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寂静, 任何的响动都清晰可闻。
走廊间的木制地板因年久生出缝隙,色调斑驳地延伸,边缘也翘起, 在窗外的光线中模糊几分, 踩上去吱呀作响,刻意放缓脚步后,只余极其细微的摩擦声。
两人躲在拐角暗处, 连呼吸声都放得很轻, 气息交错着缠绕在一起。
段煊似乎是被烫了一瞬, 肌肉微微紧绷,僵硬地顿住片刻, 手指动了动, 随即不着痕迹地撤开几分。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 紧抿着嘴唇,眉梢锋利,眼神也是冷凝的,然而当视线落在郁酌身上时,脑中便乱七八糟地闪过许多念头。
几分钟前, 他听见余思莹敲响郁酌的房门,稍一迟疑便立即意识到什么,悄无声息地跟上来。
没过多久,他清晰地听见郁还峥和沈暮山的对话。
来要人?
段煊来不及细想,心中没来由的涌起一阵焦躁。
这阵情绪并不是冲着郁酌,只是在郁还峥出现的那一刻, 他陡然间意识到, 一路下来,即使他们认识的时间已经不算短暂, 可除了那些浅薄的、浮于表面的认识,他真的对郁酌一无所知。
对方在面对自己时,会示弱,会需要保护,会面带笑容地说软话,也会情绪外露地抱怨,看起来全心全意地信任他——
可段煊却很清楚,也明显察觉到他们之间隔着一层什么。
就是这样一道看不见的界限,模模糊糊将两人拉开一段距离,建起冷硬的高墙,温和又不失力道,正如第一次见面时,郁酌低垂着眼,眼眸润亮地向他求助,看起来只是无害的花朵,实际上却十分灼人。
但随着时间流逝,段煊不满足于此,迫切地想要更进一步,又不得章法。
关于郁酌的从前,关于郁还峥、柯谨,还有那些他压根不肯相信的传闻,他恨不得直接开口去问,却又能想象到,如果自己逼问,对方会怎样面带笑容地含糊着将话题一笔带过。
段煊的脾气向来又臭又硬,不会拐弯抹角,也不屑于去刨根问底。
于是此时此刻,他情绪晦暗地皱眉,眼底闪过不易察觉的躁意,等待几秒后再次开口,却只是说:“你什么打算?是继续在这里听下去,还是现在离开。”
“段哥。”
郁酌垂了垂眼睑,虽然见段煊并没有多说,却知道对方在想什么,犹豫之后,朝他弯了弯眼睛:“你怎么不问,他为什么要找我。”
段煊闻言一顿,面无表情地瞥他一眼,眉梢微挑,随即似是愤愤,咬着牙又捏了一把郁酌的后颈,将对方肩头的碎发拨开了些。
他意味不明道:“你别得寸进尺。”
然而安静几秒后,警惕之中,段煊余光扫过门前,将面前的人朝墙边拢了拢,接着又忍不住低声开口:“他——”
段煊皱了皱眉,接着问:“他找你做什么,会有危险吗。”
郁酌抬起眼看他,眼神被细长的睫毛遮挡住,因眼窝较深,望向其他地方时显得漫不经心,这时在光影中蒙上一层浅光,看起来便多了几分真诚,眼睛亮亮的,即使他胡说一通,也能轻易让人信服。
而听对方这样问,郁酌眨了眨眼,一瞬间有些愣神,对上段煊严肃的目光,打好的草稿也空白了几秒。
他原本以为,在发现自己的许多隐瞒后,段煊多少会有所疑虑,谁知居然只说出这样一句话。
其实郁酌也不太清楚郁还峥是怎么想的。
毕竟此前的十几年,从他有记忆时父母就已经离世,对方是养他长大的人,是如父如兄、即使自己因为年龄尚浅而叛逆招摇,仍然在他屁股后面收拾烂摊子的人。
不管是末世前还是末世后,郁还峥都不缺金钱和权势,是无数人讨好的对象,手底下的人是千挑万选后训练出来,办事牢靠且忠诚,在丧尸病毒爆发后更是进一步扩展势力范围,深不可测。
而即使郁酌数年前遭遇绑架,对方对他的保护因此变得过于密不透风,手段极端,郁酌也没有产生过其他的想法,只是两人争吵的次数逐渐越多。
直到两年前。
偶然之间,他亲耳从郁还峥口中得知自己父母死亡的真相,也知道了对方当年决定留下自己时说的那句话。
许多年前,一片死寂的房间里,郁还峥用手帕一点点擦净指间血迹,面带微笑,话语中却没有丝毫感情:“我倒是很好奇,当他知道,养他长大的人和自己之间有着血海深仇时,会是怎样的反应。”
郁酌什么反应也没有。
他脑中几乎空白了一瞬,近乎迟钝地想:居然是这样。
可直到现在,郁酌也不明白,难道仅仅是这个原因,就让郁还峥这么久以来一直穷追不舍,说什么也要把他抓回去?
思索过后,郁酌其实没有多余的想法,只在那一刻近乎冷漠地想:我要回家一趟,去父母曾经住过的地方看一眼,如果这真的是事实,那就杀了郁还峥。
静默中,他半晌没有出声,好一会儿才偏过头,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只笑了一下说:“你觉得我和他是什么关系?”
“你……”
段煊眼神一顿,正要皱眉,又听郁酌继续笑眯眯道:“之前在楼顶,他们不是已经提过一次吗,他姓郁,我也姓郁。”
“你当时不是说你的父母……”段煊记得清清楚楚。
郁酌神色不变,弯着眼睛胡诌:“对啊,因为我离家出走了,不想认他,当然是没有父母。”
段煊一听就知道他又在胡说八道,也没有忘记郁酌不久前流露出的、让他觉得陌生的眼神,难耐地皱了皱眉,啧了一声,正要开口,却隐约听见远处传来一阵门响,在寂静中十分突兀。
“安静。”
他眼神一凛,话未说完,只见郁酌突然贴近了些,捏了捏他的手心。
段煊身上一僵,浑身都围满郁酌发间的浅淡气息,若有若无,喉结上下滚动,禁不住耳廓发烫,又被冷峭的眼神隐藏下去。
“小段哥哥,带我走吧。”
下一秒,郁酌在他耳边小声说。
段煊心里立即被勾了一下,只觉得周身被潮水紧紧裹住,密不透风又隐约躁动,憋闷极了,恨不得把对方的嘴捂住。
而他明知道郁酌在信口胡说,郁酌也明白他对此一清二楚,两人却都没有戳破,就这样稀里胡涂地聊了下去。
但比起这些,更让段煊难以启齿的,是他内心隐秘的念头。
他想,幸好郁酌现在离不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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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浓重,大片乌云笼罩,基地外树林幽深,潮湿的空气中传来一阵寒意,什么也看不清,只有一条狭窄的车道通向暗处。
“郁还峥被我暂时打发走了,但应该很快就会再来。”
商量之后,沈暮山将几人带到基地后门,夜间无人,只有高墙边昏暗地亮着几盏灯。
他的视线转向郁酌:“我估计他能猜到你们会连夜赶路,派人在前面守着,这条通道其他人不知道,你们从这儿出去比较安全。”
“队长,发生什么事了,这么着急要走?”蒋自明着急忙慌地收好装备,又把其中一个背包扔给后面赶上来的汪和。
李桐时却是已经准备齐全地一旁等着,神色冷静,似乎并不觉得意外,应该也是对此事有所察觉,只对郁酌点了点头。
段煊没回答蒋自明,沉声道:“别磨蹭,先上车。”
他们本来就打算几天后离开,现在只是稍微提前,车辆发动后,段煊坐在驾驶座,清点一遍装备,见没什么遗漏的,叮嘱郁酌系好安全带。
车灯隐隐照亮前方的道路,光束中飞舞着扬尘,郁酌眯了眯眼,正要在噪声中关窗,却见沈暮山在车旁还没离开。
“沈队?”
说实话,他没想到沈暮山会帮他们做到这一步,毕竟两人都十分了解郁还峥的为人,和他为敌,并不是什么好事。
沈暮山没多说什么,只看他一眼。
顿了几秒后,他说:“我和郁还峥聊了聊,我觉得——
也许他对你没有恶意,要是有机会,你们可以好好谈一谈。”对于曾经帮助过自己的人,沈暮山忍不住欲言又止,却也不会干涉。
郁酌扬了扬眉,不置可否,沈暮山却回忆起白天与郁还峥的谈话。
对方的确没怎么变,说话时慢条斯理,却隐含着阴冷气息,如同隐藏在暗处的一条毒蛇。
离开时,他不紧不慢道:“既然你说没见过,那我就当他不在这里。
但你们也算认识,如果哪天郁酌来了,也请你好吃好喝供着他,别让他受委屈。”
但沈暮山不知道的是,随着门口车灯亮起,在暗处等了不知道多久的人神色变得严肃,立即回去报信:“他们走了。”
“知道了。”
手下迟疑地看向郁还峥:“您不派人去把他带回来吗?”
郁还峥却只是笑了笑,隔着实验室的玻璃门,比了一个手势:“不着急,继续跟着就行。”
“别让他发现,也别让他受伤,上一次害他从楼上摔下去的那几个人,你知道是什么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