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纷纷扬扬。
灯光又暗了几分, 暖气簌簌响动,空气中弥漫着浓稠的、让人昏昏欲睡的宁静气息。
床头柜上放着一杯热牛奶,留声机一直没停, 恍惚之间, 郁酌闭了闭眼,手指有些麻,疼痛褪去后, 各种感官变得模糊, 他甚至觉得自己回到了几年之前, 既没有危险,也没有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情。
但事实却是, 也许就在几米外的墙边, 血肉模糊的丧尸正在啃食身体, 咀嚼声中,血浆混着肠子流淌一地,腥臭难闻,带着温度的血将积雪烫化,染上更深的颜色。
坐了几秒, 郁酌按了一下手腕,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微微掀开一角窗帘,透过缝隙向外看了一眼。
窗外一片漆黑,间隔几秒,有探照灯扫过, 刺目的光线一闪即逝, 短暂地照亮四周的环境。
这里应该只是个暂时性小型营地,面积不大, 泥泞地面上零散摆放探测仪,高墙将危险隔绝开,防守严密,武器和弹药充足,不远处站岗的人身穿作战服,装备精良,一眼就能看出不属于普通基地。
不出片刻,巡查的人从窗前走过,胸前挂着枪,脚步沉闷,人影交错,郁酌立即放下窗帘,静静等了一阵,又再次从窗帘的缝隙看出去。
“帮我找条出去的路。”打量半晌,郁酌理所当然地吩咐广播员。
……
广播员自觉理亏,指了个方向,却还是忍不住开口:“不是我说,你还不了解郁还峥?就你现在这状态,怎么说也不可能一个人逃出去。”
郁酌没理会他,只掀开手上的纱布,伤口不深,已经逐渐开始愈合,渗出的血迹印在皮肤上十分刺眼,看着有些惨烈。
他站在窗口没动,思索之后,又想起打在自己身上的药剂:“对了,郁还峥这次出来,实验室那些乱七八糟的药应该也带上了,你知不知道——”
广播员:“别想了,进不去。”
他话音刚落,突然,窗外隐约传来嘈杂声响,脚步声杂乱,踏过雪地,听起来有些急切,像是出了什么事。
郁酌神色一顿,不禁凑近一些,靠在窗口去听。
周遭安静,但那些人把声音压得很低,混在武器碰撞和子弹上膛的声响中,匆匆忙忙赶往一个方向,很快就上了车,发动机的轰鸣声也随之响起。
仔细听了半晌,混乱中,郁酌只模糊不清地听见“杜万虞、出事、帮忙”之类的字眼,但立刻就没声息。
静默片刻,他察觉到屋外的看守似乎松散了许多,又仔细观察好一会儿,压低声音拧开门把手。
“人不在,就趁着现在。”广播员小声提醒。
夜深了,寂静无比,任何动静在这时都被放大无数倍。
巡查的人并没有被全部调走,只是现在离得较远,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周身簌簌落着雪,一脚踩下便留下一排脚印,浸湿了鞋面,不出一会儿,郁酌不禁手脚冰凉,耳侧也冻得发红。
黑暗中视线不太清晰,他摸摸索索找了一阵路,总算找到广播员说的防守最松散的出口,只是大门两侧仍然有人守着,探照灯唰的扫下来,洁白的雪地反射出光线,一旦有人走过,立即就会无处遁形。
郁酌躲在墙边的隐蔽处,看着来回走动的守卫蹙了蹙眉,找不到漏洞,正琢磨找其他路离开,一回过头,灯光扫过,却正好对上一双注视着自己的眼眸,动作不由得一僵。
完了。
郁酌眼睛睁大几分,呼吸也不由得停了一瞬。
怎么在这时候被柯谨撞上。
对方似乎也愣住了,脚步微顿,皱了皱眉,目光凝重地上下打量郁酌,显然一副意料之外的模样。
而就在柯谨身后不远处,一队在基地里巡查的手下马上就要从视线盲区转过来。
见对方半晌没动静,郁酌来不及细想,紧了紧领口,立即要离开。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动作,下一秒,柯谨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他并没有出声,只看了郁酌一眼,接着便转过身,正好将那一队人叫停在转角处。
“那边情况怎么样?”柯谨照例询问领队的人,又朝门口的守卫打了个手势,“可以换班了。”
郁酌听见巡查队长公事公办地回答了句什么,窸窣响动后,又是一阵对话,半天没再继续往这边走。
这是……
他扬起眉,意外地怔住一秒,立即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神色不明地垂了垂眼,一秒也没再耽误,趁着换人的间隙匆忙离开。
“接下来什么打算?”
郁酌在路边找了辆车,接线打火,启动电源后,播放器蓝光微闪,广播员的声音立即在音箱处响起。
他手指有些僵硬,冰冰凉凉,指关节冻得发红,闻言,只思索着敲了一下方向盘:“还不知道,反正不能和郁还峥待在一起,再等下去,说不定明天就要被他绑回去。”
车轮上安装了防滑链,轧过厚重的积雪,又时不时碾碎隐藏其中的枯枝,沙沙作响。
郁酌摸索一阵按钮,找到暖气开关,细微响动中,前窗蒙上一层水雾。
他身上还穿着昏迷时郁还峥给他换上的浅色冲锋衣,帽檐压住碎发,显出小半张白皙的侧脸,半晌,郁酌思索着开口:“其实——现在已经离我想去的地方不远了,要不然,我先去把事情解决了,到时候再回来找郁还峥骗到解药……”
“你真是这么想的?”
广播员静默一瞬,失真的声音从播放器里传出来,“等你做完这些,其他人可就连尸体都凉透了。”
郁酌戳了一下按钮,半真半假道:“我不信段煊应付不来。”
“再说了,就算我去找他们,也帮不上什么忙。”他眨了眨眼,收紧衣领,周身温度回暖几分,眼下却还是有些泛红,莫名显得可怜。
而说完这句话,他也只是稍微一顿,又补充似的说:“我还需要他来保护呢。”
“可是——”
广播员哑口无言,下一秒,他却突然想起什么,话语一顿。
“等等。”
他狐疑道,“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我给你提供信息,作为交换,你不能离开他们的队伍,直到……”
郁酌正等他这句话,见他开口,神色缓慢地松了松,又忍不住冷笑。
车速没降,两侧的树木飞快向后掠去,车灯照亮前面曲曲折折的小道,光束中扬尘翻滚,被开膛破肚的丧尸拖着肠子挡在车前,灯光下瘦骨嶙峋到有些诡异,眼珠泛黄,立即就被卷进车轮里,头骨碎裂。
他嘴角勾着,脸色却顿时压下来,耷拉着眼皮,眼尾是红的,斜斜地扫了播放器一眼:“你还好意思提?”
“如果不是你掉链子,现在也不会是这样的情况,之前瞒着我的时候,你怎么想不起来我们商量过什么。”
郁酌半靠着车座,神情隐藏在有棱有角的帽檐下,仔仔细细翻了一通旧账,“刚才可是你主动提起来的,你要是真还想和我继续合作,就得再帮我几个忙。”
他语调缓慢,知道这下对方没办法拒绝了。
果然,广播员犹豫几秒,最终只能应下,咬牙道:“行。”
为免被发现踪迹,郁酌只能绕路,话语却没停:“我听见他们说,杜万虞手底下的人都跑了,好像晚上又出了什么事,是因为段煊吗?”
广播员:“半小时前是,不过——”
“不过起初是那个绿眼睛混血闹出乱子,他已经和杜万虞彻底闹翻了,走之前还给她下了点绊子,加上研究员也跑了,杜万虞差点气疯。”
提到研究员时,广播员的话语微不可察地顿了一秒,语调也听起来有细微的变化,郁酌对此有所察觉,动作稍停,随即眯了眯眼:“还真走了。”
这样说来,和他猜的也差不多,郁还峥急匆匆地离开,肯定是去了杜万虞的基地,说不定还会正好和段煊撞上——
想到这里,郁酌指尖下意识划了一下方向盘,半晌没出声,心中闪过几个念头。
没过多久,他微微扬起眉。
“带个路。”
-
室内阴暗,没有开灯,涌动着浓稠到化不开的漆黑,深渊般看不见底,似乎下一秒就要将人吞噬,静默无声。
“滴滴——”
广播员按下按钮,接连不断的滴答声响后,寂静中,身旁的各种机器一下一下闪着光,很快就密密麻麻亮起一片,如同深渊中一双双渗人眼睛。
他抬了抬手,分割成数块的显示屏放映着许多不同画面。
有室内的,画面中的人面色严肃地说着什么,声音嘈杂,也有荒郊野岭,山路曲折中,因为是夜晚,显得模糊不清,一幅幅画面电影似的略过,而他是能窥探一切的人。
显示屏幽幽的蓝光映在广播员脸上,衬得他脸色更加苍白,身材瘦削,隐隐显露出阴郁的病气,与他说话时的状态截然相反。
关闭通话键,他拨动手边的摇杆,身下的电动轮椅自动后退一段,旋转至右手边的控制屏方向,露出毛毯下因为常年瘫痪而萎缩的双腿,视线落在屏幕上,黑沉的眼睛映射出微弱的光。
其实广播员原本不想掺和这些事情,却也没办法,因为各种原因,只能被郁酌牵着鼻子走,犹豫之下,又听对方再三保证,一切结束后,一定会继续完成答应自己的事情,这才松了口,也不得不看一眼段煊是否还活着。
“所以,现在该看哪儿……”
他语调懒洋洋的,向后一靠,指点江山般划拉屏幕,画面飞速变化,最终定格在杜万虞的基地附近。
找了半天,广播员在潮水般的丧尸群搜索半晌,终于在一条被堵死的巷子里找到段煊,摄像头微微转动,最终放大几倍,定格在他身上。
尸群中。
段煊背靠着铁栏杆,铁质围栏外,数不清的怪物正朝这边涌过来,面前也是不间断的攻击。
他猛地抽出插在丧尸脑中的短刀,飞溅的血液洒在袖口和领间,褐色血液顺着下颌滑落,腥臭刺鼻。
抵挡之中,段煊喘了口气,发间微微汗湿,眼下泛起青色,身上的伤处疼痛难忍,体力也在一点点流失,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想尽办法从基地里出来,居然要在这里和杜万虞同归于尽。
可他还没找到郁酌。
那天他打开隔间的小门,看见里面空无一人,心里不由自主地涌起恐慌,镇定下来后,也发现了那条通往外面的通道——已经被人为封死了。
会这样做的人,不是杜万虞,就是郁还峥。
但段煊却松了口气。
这至少代表郁酌是安全的。
眼前的丧尸近在咫尺,立马就能咬断他的脖子,段煊伤口撕裂一般疼痛,全身的骨头也像是被打碎了,止不住地淌着血,顺着手臂一路流向手心,温度滚烫,从指缝间蜿蜒,血迹汇聚在地面。
剧烈喘息下,他用最后的力气将短刀捅向扑过来的怪物,咬着牙死死抵抗,可在生死关头,段煊又心中不甘。
自己可能要死在这儿,也不知道郁酌现在怎么样,但看着郁还峥上次的态度,肯定不会让他受伤,又或者……
段煊抹掉脸侧的血迹,心道也许过不了多久,郁酌又会认识其他人,在别人的保护下离开,将自己忘得一干二净,一想到这里,他又禁不住气得要命,牙都要咬碎,想不出郁酌弯着眼睛对其他人笑的样子。
只过了几秒钟时间。
丧尸疯狂地挤过来,段煊呼吸急促,发间凝结着干涸的血,眉骨压低,将手中的尖刀攥紧了些,脚步缓缓向后移动。
精疲力尽中,他已经要撑不下去,连血滴落在地面的声音都能清晰的听见,绷紧着神经。
嘶吼声充斥在耳边,然而没等他有所动作,突然之间,刺耳的警报声从远处传来。
声音短促,很快就逐渐提高,音调也拖得极长,瞬间将丧尸吸引了过去,没过多久,段煊眼前的怪物就消失得一干二净,只剩鼻腔间残留的血腥味。
他眼皮微沉,顺着栏杆坐下,脑中一片混乱,伤口渗着血,皮肉外翻,火辣辣的疼,下一秒,却听见头顶处传来十分陌生,又隐隐失真的说话声。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走。”
“你——”
段煊强撑着起身离开,微微抬眼,只看见墙角闪烁的摄像头,声音沙哑,警惕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帮我。”
“没办法,受人之托。”广播员啧了一声,“你要是死了,郁酌估计得跟我反悔。”
段煊意识模糊,其实不大能听清对方在说什么,却捕捉到了郁酌的名字,狠狠皱起眉:“郁酌他……现在在哪里,安全吗,有没有受伤。”
见他这么着急,广播员不知想到什么,神色一转,话语也停了停,好半天才开口。
他慢悠悠地,故意模棱两可道:“放心吧,他现在好的不得了,一点儿危险——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