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元霜惊奇地看了他一眼,眼底是明晃晃的意想不到。
“条件是你自己开的,你那么惊奇做什么?”陈方旬无奈看着他,失笑问道。
齐元霜把自己本就凌乱的头发揉成鸡窝头:“我只是没想到你会——”
他话说到一半,又换了转折,略带一点得意道:“看来我的条件很吸引人。”
“这种条件换谁都会动心。”陈方旬道,“你难道不是以己度人才提出这一串的条件?”
“这个倒是。”齐元霜嘀咕着,“我也不喜欢上班。”
因为自己上过班,同样不喜欢上班,所以给人开的工作要求福利都是隐形期望的。
“不过你说错了一点。”齐元霜双手插兜优哉游哉道,“我也不是给所有人都开这个条件的。”
陈方旬偏过头去看他,抓的重点却有点歪:“你准备创业了?”
他这话问的很奇怪,齐元霜挑了挑眉,却是立马明白他的言下之意:“那倒没有。”
“和谁说,自然是给谁开条件了。”
他歪了歪头:“方旬,你为什么会联想到我创业?”
这种联想他只想到,陈方旬是在问,除了他,他还给谁开了这个条件。
陈方旬神色冷静,超乎常人的平淡:“看你给人开工资的熟练度,不免联想到你有创业的需要。”
齐元霜故作了然地应了声,笑意盈盈盯着陈方旬。
“这么看我做什么?”他们离开住院部,往医院外走,陈方旬对上齐元霜笑眯眯的眼眸,自然而然出言问道。
齐元霜还是那副言笑晏晏的神情:“只是觉得方旬你真的很口不对心。”
“可以直接说我不坦诚。”陈方旬把左手放进大衣口袋,嘴角含笑道。
“总是要装一装嘛。”齐元霜对他道。
陈方旬说:“我本来也不是什么格外坦诚的人,至于口不对心也是如此,你说的倒是没错。”
他的性格本就偏内敛,人也习惯隐藏喜好和情绪,齐元霜这么评价他,只是说出了事实。
有时候太过内敛,有时候却又格外坦率,齐元霜打趣道:“承认的时候格外坦率,那别人就没办法继续评价,很有你风格的谈话特点。”
陈方旬在某些时候承认自己格外坦率,这种坦率通常也是他对外的武器,对方想要继续顺着话聊下去也只会徒增尴尬。
“你的自由。”陈方旬言简意赅道。齐元霜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任由我说你‘坏话’啊?”
顺着话说的评价权利就这么轻描淡写给出去,甚至并不觉得有什么任何问题。
陈方旬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我对个人的评价还是比较中肯到位的,总不能在小齐医生这里连点高分都没有吧?”
齐元霜捂住心口故作受伤道:“好受伤,没想到你居然这么想我。”
陈方旬跟着他叹了口气:“我也没想到你会这么想。”
这种互相指责的戏码就像是他们之间的固有环节,齐元霜两步作三步跳下剩下的台阶:“你在我这里已经爆灯了。”
在夸奖陈方旬这件事上,他向来不吝啬使用自己的溢美之词,甚至还要加上各种各样的形容,配上夸张的神情与动作,像是在演一出去歌剧。
“我的荣幸。”陈方旬矜持地朝他点了点头。
冷淡成熟的陈助理从最初的不适应,甚至还会面上泛出薄红,到如今已然能老练地接上齐元霜的话,活像做了场脱敏训练。
又像是学会了在重重高压的环境中释放小部分自我,让“陈方旬”从笔挺刻板的西装里露出一丝踪影。
齐元霜面带笑意,替他拢了拢大衣:“你今天还是休假吧,回家好好休息,傅长阙那些人的事情基本都已经解决了,不用那么操心了。”
“要是真的觉得无聊,稍微处理点工作也没事,反正今年是肯定要干满的。”他慢慢道。
陈方旬点点头:“知道,会记着。”
他垂眸看着替他扣大衣纽扣的齐元霜,语气缓缓:“你变唠叨了。”
齐元霜埋头替他扣纽扣:“哎呀,近朱者赤嘛,和你学的,谁叫你不让人省心呢?”
他抚平大衣上的褶皱,轻而易举回了陈方旬那句打趣,站直身,学着陈方旬平时的样子,抬手在他的脑袋上摸了摸:“车到了,回家吧,中午记得好好休息,午餐我叫人送上门。”
陈方旬定定盯了他一会儿,在齐元霜愈发疑惑的神情里,忽然开口道:“早点回家。”
他仿佛只是为说这句话才停留,说完后直接转身上了车,压根没给齐元霜反应的机会。
直到车开到半路,陈方旬取消静音的手机才在大衣口袋里疯狂振动。
陈方旬拿出手机,全是齐元霜给他发消息。
【AAA齐医生:等一下!!方旬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AAA齐医生:你怎么突然说这句话了!很莫名其妙诶!】
【AAA齐医生:可恶,让你先跑了!】
下面是一连串小熊大哭表情包,那只熊岔开短腿坐在地上,爪子成拳抹掉汹涌而出的眼泪。
陈方旬盯着那串表情包,唇边溢出轻笑。
齐元霜这会儿估计脸上还是吃惊的神情,“大哭”只是他的夸张手法。
他单手打字吃力,索性换了语音,慢悠悠道:“我没什么意思。”
齐元霜守在手机屏幕前,信息发送的速度格外快,手指在键盘上翻飞估计都要冒火星子。
【AAA齐医生:你还会说没意义的话吗?】
【AAA齐医生:小熊生气.gif】
陈方旬不知道自己在他眼里是个什么形象,难道是什么游戏里专门给玩家颁发任务的NPC吗?
竟然会到了平时日常生活里连句无意义的话都不能说的程度。
“和你学的。”陈方旬点开语音条回复他,“我也是会说废话的。”
齐元霜给他回了一个省略号,又回了句看起来很懊丧的消息:【教给你的东西还是太多了。】
陈方旬受不了他似的笑了笑,摁住语音发送键:“的确没什么意思,只是一句普通的叮嘱而已。”
“天气冷,早点下班回家。”
他放缓了语气和齐元霜解释,增加了天气冷的理由。
齐元霜给他发了小熊捧花的表情包,不知道是不是同意了这个解释。
不过他不同意也没有什么办法,毕竟陈方旬说话总是滴水不漏,要抓住漏洞是很困难的事情。
陈方旬最后给他发了条去工作的语音,收起了手机。
他看向前方缓慢前行的车流,无声叹了口气。
车厢内一片寂静,司机不是个爱搭话聊天的性子,陈方旬也乐得清闲。
他扭头看着车窗外的雪景,思考今年过年的事情。
陈雅瑛明年一月中旬放寒假,之前给他发消息,没准备出去旅游,估计寒假就待在家里了。
陈雪蓉那边的亲戚也早就断了,陈世鹏更不用管。
陈方旬的左手搭在膝盖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轻点膝盖。不出意外今年过年就是和陈雅瑛在家里过了。
他想了一圈,思绪却飘到了齐元霜身上。
齐元霜昨晚那通和母亲的电话的确超出了他的想象。
季俞琴对着这个大儿子,就像是对待一个陌生人,听语气甚至连陌生人都算不上,简直就像对着自己厌恶的人。
陈方旬想到七岁那会儿躲在防盗窗下的事情,年幼的齐元霜和季俞琴搬到蹊水镇后就住在那里,他后来听到巷子里的大人说,季俞琴是个很不好相处的人。
他和齐元霜聊天时也能感觉出来。避祸情有可原,但一直把年幼的齐元霜锁在房间里是他难以理解的事情。
透过防盗窗去看,齐元霜在的那个房间门,永远是紧闭的,到饭点才会打开。
七岁的陈方旬不理解,更别提三十一岁的陈方旬。
他摘下眼睛揉了揉眉心,在这个时候忽然反应过来,他对齐元霜的家庭背景称得上一无所知。
季俞琴在齐元霜六岁的时候再婚,嫁给宁家二少爷,后诞下宁寻弈,齐元霜跟着他来到宁家,成为宁家的外姓少爷。
齐元霜的生父是谁,之前的家庭关系,他一点也不清楚。
陈方旬微妙地叹了口气,再次看向车窗外的雪景。
齐元霜愿意说就说,不愿意就不开口,他好奇归好奇,却也不会真去问。
这些东西,直到齐元霜愿意开口,他才会去听,没说,就当自己没有想到。
如果关系真的格外糟糕……手指轻点膝盖的动作一顿,陈方旬轻飘飘地想,过年的时候似乎能邀请齐元霜吃一顿饭。
毕竟只有他和陈雅瑛两个人的确太安静了。
他没有多少犹豫就把齐元霜纳入了过年请客的名单,并不觉得有多少问题。
车在茗溪公馆外停下,司机转过头,对陈方旬道:“先生,已经到了。”
“麻烦你了。”陈方旬打开车门下车,往家里走。
他试着右手握拳放松,被石膏包着难受,手指虚虚圈了圈后再次展开。
陈方旬算了算时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拆了石膏。
他到家后,先换下了大衣,往书房走,打开了电脑。
说是出车祸请病假,实际上他也只是把工作转移到了线上处理。
好在因为老板实在太多,他有部分的工作平时就是线上处理,宁善渊那几个人,这段时间都忙到疲于处理工作,给了陈方旬划水摸鱼的机会。
中午饭点的时候,齐元霜给他点的午餐也到了。
齐医生在点餐这件事上生怕把他饿到,都往高营养的菜品点。
中午是红枣乳鸽汤和素炒青菜,菜量并不多,刚好够一个人吃。
陈方旬坐在餐桌前,给齐元霜拍了张照片,以示自己在好好吃饭。
齐元霜大概在忙,只是匆匆给他发了个大拇指就消失了。
陈方旬安静坐在餐桌前吃完午饭,单手收拾好桌面,重新回书房工作,午休时间被他彻底刨除在外,一下午就忙着开会和改方案了。
下午六点多,大门的密码锁输入提示音响起,陈方旬摘掉耳机,走出书房,就见齐元霜提着食材进门,把东西放在中岛台上。
“下班了?”陈方旬手上还拿着笔没放,齐元霜看了他一眼就知道他又工作了一个下午:“不是你和我说早点回家么?”
他神情坦然,“早点回家”四个字更是加了重音。他朝陈方旬一摊手,表示自己很“听话”。
陈方旬推了推眼镜,把笔放在一旁:“嗯,早点回家。”
那四个字硬是在他低沉的嗓音里说出千回百转的意味来。齐元霜率先没绷住,打开装着排骨的塑料袋:“我复述你的话没错啊。”
“是没错。”陈方旬的唇角向上勾了勾,跟在他身后进了厨房。
齐元霜见他跟在身后,讶异道:“你跟进来干什么,占地方哦。”
他自觉陈方旬没什么活可干的,拿手肘怼了怼人,陈方旬拿过晾架上的电饭煲内胆:“我洗米。”
“单手能洗吗?”齐元霜洗干净手,准备抢先他去做了,陈方旬反倒直接抬手,把内胆举过头:“我以前左手手受伤在家里照样能做饭,没那么脆弱的。”
齐元霜抬头看了眼那个高度,无奈道:“方旬,你才是幼稚鬼吧!”
这种仗着身高把东西举过头的事,他上高中以后就不干了。
陈方旬端着内胆舀米洗米去了:“招数够用就行,谁还管幼不幼稚。”
“你以前是不是这么逗过雅瑛。”齐元霜索性低头去洗排骨,问道。
举手的动作那么熟练,以前没干过他都不信。
“逗过,把她气哭了,后面买了根糖葫芦才哄好。”陈方旬拿筷子搅动米,“坐我脖子上吃,回家后头顶全是半干的糖,洗头洗了半天洗不干净,后来直接去剃了寸头。”
他十七八岁那会儿,陈雅瑛才五六岁,很好玩的年纪。他下完课回家陪妹妹玩,突发奇想逗小孩,就把自己逗进坑里了。
“噗嗤。”齐元霜站在原地笑了半天,才抄起洗干净的新鲜排骨,起锅烧油:“你这个……哈哈哈……你这个属于活该。”
“本来只是想逗一下,结果太过火了。后来见她皱鼻子都有点害怕,真哭了我又要丢头发。”陈方旬按下电饭锅的开关键,尴尬开口。
他挠了挠鼻尖,又道:“那段时间天天想摸我头,因为是寸头。”
陈雅瑛小时候大概是因为有个哥哥全力保护,对生父的恐惧感没有那么强烈,安全感还是能得到满足的,在家里能够把自己的想法需求说出口。
陈方旬又是个原则性问题不让,其他时候都惯孩子的人,陈雅瑛闹哥哥也闹得光明正大。
那天陈方旬剃完头回来,晚上睡觉都要抱着她哥的头。
齐元霜拿着锅铲,彻底笑弯了腰,那只锅铲在他手里活像在经历台风,摇摇摆摆,下一秒就要滚落在地。
“她小时候什么离谱的事情没干过,现在拿出来讲就是翻旧账。”陈方旬看了眼食材,把储存时间短的率先拿出来放在料理台上,剩下的装进冰箱。
齐元霜低头炒排骨,笑着感慨:“这样多好,挺热闹的。”
狼狈归狼狈,但总归是开心的。
陈方旬瞥了他一眼,不动声色了换了话题:“你今年过年在珩京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了?”齐元霜往锅里倒了点水,盖锅盖焖煮。
他放下锅铲,转过身问陈方旬。
“快到年底了。”陈方旬道。
“腊月都没进呢,怎么就年底了,过年还早吧。”齐元霜失笑道,然而陈方旬只是沉静地看着他:“我个人习惯提早开始准备。”
“太早了。”齐元霜说,对上那双深黑色的淡然眼眸时,他忽然明白了陈方旬的提早准备是什么意思。
又是口不对心。他在心里想,总是要拐弯抹角说话。
“过年在珩京,我也没有亲戚要探望。”齐元霜说,“至于我妈……她会在宁家,想必我也没有什么出席的必要。”
年夜饭宁家齐聚一堂,关他什么事。
季俞琴也不见得想看见他。
“你呢,今年也在珩京过年吧?”他问道。
“嗯,和雅瑛两个人,就在家里。”陈方旬说,他打量着齐元霜的神情,就见那张清俊的面容上缓缓浮现一丝戏谑,逐渐变成惯常出现的表情。
齐元霜双手撑着料理台,看向陈方旬,带着那种惯用的神情开口说道:“方旬,你这是准备邀请我和你们一起过年?”
窗外正在飘雪,落下的雪子照映无数通明灯火,裹挟着烟火气打旋飘落。
陈方旬点了点头,有些认真道:“对,所以想问问你愿不愿意。”
问话时拐弯抹角,回答时坦率镇定,他总是能将这两件事做到极致。
齐元霜蓦地一怔,仿佛是随手射出一箭,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正中靶心,连他自己都在意料之外。
厨房内只余锅内排骨焖煮的咕嘟声,他沉默片刻后,才笑着开口:“这就没必要了,过年和家人聚聚挺好的,我妈要知道我和朋友一块过,得骂我不孝了。”
他耸耸肩,表示自己的无奈。
不是因为自己不行,而是家里不同意,理由都找的很清楚。
但他总是忘记陈方旬是个很擅长抓言语漏洞的人。
陈方旬低笑了一声,他盯着齐元霜,打趣似的开口:“我今天才知道你原来是个乖孩子。”
“乖孩子”三个字缓慢低沉,尾音上扬,是着重强调。
齐元霜抿抿唇,像是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找了个不怎么好的借口。
他和季俞琴,和宁家的关系有目共睹,自己也在陈方旬面前,不遗余力用贬义词形容这些关系。
找理由的时候反倒变成“听妈妈的话”了。
排骨焖煮的咕嘟声还在响,食物的香气飘散,给厨房平添落地的烟火气。
陈方旬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半晌后,才轻描淡写道:“做个听话的乖孩子也挺好。”
他也不是非要逼齐元霜同意,调笑人可以,过度就不好了。
“红烧排骨要糊锅了。”陈方旬提醒了他一句,顺手把灶台火关小。
齐元霜抓住他的手,有些别扭道:“我就没听话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