜没个正经样,朝他一笑就低头开始点菜。
领班确认他们的菜品后,把小条压在他们桌上,让后厨备菜了。
宁寻弈坐在裴清羽对面,从陈方旬和齐元霜在餐厅与他们相遇后,就没有开过口。
陈方旬习惯性用开水烫餐具,齐元霜就坐在宁寻弈身边,不阴不阳道:“怎么,见人都不喊?”
宁寻弈面无表情喊道:“小霜哥。”
被齐元霜提醒,他才转过头,面无表情问道:“你不是不喜欢我承认是你弟弟么?怎么,现在又来质问我怎么不喊人?”
齐元霜接过陈方旬给他烫好的餐具,高高兴兴道谢,重新转回头面对这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又是一副模样,嘴角的笑顷刻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嗤笑:“我让你喊你就喊,倒没看出来你居然还是个乖宝宝。”
“我很乖,小霜哥你在家里不是已经知道了吗?”宁寻弈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
两兄弟一见面就开始互呛。
宁寻弈早期还勉强沾点傻白甜,如今已经完全和这三个字不搭边。
他身上既有宁家人对外的那副淡然皮囊,又有不知从何处学来的野性。
“陈助,好久不见了。”裴清羽不在乎那两人吵架,转过头看向陈方旬。
陈方旬餐具烫完暂时找不到事情做,就准备打开手机回邮件。
结果他生病时期堆积如山的工作邮件,在这个时候反倒统统消失了,一封都找不出来,简直就是未解之谜。
他默然地放下手机,迫不得已出于社交礼仪回复裴清羽的话:“上个月刚见过。”
裴清羽对他突如其来的直白没有任何不满,依旧笑意盈盈地看着他,说道:“是么,我反倒觉得过了很长时间。”
他面对陈方旬时,永远有种委婉仰视的意味在里头。这种感觉格外鲜明,陈方旬并没有出现感觉错误。
裴清羽的确在用自己的方式讨好他。
陈方旬缓缓皱起眉头,并不知道裴清羽为什么要讨好他一个助理。
相比起来傅长阙,他这个助理可谓只是一个背景板,又不能给裴清羽带来多少利益。
讨好他,可谓是一本万亏。
连点利的影子都找不着。
他推了推眼镜,口罩下的声音沉闷:“裴先生今天怎么想到来这儿吃饭了?”
这家店离裴清羽工作的地方可算不上近,离傅氏也有很长一段的距离。
这话问的委婉,实际在问裴清羽为什么会和宁寻弈坐在一块吃饭。
裴清羽的答案称得上无懈可击:“听说这家店的黑鱼煲很出名,就想着来试试,刚好,寻弈是我同专业的学弟。我之前回学校演讲,他对我那天的讲座内容很感兴趣,我们就聊了聊,顺便交了个朋友,今天也就约出来一起吃个饭。”
陈方旬深吸一口气,想起来裴清羽是珩大的毕业生,宁寻弈在珩大就读。
除此之外,傅长阙也是珩大毕业,裴清羽当年和他是同学,也是舍友。
“那还真是凑巧。”陈方旬对裴清羽道。
裴清羽的十指交叠放在桌上,笑意不改:“是很凑巧。”
他笑得高兴,陈方旬却没什么必要笑。
毕竟戴着口罩,笑不笑都无所谓,只要眼神和善,反正对方也看不出来。
如果不是工作场合问题,陈方旬很想这辈子都戴着口罩上班,不用每天赔笑脸给老板看,背过身还能自由翻白眼。
老板怀疑他就躲在口罩后面,垮一张脸都看不出来。
“还没问,”裴清羽道,“陈助的身体好些了么?”
“好很多了,不过我作为医生给出的医嘱还是建议他静养。”从旁边横插一道慢悠悠的声音,齐元霜结束和宁寻弈无意义的争吵,把注意力转回到裴清羽身上。
陈方旬点点头:“齐医生说的没错。”
很坦然地接受了医嘱,并对裴清羽的话作出了回答。
裴清羽的情商只会在必要时刻发挥作用,当下就装作没有听出齐元霜话里对他的暗讽,面色不改道:“说的是没错。听医嘱才能恢复得快,就像有些时候来自他人的必要建议。”
陈方旬从西装口袋里拿出眼镜布擦拭镜片,齐元霜看着他挑了挑眉,唯有宁寻弈挂着脸,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
那声哼笑似乎没有人注意到,被尽数湮没在黑鱼煲的蒸腾热气中。
“好饿。”宁寻弈嘀咕了一声,像是要配合裴清羽之前同陈方说的那番话,无端喊道:“学长,这可是你想要的。”
裴清羽拿着碗,温声道:“来之前,毕竟也征求了你的意见。动筷吧,大老远来不吃一口就算浪费了。”
陈方旬看了眼他们桌上冒着热气的黑鱼煲,又收回了视线。
拿食物打隐喻,给食物附加其余的意味,有种浪费粮食的反胃感。
但在某些时刻,却是最好用的道具,连他也不能免俗。
齐元霜注意到他的目光,慢吞吞道:“刚退烧没多久,不能吃鱼。”
陈方旬:“……”
“我也没想吃。”他很认真地反驳齐元霜,否认了自己想吃黑鱼煲的想法。
“不要那么傲娇嘛,想吃下次再来咯。”齐元霜一摆手,高高兴兴道。
陈方旬无奈道:“所以你听一下我的否认啊。”
出于他的身体考虑,他们这桌上了排骨煲,还有一盅炖梨汤被直接放在陈方旬的面前。
陈方旬摘下口罩,掀开盅盖先喝了一口汤,很是吝啬地评价了一句:“不甜。”
“知道你不喜欢甜的,点菜的时候备注少放糖了。”齐元霜站起身,盛了一碗排骨出来放在陈方旬面前。
往日出去吃饭,都是陈方旬照顾他,今天倒是他来照顾人了。
陈方旬接过他手里的碗,看见他脸上古怪的喜悦,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高兴成这样。
裴清羽和宁寻弈坐在他们隔壁那桌,吃鱼吃的像机器人。齐元霜让陈方旬安生吃饭,自己反倒往宁寻弈的方向挤了挤:“宁寻弈,你今天不上课?”
宁寻弈拿着筷子的手一顿,瞥了他这个突然关心他的哥哥一眼:“我今天没课。”
齐元霜了然应了一声,又不动声色打量了坐在宁寻弈对面的裴清羽一眼。
“齐医生看来和陈助理的关系又亲近不少。”裴清羽放下筷子,像是读懂齐元霜心里在想什么东西,干脆开口,把话摆在明面上说。
“何止是亲近不少啊。”齐元霜意有所指地笑道,换来陈方旬下意识地注视。
注视也就一眼,和齐医生关系愈发亲近的陈助理低下头继续安静吃饭,默认了齐元霜的那句话。
这种一触即发的场合,他已经学会保持了沉默,可以做被讨论的主角,但不能做加入对话的主角。
奇妙的体质让他学会了不少的应对方法。
他把雪梨肉用勺子分成小块,注意力却在裴清羽身上。
被沈敬玄提示过后,陈方旬总算从过往缓慢的迟钝中反应过来,总算能明白那群人看向他的目光里,都带了什么情绪。
脑袋里像是某个地方突然通了,一瞬间的顿悟,让他看东西都变得格外清晰。
但只有裴清羽的视线里在想什么,上次共犯的判断也只是基于裴清羽那番“忠于自己”的话。
如今的状况陈方旬并没有办法立刻判断。
他会在不同的场合恰到好处地出现。怀疑是另有所图,可细想后却只能认为是“巧合”。
复杂的,聪明的,不怀好意却又谦卑内敛的人。
陈方旬不大喜欢和这种人打交道。
齐元霜笑眼弯弯开口,突兀且直白道:“裴先生的笑容还真是灿烂,让我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前后文根本没有任何关联,陈方旬在拆雪梨肉的同时抬头看了眼齐元霜。
这种人也格外应付不来直来直往的人。
他低下头,掩去嘴角的一抹笑,遵循医嘱好好吃饭恢复身体。
有些事,还是交给擅长的人去做更合适。
“方才要辟邪的不也是齐医生么?”裴清羽目光沉沉,嘴角微微向下挂了一寸。
“吃了点东西垫垫胃,自然感受不到邪气了。”齐元霜嘴一张就开始跑火车,“诶,老祖宗不是有句话吗,热饭驱鬼嘛。”
陈方旬偏过头,抿了抿唇,上扬的唇角硬是叫他压了下来。
这又是哪门子老祖宗说过的话。
“所以齐医生的一见如故,又是什么说法呢?”裴清羽眼皮一跳,强行让向下挂的嘴角恢复到原来的位置。
齐元霜见缝插针给陈方旬的碗里添菜,左手却支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裴清羽:“上回裴先生去墓园,是祭拜谁吗?”
裴清羽脸上的笑容僵了僵:“故人忌日罢了。”
“哦……”齐元霜拖长音,了然道,又忽地探身逼近他,“旧友,还是挚亲?”
满桌间只剩阒寂。
他望进裴清羽凌厉的眼底,笑意不变,注视那张骤然间紧绷的面孔。
“叮当——”
瓷勺与碗盅轻轻一撞,陈方旬放下只剩一层薄底的陶瓷碗盅,瓷勺斜放在其中。
他抬眼看向齐元霜,像是解围,又像是拿食物做隐喻:“元霜,饭要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