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一时安静下来。
武璃蜷缩在昏迷不醒的东河钧怀里, 嘴里喃喃自语,原本将养了几日有了几分血色的脸上又因着这一遭失了色,因痛苦而紧蹙的眉峰被东河曦输入其体内的异能缓慢抚平。
一双黑眸空茫一片。
东河曦握住自家阿爸的手便没舍得再放开, 空着的一只手试探的抚上他方才混乱时弄乱的头发,见其只是安静的蜷缩在阿爹的怀里,对他的动作没有任何反应, 心里一阵酸涩, 手上的动作却是万分轻柔。
东河臻歪头看着这边,眼眶发红。
顾君谦来到他身边,小声吩咐人再拿一个枕头过来, 小心翼翼的将其头抬起, 把枕头塞进去, 让人能看得更舒适一些。
太后与齐王慢来一步,两人站在门口看着屋里这一幕。
太后捏着锦帕的手摁住心口的位置,左手紧紧握住边上青葵的手。
齐王向见到他们的钟大夫一干人打了个手势。
钟大夫一干人便安静的鱼贯而出。
注意到门口的动静, 东河曦抬眼看过来,微微扯了下嘴角,朝太后与齐王打招呼,“外祖母, 舅舅。”
太后抬步进屋, 来到他身边,伸手抚上他的头, 语气怜惜,“好孩子。”
齐王则是来到东河臻床边, 瞧着他嘴角的血渍, 颤抖着的身体,在心里叹了口气。
招呼过人, 东河曦便又转头垂目,异能如涓涓细流在自家阿爸头部流转,忍耐着想将自家阿爸头部血块彻底治愈的冲动。
早前听太医们说起阿爸醒来时的反应,他并没有太过切实的感觉。
可方才赶来途中精神力瞧见的那一幕幕,却是叫他真切的感受到阿爸头部的血块带给他的痛苦。
他心里万分难受,他想不顾一切的用异能治愈阿爸,让他结束这痛苦的折磨。
想让阿爸再用温柔的眼睛看自己,用温柔的声音叫自己。
而不是眼下这般。
可他不能。
世上从不缺为了利益而冒险的人。
他不能因为一时冲动而给身边的人带来危险。
屋里除却顾君谦能窥得他此时的一点心情,其余人瞧着他这般,只以为他是因着见到自家阿爸才如此难受。
太后年纪大了,没待太久便被齐王劝去休息。
临走,太后轻抚着东河曦的头,心疼道:“曦哥儿,别难过,你阿爸会好起来的。”
东河曦在她手心蹭了蹭,轻轻嗯了声,“外祖母,您去休息吧,别累着自己。”
“好。”太后又看了眼那边眼神不错神盯在自家阿爸身上的东河臻,心疼的叹了口气,由着青葵扶着自己离开。
出了门,太后叹道:“真是造孽。”
一家四口,就无一人平顺的。
太后离开之后,齐王也并未待太久,嘱咐了东河曦三人几句,便出门去旁边小厅向还没散去的钟大夫等人吩咐几句,这才离开花铃苑。
东河曦则是一直守着自家阿爸再度睡过去,这才停了异能,小心的将人抱到另一张床上盖上被子。
“哥哥,你也休息吧。”来到自家兄长床边,东河曦握住他的手,精神力在其体内游走一圈,没发现什么问题,便低声道:“今日太晚了,哥哥你先好生休息,明日我过来,将家里发生的事情尽皆说与你听。”
方才他只说了关于阿爹阿爸的事情,旁的事情是半句都不曾说。
以他对自家兄长的了解,明日定是会问得更清楚。
眼下既已如此,莫不如将所有事都说与他听。
早前不说,是担心兄长身上的伤势,眼下其身上的伤势有着他的异能与那些上好的药材已是稳定许多。
何况还有他在,即使届时哥哥太激动,也是不怕的。
东河臻闻言,哪怕心里急切想知道更多,也知晓眼下不是时候,他的身体未曾痊愈,经过方才那一遭,此时已是极限。
既然曦哥儿说明日会给他说清楚,那他便再等一等。
“啊啊啊啊。”那你们也快去休息吧。
***
一夜混乱过去,翌日。
太子与顾君谦早早的便过来东河曦这边,太子也是方才碰到顾君谦才知晓昨日夜里发生的事情。
顾宅与曦哥儿这边离得有些远,他也歇得早,这边的动静倒是半点不曾察觉到。
两人在大厅坐下,太子道:“我这边得动作快一些了。”好在第二批去南蛮的人选已经确认,只要曦哥儿这边将狼王驯好,他这边随时可以启程。
顾君谦嗯了声,与他低声说道:“我这边也会尽快派人去草原寻星散藤。”
太子闻言惊讶,“我瞧着早些时候曦哥儿的反应,不是想亲自去那边一趟吗?”若是没记错,在与李御医等人确认下医治小皇叔等人的章程后,曦哥儿言语间是想自己亲自去一趟草原寻星散藤。
怎么眼下。
顾君谦声音里带着些怜惜,“小曦应当不会想离开这边。”
经过昨日夜里的事情,亲眼瞧见自家阿爸的痛苦,小曦是决计不会想离开东河阿爸身边的。
太子好似也想到什么,叹了口气,没再多说,只是道:“那你手里可有得用的人?草原那边有些乱,达摩山离得王庭也不多远,最主要的是,他们部落的达摩寺就在达摩山的半山腰上,平日去寺里的人不少。”
早前察觉到曦哥儿想亲自去达摩山那边时,他是并未有多担心的,虽不曾见过曦哥儿的身手,但从手里调查到的资料来看,曦哥儿的身手比他手里的暗卫等都要高一些。
眼下曦哥儿不去了,顾君谦手里的人,他倒是不那么放心了。
顾君谦道:“可用的人倒是有,只是为以防万一,还是得向殿下你借两个身手好的暗卫。”他派遣过去的人都是从前线退下来的老兵,身手自是不错的,但与皇室的暗卫相较起来,却还是要差着一些。
太子倒是很满意他这点,点头道:“何时动身,我给你挑两个好手。”
“多谢殿下。”
两人说着话,不多时,东河曦太后等人便相继来到大厅用早食。
用过早食,东河曦便找到太子与他说起去草原那边寻找星散藤的事情。
顾君谦并未猜错,经过昨夜那一幕,见到自家阿爸的痛苦,东河曦已经决定不去草原,若是单纯只为寻药,他也并非要亲自去草原。
早前想着过去,不过是想顺便去七连山与草原王庭一趟。
但眼下自是陪着阿爸最重要。
报仇的事情何时都可。
听完东河曦的话,太子笑道:“看来长风倒是了解你。”
东河曦不解,看看两人。
顾君谦握着他的手,太子道:“方才长风便与我说起要派人去草原寻星散藤的事。”
东河曦看向顾君谦,顾君谦眼神温柔,东河曦心里一暖,“那这边会尽快启程,我也会尽快驯好狼王,南蛮那边也要麻烦表哥你将南香籽一并寻了。”
太子自是应下了这事,就是曦哥儿不提,他也是将寻南香籽的事情记在心里的。
寻药一事说好,东河曦让墨书将小冬与关关叫过来。
雷疏朗会跟着去南蛮,镇上那边就得再安排人过去。
他准备让小冬与关关去镇上。
村子里这边有方婶子与阿平几人,小冬与关关倒是可以安排过去镇上那边。
这边的事情吩咐完,东河曦这才与顾君谦往花铃苑过去。
往日用过早食之后他便已在花铃苑,今日因着要安排事倒是耽搁了一些时间,也不知哥哥是不是等急了。
他可没忘记昨夜答应哥哥,今日会将家里发生的所有事都告诉他。
东河曦与顾君谦刚到花铃苑这边,东河臻便就第一时间发现两人,“啊啊啊啊。”小曦,长风。
东河曦来到他床边,见他沾了血渍的药布已被换下,精神头看着也好,弯了弯眼睛,“哥哥。”
东河臻啊啊两声回应他。
东河曦知晓他心急知道一切,便也没有拖延,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便从两年前阿爹阿爸去平阳府城开始说起。
说他们出事,说府里发生的事,又说他出事,大伯他们的反应,说他自己出事,说分家,说东河村,说他与顾君谦的相识相知相爱,说期间大伯那边对他暗中出手,说请顾君谦打听他的事,说太子表哥过来,说与他和阿爹阿爸重逢,事无巨细,除却他的异能,他的前世,再无半点隐瞒。
夏日的风通过敞开的窗户吹进来,知了与鸟鸣二重奏般传进屋里。
角落放着的槐树散发着丝丝缕缕的凉意,驱散夏日的燥热。
斑斑阳光透过院里的树叶缝隙落进屋内。
东河臻躺在床上,静静的听着自家弟哥儿轻声说着这两年里发生的事情。
他心疼的伸手握住他的手,他不知这两年家里竟是发生这般多的事。
尤其是阿爹阿爸,他差一点就失去了他们。
还有他们疼着护着的小曦,在接连失去他们以后,这两年是如何撑过来的。
丝丝缕缕的疼痛,密密麻麻的爬上心脏,紧紧的揪着扯着,让他几乎呼吸不过来。
顾君谦也在安静的听着,他也是第一次从小曦的嘴里听到这两年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一时很是心疼。
情不由己伸手握住他空着的另一只手。
东河曦冲两人笑了笑,语气轻缓,不见半点难受,好似说的是旁人的事情。
但在东河臻与顾君谦两人的眼里,就是这般平静的神情与语气,才是叫他们更为难受。
这是经历过如何的痛苦才能如眼下这般。
东河曦不知两人心里所想,他眼下确实并不多难受。
阿爹阿爸还活着,哥哥也已回来。
他会治好他们。
这就已是最好。
以往的那些伤痛,那都已过去,他们还活着,他们一家人日后会生活得很好,这便是最好的。
他并不会放任自己沉浸在过去的伤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