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半边天空擦亮,细碎的光线透过窗户扫进来。
郁酌晚上睡得很不舒服,紧皱着眉,半晌,耳边的吵闹声响越来越大,他睫毛动了动,终于难忍地睁开眼。
打量四周,他站在窗前朝路过的人问话,那人脚步没停,喜滋滋道:“上面出通知,说天气炎热,今天临时供水了!”说完便快步离开,生怕去晚了排不上队。
郁酌浑身难受地躺了这么久,早就忍无可忍,现在听说可以洗澡,当即跟着人群往那边去,一个小时后,总算心满意足,干干净净地在领餐处坐下。
休息一晚后,药效褪去,骨骼间的疼痛感慢慢消失。
他看起来也精神不少,白净又显眼地坐在人群中,脊背很薄,眼神是灵动的,如同泛着光泽的宝石,闪耀而有棱角,引人注目,却不灼人。
末世来临后,基地里永远弥漫着沉闷的寂静,一潭死水掀不起波澜,除了常来常往的这些人,很久没有过新面孔出现,于是大家都不自觉看他,过了一阵,终于有人率先在郁酌旁边坐下。
赵叶芳之前有个儿子,在灾变第二年被丧尸咬了,从此她便一个人生活,学了些防身的本事,平时也爱在基地里四处看看。
看见郁酌时,她在心里想,如果她的儿子还活着,应该和他一样大了。
“你是昨天刚来的吧,一个人吗,有不适应的尽管和赵婶说。”她大着嗓门,有些自来熟,眼神落在他小腿的绷带上时,又更加怜爱几分。
“谢谢赵婶。”
郁酌眨了眨眼,顺着她的话说,“我在这里也不认识其他人,以后就麻烦您了。”
“这有什么,包在我身上!”赵叶芳一口揽下,见他年纪小又长得标志,还这么有礼貌,心中喜欢极了,热情地把其他人介绍给他。
大家早在一旁听了半天,呼啦啦地围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地问起话,话题大多都围绕着食物、电灯、药品等琐事,却都默契地没有触及丧尸和死亡。
郁酌嘴甜又会来事,很快就融入进去,七嘴八舌的,没过多久,不知怎么的就聊到了段煊。
“哎,小郁啊,说起来,昨天还是段队长把你带回来的?”
“他没把你吓着吧,不过你可别看他脾气有点大啊,但绝对没坏心眼,之前还帮过我们不少忙。”
“是这样,他估摸着也才来基地一个多月,是真的很厉害哩,看起来很有来头,也不知道以前是做什么的。”
厉害是厉害,脾气也是真不小。
郁酌坐在桌前剥茶叶蛋,默默听着,没插话,只是暗自压下嘴角,眼神顿了顿,不太愉快地想起昨天晚上——
对方严词告知不供水后,他不死心,又追问了几句。
可无论他怎么软磨硬泡,段煊都不为所动,臭着脸不肯松口,甚至在自己提出床太硬,想加一床棉时,突然生起气来,冷声让他回去。
……
郁酌心里清楚,哪里是没水,不就是不愿意帮忙吗,这里也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于是嘀咕一句:“没有就算了,我去找——”
话还没说完,下一秒,他就猝不及防被人拎住后衣领,迫不得已止步,话语也一顿,睁大了眼往后看去,对他的举动有些难以置信。
“老实点。”
段煊声音很近,呼吸间的热气几乎就在耳边,却语气凉凉道,“最后警告你一次,别做不该做的事,你那一套对我没用,不准耍花样。”
郁酌:?
他还从没受过这种气,却在这时候被恶狠狠地威胁一通,顾及着药效,又不得不受制于人,被塞回房间,只能憋着一口气睡下。
睡着之前,他心里想着,如果明天还是这样,就真得想其他办法了。
不过今天一早的临时供水,倒是让他直到现在才记起这回事。
郁酌正想着,突然,不远处传来长鸣的警报声,音量很快就逐渐增大,传遍整个基地,让人无端升起紧张感。
其他人在听到这声音的第一秒就变了脸色,纷纷站起身,神色紧绷,不再闲谈,慌乱却有序地四散开来。
一部分老人和伤员匆忙躲进了居住区,锁起门窗,将折迭式楼梯收上去,有人往武器库的方向跑,更多人则是直接奔向基地前门,众人沉默着,如临大敌。
“尸潮爆发了!快和我回去。”赵叶芳一把拉住郁酌,看起来十分紧张,脚步却是镇定的,带着他往防御区走。
郁酌立即反应过来,近几年,随着丧尸的数量增加,人口密集的区域极易引来丧尸群,稍有不慎就会全军覆没,这是无法避免的灾难。
而看众人训练有素的模样,显然不是第一次遇到。
他跟着赵婶离开,一路上,许多人朝着和他们相反的方向匆忙赶去,大多惶惶不安,不敢浪费时间——也许下一秒,丧尸就会撞开大门,剖开他们的肚子。
但没走多远,郁酌打量四周,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辆老式运输车旁,发现有几个人显得很不对劲。
一个男人众星拱月地站在中间,显然地位不低,大约四五十岁,神色扭曲,被好几人拉着也在原地岿然不动。
“已经有这么多人过去了,凭什么非要我去,太危险了,我会死的!”走近几步,郁酌便听见他拼命挣扎。
旁边的人连声劝他:“您是基地的首领,不能不去啊。”
“上次您没出面,全靠段煊那小子扛下来,基地里的人都有不少意见,要是威胁到您的地位怎么办?”
“您一直这样躲着也不是办法,会让底下的人质疑,我们就去转一圈。”
首领眼睛一瞪,又气虚道:“他们敢!”
但实际上他自己也没什么底气,虽然十分不情愿,最终还是被人推着一步一顿地走向作战区。
“那人——”
郁酌没忍住多看了两眼,只见赵叶芳摆了摆手,鄙夷道:“是我们基地的首领,平时一直这样,习惯了。”
……
他想了两秒,还是没说话,被拉着继续往前走了两步后,心中突然一动,顿住脚步:“赵婶,您先回屋里吧,我去帮忙。”
与住宅区不同,钢制的基地大门两侧搭着高架防御台,方便远距离观察外部情况,下方是防护整片基地的高墙,最外围的铁索栅栏阻挡了部分丧尸,在它们持之以恒的攻击下摇摇欲坠。
赵叶芳没劝动他,郁酌赶到时,正看到基地侧门半开,间或有改装车开出去,两侧的人负责击杀试图挤进来的丧尸,在车辆离开后立即关上门。
热武器消耗太快,弹药不足,且攻击时的噪音会引来更多丧尸,冷兵器成了更高效的武器,除了一辆辆出去的改装车,高墙边也搭满了长梯,有人拿着消音枪,更多人手中是重型弓弩,给围墙外的人打掩护。
郁酌刚站定,手里便被人塞了一把弩,那人又递上短箭,只来得及说一句:“那边还缺人,快上去。”便抹了把脸上的汗,利索地爬上半开式车厢。
弓弩很重,他很久没用过这东西,打量半晌后,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手腕,因为腿伤,他没爬梯子,上观望台后,射出一箭试试手感,总算有了点感觉。
天空满是阴霾,黑压压一片,让人喘不过气,而围墙外挤满了嘶吼着的怪物,赤红双眼,皮肉腐烂,几乎和为数不多的人类融为一体,血腥气蔓延开来,郁酌拧了拧眉,下意识朝身侧看了一眼。
“那姓段的已经出去了,您站在这儿就行,让大家都能看得见您,放心,您肯定不会有危险。”
又是那个怂货首领。
洪望被推上来,不安地扭动着身躯,也不敢看下面成群的丧尸,连手里的枪都快握不住。
他扭过头,却对上郁酌意味不明的目光,紧张的神色陡然一僵,轻咳一声,迅速作出镇定的模样,呵斥道:“看什么,我作为基地的首领,当然不能轻易出事。”
郁酌还没见过比自己更不要脸的人,弯了弯嘴角,一言不发地收回视线,当眼神落在墙外的丧尸群中时,似乎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有点像段煊。
同时,也许是被他别有深意的眼神刺激到,洪望脸上挂不住,提高了声音:“怎么,你这表情是什么意思……”
他正恼怒着,想拿出自己作为首领的威严,下一秒,却被一只干枯的手拽住了衣摆,低头便对上一张血肉模糊的脸,声音转了个调,卡在喉咙间。
“救,救我!”
围墙有三米高,右侧的丧尸实在太多,堆积起一个倾斜的弧度,不断地爬上来寻找食物,而洪望则正好是这个倒霉蛋,他一边惨叫,一边拉过一路跟着他的手下,用他的身体挡住自己。
“首领,你——”
手下甚至来不及说话,转眼间就被狠狠撕咬身体,摔进丧尸堆后,迅速被淹没在浪潮般的吞食中,没了声息。
看到危机解除,洪望松了口气,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而一旁的郁酌正好看到全过程,瞥了他一眼,又盯着他的表情看了几秒,搭在弓弩上的手指动了动,侧过身,一脚把洪望踹了下去。
!
洪望甚至没看见是谁动的手,只听到耳边一句轻飘飘的“不用谢”,转眼就滚进丧尸堆里。
他脸色唰得惨白,颤抖着趴在地上,大声朝旁边求救:“还不快来保护我!”
……
把人踹下去后,郁酌没再关注他,却隐约觉得身上不舒服,嘀咕一句:这样也算体力消耗大?随即没再动作,老老实实地重新架起弩。
满目是腐烂的尸体,开车出去近战的人穿着耀眼的反光服,以免被误伤,郁酌寻找一阵,弓弦拉紧,小臂呈现出有力的线条,头发漆黑地散落耳边。
半晌,他不知道看见什么,倏地笑了一下,而后利落地松开手。
尸潮中,段煊正死死抵挡仅距自己一寸的血淋淋腥气,浑身肌肉紧绷,后背浸出细密的汗水,只要稍有放松就会被咬断脖子。
这样死也太他妈窝囊了。
他嘴角微微下压,神色仍然冷静,手背上的青筋却泄露了他的情绪,体力也即将耗尽。
然而下一秒,不断加重的力道却突然一轻,破风的箭声传来,短箭贯穿丧尸的脑袋。
段煊没有犹豫,立即反手将刀插进手边的丧尸脑中,侧脸溅上星点的血迹,红褐色格外醒目,衬得他表情更冷。
转身的空档,他不经意朝围墙边望去,穿过尸山尸海和冷硬的弓箭,正好看见郁酌站在高台,弯着眼睛朝他挑眉,似乎有些得意。
段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