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之前, 杜万虞的基地还是一派安宁祥和,看不出任何风雨将至的征兆,而只过去短短几小时, 这里已经在丧尸的攻击下彻底沦陷。
实验室。
谢衷几乎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安静待着。
密闭的房间没有窗户, 墙壁惨白,走廊上始终亮着灯,看不出是白天还是夜晚, 但每日有人定点送餐, 他一天天计算着, 大概知道现在是早晨。
而除了送餐的人,来的最准时的就是卜成, 却也不是来找他叙旧的, 每一出现就是冷嘲热讽, 眼中的恨意如同尖刀,深刻到根本藏不住。
谢衷想要解释:“当时情况太危险,我只是想先去拿武器,等我回来找你的时候,你已经……”
可卜成却根本听不进去。
“回来找我?”
他忍不住冷笑, “当时我被困在尸潮里,你二话没说就丢下我离开,要不是我运气好被人救了,早就已经被丧尸咬死,哪里还有命听你在这里狡辩。”
“我把你当兄弟,后来甚至还还找人问过, 想知道你们有没有回来找我——一次都没有!”
卜成显出狠意, 不愿意再听他说什么,命人把谢衷看好, 对于其它问题一概不肯回答,只每天定时来一趟,看起来也根本没打算放人。
但他昨晚却没有出现。
谢衷扯了一下铁链,忍不住想从门口的小窗看一眼,虽然外面仍然没有任何动静,寂静之下,他却总觉得外面出了什么事,心中隐隐不安。
时间一点点流逝,不知道过了多久,正当谢衷坐回墙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打算再等待一阵时。
突然,走廊间传来脚步声。
谢衷立即清醒了几分。
来人步伐缓慢,没走多远又很快就停歇,空气也安静了几秒。
谢衷看不见外面的情况,却一直警惕着,半晌,四周依旧悄无声息,寂静到他猜测也许那人已经离开,忍不住抬起眼。
咔哒一声。
紧接着,谢衷清晰地听见钥匙插入锁孔,清脆响动后,门开了。
随之立即响起的是丧尸嘶吼声,他脸色猛地一变,倏地站起身,却被铁链束缚了行动,只能被迫站在原地,听着接二连三的丧尸从门内被放出来。
刺鼻的血腥味涌动在空气中,被囚禁多时的怪物转眼间就占据走廊,成群地朝基地涌去。
怎么回事?
这些丧尸像是能认清方向,很快就消失得一干二净,谢衷皱了皱眉,心中的烦躁和疑虑逐渐加深,狠狠拽了一把铁链,辗转片刻,因为受制于人而心中恼怒,却想不出办法。
他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渐渐地有些没耐心了,终于再次站起身,正要靠近门边,突然,又是一阵急促脚步声,听起来十分焦急,不出片刻就朝这边走近。
门锁一响。
“你——”谢衷一愣。
卜成神色凝重,没做解释,只迅速上前解开他身上的铁链,冷着脸打量谢衷一眼,动作微顿,接着还是用绳子捆住他的双手,拽了他一把。
他低声道:“出事了,赶紧跟我走。”
基地一片混乱。
高墙倒塌,护栏撞得四分五裂。
雪地被污泥和血液浸染,腥味涌入鼻腔,满地横陈着腐烂的尸体,有被咬伤感染后在变异前自杀的人类,也有被尖刀刺穿脑袋、脑浆流了一地的丧尸。
段煊喘了口气,沾血的鞋面踩过尸骸,在广播员的指路下避开丧尸。
然而一路上,不管他再怎么追问郁酌的下落,对方都一言不发,不肯再出声回答,于是不禁更加焦躁,难耐地狠狠皱起眉。
离开基地前,他们封死了基地大门,将其他人安置在安全的地方,而杜万虞毫无缘由地暂时停止了攻击,却并没有把看守撤去,随时都会卷土重来。
基地里许多人因为她丧命,不论是想要阻止杜万虞继续行动,又或者是为了把这笔账讨回来,以及必须要找到郁酌——即使可能他同样被其他人保护的很好,自己仍然需要确定他的安全。
不管怎样。他都得带人过来这一趟。
可他们刚进入基地,下一秒,看见惊慌逃窜的人群混乱散开,甚至有人撞破玻璃,从二楼的窗口跳下来逃走,同一时间,走道上一人被皮肉腐烂的丧尸按倒,而后一口咬断手臂,鲜血淋漓,段煊顿时意识到事情不对。
杜万虞不知所踪,地下实验室的门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打开了,从中逃出的怪物混进居民中,疯狂的攻击让人措手不及。
段煊本来打算先去实验室把谢衷救出来,还没来得及走近,众人就被尸群冲散,入口也被死死堵住。
“杜万虞她是疯了吗,想死还要拉我们一起?”
蒋自明卸下弹壳,发现子弹消耗一空,顿时有些控制不住情绪了,动作间,扯到身上的伤口,龇牙咧嘴地皱起眉。
基地外也被丧尸紧紧围住,和队友汇合后,他们暂时出不去,只能随便找了一栋空置的矮房,架起篝火,寒意驱散几分,冻僵的手脚也逐渐回暖,决定修整一阵再稍作打算。
房间面积很小,家具一应俱全,窗玻璃上印着一个触目惊心的血掌印,长长地拖出一道血痕。
红褐色的痕迹一路延伸到门外,却看不见人影,天色晦暗,没下雨,头顶却灰蒙蒙一片,外面的景象如同蒙上了一层纱,晦暗地沉下来,压得人透不过气。
大家都或多或少受了伤,身上没一处干净的地方,狼狈不堪,一时间,房间里除了议论,又接连不断地响起疼痛的嘶声。
“杜万虞人上哪儿去了,还有这里,现在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之前她过来谈事的时候不还挺正常,怎么——”
屋里还有几个被他们顺手救下来的人,闻言,低声插话,犹豫道:“我听说,是她女儿……被人杀了。”
蒋自明:“她居然还有女儿?”
“我也不确定,以前也从来没看见过。”
另一个人神色变了变,似乎不知道怎么说,好一会儿才开口,愤愤道:“什么女儿啊!”
“我都看见了,那不明明就是个丧尸嘛,突然出现在基地里,把大家吓了一大跳,后来还咬死了一个人。”
段煊坐在一旁,闻言拧了拧眉,心中隐隐想到什么,却并没有出声。
火堆烧得很旺,将墙壁也烤上一层暖意,窗玻璃凝结着模糊不清的水雾。
他脱了外套,伤口处淌着血,因为时间过去太久,衣袖处的血液在低温下慢慢凝固,和伤口粘连在一起。
刺痛感灼烧,段煊动作却丝毫没停,只短促地皱了一下眉,下颌线条紧绷,神色也显得冷硬,撕下布料后,咬着绷带一圈圈缠上手臂。
处理了伤口,他感受到虎口处隐隐作痛,于是甩了一下手,随意将破碎的衣料扔进火堆里,噼里啪啦一阵响。
议论声已经渐停,段煊安排人轮流站岗,接着开口:“大家先休息,保存体力,注意弹药损耗,现在外面太乱了,等那边的尸群散开点,我们先去找谢衷。”
众人纷纷应声。
已近傍晚,天色渐暗。
山间树林稀疏,汽车轰鸣声中,零星的树叶抖落一捧雪。
郁酌车开得不快,一路走走停停,广播员观察了半天,看不出他现在是什么打算,等了又等,终于问:“你到底是准备去哪儿?”
“你觉得我现在会去哪里。”郁酌答非所问。
广播员:……
郁酌显然不打算和他解释,只这样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没再说话。
他不出声,广播员不知怎么的也没追问,好一会儿没再出现,郁酌半靠在椅背上,周身被暖气蒸得发热,又心里计算了一下路程,左思右想,心道现在大概会有两种情况。
如果郁还峥已经知道他逃走的消息,这时候估计已经返程,说不定根本来不及赶到杜万虞的基地,这样一来,他的计划就能继续下去,但如果对方不选择折返——
郁酌皱了皱眉,在心里叹气。
那就只能另想办法了。
小路曲曲折折,怕迎面撞上郁还峥,他没走公路,一路有些颠簸,车速便更慢了些。
不知道过了多久,播放器蓝光一闪,广播员又开口了。
“坏消息。”
郁酌垂下眼:“说。”
“郁还峥发现你走了,他还说——”
广播员语气沉下几分,“他还说,一天之内,要是你没有回去,他就要对其他人下手了。”
他声音中带着些许意外,没想到郁还峥居然知道自己的存在,之前也一直是故意忽视,直到几分钟前,广播员偷偷去查看情况,郁还峥却抬起眼,似乎能透过摄像头看清他,猝不及防出声。
郁还峥的原话是:“替我转告他,我只给他一天的时间,到时候如果小郁还是没有出现在我面前。
他这段时间认识的那些朋友,一个都别想活。”
转达之后,广播员半天没听到郁酌回答,以为对方被气得不想说话,又或者正在犹豫,也许已经打算回程了……
安静半晌,他终于忍不住问:“所以,你打算?”
话音落下,郁酌动了动,却只弯了一下眼睛,开口时语气轻松:“这算什么坏消息。”
他已经停车熄火,周遭一片死寂,说完这句话,又随手擦净前窗的水汽,将车灯换成远光。
郁酌满意道:“这就是我要等的结果。”
-
已是后半夜,天色漆黑不见底,一丝光线也没有。
段煊靠墙坐在窗沿下方,气氛寂静下来,伤口处的痛感便更加明显,不断刺激着神经,但也能让他保持清醒。
篝火熊熊燃烧,在墙边映出晃动的影子,火星微溅着飞出,脚边散落灰尘,明明灭灭,又很快就黯淡下来。
窗外有无数丧尸在游荡,身影闪过时,倒看不出原本可怖的形貌,口齿不清的吼声听久了也像是人类的低声呓语,只是稍显诡异,细想时便禁不住毛骨悚然。
段煊微微垂着眼皮,在此时进展缓慢的境况下心绪杂乱,身上各处缠绕绷带,血迹若隐若现,虽然姿态看似放松,却始终保持着警惕,耳边是干柴燃烧声。
半晌过去,寂静中,门口处却突然传来怪异声响。
听不出是什么动静,像是有人,也可能只是怪物在挠门,段煊顿时神色一凝,抬眼看向门口,倏地站起身来,脊背挺直,脸色也是紧绷的。
“什么人?”
段煊警戒地在原地等了一阵,声音却已经消失不见。
没等他上前,下一刻,“咚咚——”
有人在敲窗户。
突兀的一阵声响,基地里的丧尸似乎也被声音吸引,隐约有变得亢奋的趋势,躁动几秒,转眼又没了声息。
很快,窗口微微掀开一条缝。
黑漆漆的夜里,段煊面色冷凝地上前,思索着来人的目的。
刚一开窗,手里的短刀闪烁寒光,戾气尽显,然而没等他有动作,下一秒,窗户半开,刺骨的冷风一个劲往里钻,与此同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也从窗口跌进段煊怀里。
……
他顿时僵住,呼吸微窒,心中升起些许难以置信的荒诞感,心跳也被撞得漏了一拍。
“你……”
慌乱中,怕刀刃伤到对方,段煊立即松了手,刀柄在地面上撞出细微响动,另一边手臂收紧,虚虚地环住郁酌,将人在怀间捞了一把,近乎急切地捧起他的脸。
郁酌脸上带着笑,也没解释自己是怎么来的,只和往常一样道:“段哥。”
段煊眉梢似是结了霜,脸侧还印着血痕,面容冷厉,此时微微凝固住,却显得更加有攻击性,硬得扎手。
他分明是内心惶惶,担心的不得了,恨不得仔仔细细检查一遍对方有没有受伤,哪怕一丁点痕迹都能让他焦躁难安,但开口时,话到嘴边,又忍不住沉下声:“你知不知道外面有多危险——”
他话没说完,郁酌压了一下眉毛,似乎是不耐烦了,拉了拉对方的衣领,刚一凑近,便闻到段煊周身涌动的血腥味,冰冷坚硬的,铁锈一般把人包裹住。
两人靠得极近,呼吸间带着热意,略一抬眼,郁酌抿了抿唇,对上他情绪难掩的目光。
段煊心头一跳,说不出话了。
窗户落了锁,铺天盖地的黑暗将视线笼罩,模模糊糊的晦暗不明,寒意也被玻璃阻拦在外,怪异的是,丧尸走动的窸窣声响却突然消失不见,安静无声。
段煊呼吸都停了,心口烈火烧过一般,心跳声嘈杂到听不见其他动静,喉结微动,注视着对方,按耐不住地捏了一下郁酌的后颈,微微侧过脸。
冰冰凉凉的吻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