唢呐吹奏而出的哀乐隐隐约约的传过来, 窗外的天空万里无云,秋老虎的余热带着潮湿的气息,入目所及都是湿漉漉的, 被阳光这般一晒,蒸腾出一股叫人烦闷的湿热来。
偶有一阵清风顺着敞开的窗户吹送进来,将一屋新绿的秧苗吹得波浪般起伏。
埋头催生秧苗的间隙, 抬头从窗户看出去, 便就是一院子的萧瑟。
原本满院的绿色与各色花卉早已被这场暴雨尽皆打落,只剩零散坚强的叶子尚且挂在枝干上,随着清风在阳光下摆动。
今日的午食大家并未聚在一起用食。
东河曦简单在自己的晨曦院用过午食之后, 便继续开始催生秧苗, 小屋早已经被秧苗铺满, 就连隔壁的屋子也都被他放满催生出的秧苗,两个屋子的秧苗都是他这一天一夜的成果。
但还不够。
东河曦抬头看看窗外早已不复往昔美丽盛景的小院,手中的异能不停。
***
经过一天一夜的时间, 稍远一些地方的消息也都通过信鸽陆续传了过来,太子自接到第一个消息时,皱着的眉头便就没在消下去。
被他叫来的齐王与顾君谦在相继看过传回来的消息后,脸上也尽是沉肃。
这场暴雨累及安庆与沧州两府, 沧州地处东河上游, 暴涨的洪水倒未对这段地界造成太大的损毁。
但安庆府却处在东河下游,汇聚而下的洪水虽并未造成太大的洪涝灾害, 但损毁的房屋却是要比沧州府地界更多。
加之被这场一天一夜的暴雨淋垮的房屋也不少,如此积算下来, 这次的损失却要比太子三人原本所想要更多一些。
眼下唯一值得庆幸的, 大概便是这场雨是在秋收之后,田地间成熟的粮食作物等都收过一轮。
即使这场大雨损毁了秋种下去的苗们, 暂时也不至于让受灾的百姓们无粮过日子,毕竟朝廷的赈灾钱粮送到灾民的手里也需要一定的时间。
太子眼下担心得更多的是补种的事情。
因着南方天然的地理环境,种植比得北方要多上一轮,因此南北的税收亦是不同的。
南方的税收比得北方要多上两成。
若是没有灾害,即使多上两成的税收,南方的百姓日子也要比得北方更好过一些。
但今年的秋种被这场暴雨毁得一无所有,补种及时,且之后再无灾害尚还好,若是补种之后再来一场暴雨,明年的春收怕是颗粒皆无,再加上两成的税收,日子怕是难过。
可这样的灾害在天武朝的律令里,还不到减税的程度。
即使他上奏,朝廷那边怕也会有绝大部分的官员会持反对意见。
比起减税,他们更愿意朝廷拨一笔赈灾钱粮过来。
毕竟与一年的两成税收相比,这么一笔赈灾钱粮也不过尔尔。
顾君谦自看过所有消息之后,便一直垂头沉默不语。
他自是看得出太子眼下所担心的事情,就是因为看出来了,他才选择不开口。
小曦那里催生而出的秧苗,他不知小曦是如何打算的。
且他心里还有一层更深的担忧。
顾君谦眼里情绪晦涩。
太子出声说出之后的安排,顾君谦便也收敛情绪,时不时说一些自己的意见。
顾君谦三人在这边商量暴雨之后的各种赈灾事宜,东河曦家大门外的小院坝这边却是围聚了十好几人。
这两日因着家里大部分下人都被方婶子派遣去了田地里忙碌,因此大门是关着的。
这些围聚过来的人先是在大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便有一中年男人上前拍响了大门。
守在东河曦家附近暗处的暗龙卫早便注意到这群人,见这些人神色憔悴中带着怨愤,尤其是其中两三人眼里闪着明显的算计,便有两暗龙卫一前一后去通知东河曦与隔壁顾宅的太子等人。
“小公子,大门口来了十几人,看神色似来寻麻烦的。”暗龙卫与墨书一般,也是站在小院落的拱门处稍提高声音朝小屋喊。
东河曦闻声开门出来,并快速关上门。
但那一闪而逝的绿色还是被眼神敏锐的暗龙卫看进眼里,心里闪过一抹疑惑,不及深想,便被东河曦的询问声打断,“寻麻烦的?”
东河曦问话的同时,精神力便也朝大门处铺了过去,然后神色冷了下来。
“是,属下瞧着他们的神色不太对。”
东河曦拍了拍衣摆,声音里含着冷意,“走吧,去大门口看看他们的来意。”
“是。”
大门那边已经有听到门响的下人去开了门,田间地头正在忙着收拾雨后田地的两村村民也听到动静朝这边看了过来。
更有那机灵的已经拔腿朝各自的村子跑了回去。
东河曦出来时,太子三人也正好赶过来。
“小曦。”顾君谦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
东河曦冲他笑笑,并开口朝太子与齐王一一招呼,“表哥,舅舅。”
太子与齐王眼里闪过一抹惊讶,齐王尚且还好,他这个外甥哥儿早前一直唤他为小舅舅,眼下不过是去掉一个小字,他惊讶的是他对太子的称呼。
边上的太子亦然,自相认初始,曦哥儿便一直称呼他为太子表哥,从未这般去掉前缀叫过他。
惊讶也不过一瞬,两人都是从皇室那腌臜地方出来的,稍一想便就知晓他的用意。
因此两人便也自然的回应他。
齐王作为四人里辈分最大的一个,便自然开口问门口的十几人,“不知你们过来我外甥家里,可是有何事。”
常年在战场厮杀带来的冷厉煞气自然而然的散发出来,让一众人吓得顿时噤若寒蝉,一时竟无一人开口。
听到齐王开口,东河曦挑了下眉,没出声。
方才精神力过来这边时,他便听到了一些这些人的来意。
小院坝里暂时安静下来,院外倒是慢慢围聚了一群两边的村民过来。
齐王见震慑到这群人,便稍收敛了一些浑身的气势,冷声开口,“既然无人说话,那便是没事,没事便就离开吧。”
这群人闻声一阵骚动,打头敲门的那位中年男子微微挺了挺胸,握着拳看向一边未出声的东河曦,颤声开口,“我们有事。”
许是这一开口给了旁人勇气,其余人也相继出声:
“我们是来找东河小公子的。”
“对,我们找东河小公子。”
东河曦此时闻言开口,“找我有事?”他扫过这些人,淡声道:“我并未见过你们。”这十几人面生,并不是东河村与丽水村的村民。
打头的男人听到东河曦说话,声音激动的道:“我们来找小公子你说粮种的事情。”
说到粮种,其余人也开始七嘴八舌的说话:
“对,我们村都是在你这里买了粮种的。”
“我家将家里所有银钱都拿了出来买粮种。”
“我家也是。”
“我家……”
东河曦不耐听他们这些没营养的话,提高声音打断他们的声音,“所以呢?若你们是来寻我还想买粮种,眼下是买不到的,我手里没有粮种。”
“我们不是来买粮种的。”男人许是这群人的打头人,听到他的话,神情怨愤,声音也更激动了几分,“我们是来叫小公子你补偿我们粮种的。”
其余人没出声,但眼睛全都盯着东河曦。
太子等人听到男人的话脸色一沉,眼神冷冷的看着他。
东河曦一一扫过这群人,冷笑道:“叫我补偿你们粮种?是我听错了?莫非你们在我这里买的粮种并未出苗?若不是,我不知你们是以何种理由叫我补偿你们粮种的。”
过来瞧热闹的村民们听到男人的话也一阵惊讶。
叫小公子补偿他们粮种?
又听到东河曦的问题,众人摇头又点头。
摇头是否定东河曦前面的问话,他们这些买过他粮种的人,就未听到过谁家有粮种未发芽的情况来。
可以说,从小公子这里买回去的粮种,就没有一粒种子没发芽的。
就算有那没发芽的,那也是种子被地虫给吃了。
只要是好好的种子,全都发了芽,且之后的苗也比往年他们自家的粮种出的苗长得壮。
若非这场暴雨,这些苗好好长大,来年的春收不知能收成多少粮食。
想到此,好些个村民都红了眼睛,小声低咒,“这该死的老天爷。”
男人大声道:“出了苗又如何?我们的苗都被这场雨给打没了,我们的银子全白给了。”
“对,我们的银子全都白给了。”
“小公子你得补偿我们粮种。”
“我们拿了银子给你买粮种,但眼下我们的银子给了,可苗都没了,我们都再没有银子买苗了,眼看着明年春收就要半点收成没有,小公子你得了那许多的银子,总要给我们一些补偿,至少再给我们一些粮种。”男人大声道:“我们为了买你的粮种,家里的粮食除却留下自家吃用的,其余的全都卖了,银钱也都拿来买了粮种,可眼下我们啥都没有了。”
说到后面,男人声音哽咽,“我们好些个人家甚至都是借银钱来你这里买粮种,可这该死的老天爷,叫我们现下啥都没了。就连想补种,我们也拿不出半点银钱跟粮种来。”
男人话落,现场响起几声哭声来,外面来看热闹的村民们听完男人的话,也感同身受的红了眼睛,有些处境相同的,甚至也跟着哭了出来。
东河曦听完男人的话,神色没有半分变动,甚至就连眼神都没有变一分,只淡声反问,“所以呢?雨是我叫老天爷下的,还是你们买粮种是我逼着你们买的?雨既不是我叫老天爷下的,粮种也不是我逼着你们买的,所以你们哪里来的脸叫我补偿你们粮种?就因为你们花了银钱?”
东河曦冷笑,“那你们花了银钱买的锅碗瓢盆衣衫布料,坏了可有去叫掌柜的补偿你们新的?既是没有,我又为何要补偿你们粮种?”
他同情在这场暴雨下受到损失的庄户人家,因此他愿意尽己所能给予一些帮助,虽然初衷是不想见到太子表哥他们为这件事忧心。
可那些催生的秧苗,却的确是他们受益,且他也并未想过要一文银钱。
甚至为了不影响他们来年的春收,他还不惜多费一些异能将秧苗催生得更茁壮一些。
可眼前这些人呢?
竟用这种可笑至极的理由来叫他补偿他们粮种。
东河曦神色冷淡,眼里一片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