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酌抓了一下他的衣袖, 又缓缓松开。
两人安静等了片刻,呼吸也逐渐放轻,半晌, 听见外面的声音彻底消失, 一切归于寂静,他们知道是杜万虞离开了。
但与此同时,随着一声突兀的门响, 实验室的电闸也被她一起关闭, 出口处似乎落了锁, 周围彻底陷入黑暗中。
其实郁酌仍然心慌,手指冻得微僵, 后颈的滚烫却缓缓蔓延到心口, 他喘了口气, 半张脸闷在围巾里,明明周围温度极低,这时候却有点热了,于是挣扎着动了动,耳边充斥着布料摩擦的细碎响声。
说话时, 郁酌连声音也闷闷的,拉了一下段煊的衣服:“段哥。”
段煊压了压眉,垂眸对上郁酌润亮的眼睛,顿了一秒,沉声道:“应该只是断电了,先出去看一眼。”
他把人拎起来, 又拍干净郁酌衣袖上的灰, 整理一番,带他沿着走道摸黑离开。
离开杂物间, 郁酌眨了眨眼,想要看清身边的环境,目光却始终找不到落脚点,陷入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总觉得下一秒就要踩空,于是下意识伸出手,因为看不见,只抓住了段煊的袖口,紧接着又摸索着向下,轻轻勾了一下段煊的手指。
太黑了。
就像是以前——
郁酌止住思绪。
察觉到手边的冰凉触感,段煊脚步一顿,转头去看他,对方温度很低,他却像是被烫了一瞬,眼底的情绪隐藏在黑暗中,稍纵即逝。
很快,他又恢复自然,手指微动,将人紧紧牵住。
他突然又觉得庆幸,幸好现在什么也看不见,才不至于让郁酌发现自己刚才一瞬间的紧张。
沿着走道回到门边,段煊站在门口,使劲拧动门锁,担心太大的声响引来其他人注意,只能尽量放轻了声音。
确认没法开锁,段煊皱起眉,沉声道:“门被锁了。”
虽然灯光暗下来,但各种实验仪器仍然维持着工作状态,寂静中,隐约能听见机器运转的机械碰撞声,显得空气更冷,寒气无孔不入。
“会不会还有其他出口。”郁酌转过头,发现每个隔间里的丧尸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安静,上一秒它们还在疯狂撞门,现在却仿佛立即陷入沉睡,一点动静也没有了。
“咚咚——”
原路返回,段煊屈指敲了一下谢衷所在隔间的铁门。
半晌没人应答,郁酌抬了抬眼,发现了什么,小声说:“我觉得应该叫不醒他了。”
实验室的所有隔间里安装了通风装置,估计是杜万虞离开时开了开关,药物浸入空气中,丧尸没了动静,谢衷也已经再次昏迷,始终没有反应。
末世下电子防护不够严密,这是保证安全的最好做法。
安静几秒,郁酌心道今天肯定是出不去了,估计要在又冷又硬的实验室里待一晚上,于是眼巴巴地去看段煊。
“怎么办啊段哥。”
而郁酌明明没说什么其他的,段煊却微微一顿,隐约从中听出几分依赖来,神色不禁动了动,轻咳一声道:“先去别处找找出口。”
实验室深埋地底,本来就带着阴冷气息,这时候已经是深夜,更是冻得刺人,凉气一点点渗进骨头里,让人的感官也迟钝了些。
这里面积很大,走道交错,设备齐全,该有的研究器材全部都有,最深处的巨大房间里,安装着数十个巨大的培养皿,里面灌满了浑浊的液体,但再靠近一些,就什么也看不清了。
两人在四处找了个遍,除了来时的这一条路,根本没有别的通道可以让他们离开。
“只能先在这儿待一晚,闹的动静太大,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段煊思索几秒,回到之前的杂货间,在地上铺上几层纸板,停顿几秒,又把外套垫上去。
半晌,看着郁酌安静坐下,段煊又有些不自在,看了几眼,不禁皱了一下眉。
这个地方很乱,地上就放了几块纸板,空气也湿冷而黏腻,可郁酌浑身上下却干干净净的,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看起来就像是一只雪白的兔子掉进垃圾堆里。
对方平时明明是很挑剔的人,要求也多,不知道为什么,这回却没多说什么。
段煊眉骨压低几分,正要开口,垂眼瞥见郁酌微微松散的围巾,又忍不住上手扯了一下对方的领口,把围巾多绕了一圈,将他空荡荡的颈间紧紧裹住。
他低声道:“冷不冷?”
“冷。”郁酌立即回答,说完,又朝段煊那边挪了挪,和他贴近了一些。
其实如果这回不是郁酌主动说要过来,他早就已经开口抱怨了,怎么也不会默不作声地待着,但周围一片漆黑的环境依旧让他无法适应,于是开口说冷,一点点情绪也流露出来。
段煊抿了抿唇,脸色有些紧绷,神色间染上几分严肃和冷硬。
半晌,他又再次开口:“对不起,是我没准备周全。”
夜晚出来的确会遇到很多不可控的情况,但当时见郁酌似乎很着急,段煊没来得及想这么多就开车出了基地,应该多做些准备的。
说完,他微微侧过身,捂住郁酌冰凉的手指,似是想让他暖和一点。
衣料微微响动,两人交迭的双手藏在垂落的围巾下,段煊揉了揉他的指尖,很轻地按过关节处,接着紧紧扣住对方手心,将自身的温度传递过去。
郁酌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好一会儿没回答。
顿了片刻,黑暗之中,他的眼神闪了闪,突然笑了一下:“那你要保护好我。”
“以后也是。”
在这种方面,郁酌向来很擅长给自己找点好处,语调微微拖长一些,声音却很轻。
他似乎突然来了精神,坐起来一点,半靠在段煊身上,细数道:“我平时就很容易累,也很怕脏,不喜欢蛇……讨厌血沾到身上,还有——”
“也不喜欢待在黑漆漆的地方。”
说了一阵,郁酌的身体往下滑了一小截,段煊扬了扬眉,把他搂起来,几乎将人拢在怀里,感受到对方散落的碎发蹭过他的脸侧,喉结微动,脸上却没什么表情,语气似是不耐地说:“这么多要求?”
郁酌:“就是这么多要求,你觉得很麻烦吗。”
“麻烦死了。”
段煊把他被塞进衣领中的碎发拨了一下,拉紧衣领,接着继续给他捂手,不满似的捏了一下郁酌的指尖。
两人贴的很紧,凑近之后,段煊甚至能听清对方的呼吸声,带着灼人的热度,让他不禁心跳快了几分,却一点也没表现出来,只问,“还冷吗。”
半晌,没等郁酌回答,他又皱眉,“就是因为你这么难伺候,才会容易生病又怕冷。”
段煊声音微沉,语气不明,不仔细听就像是在指责,却又夹杂着其他莫名的情绪,显得有些不可捉摸,亲近又冷淡,沉甸甸的。
但这也没什么,段煊想。
之前他总催促着郁酌去训练,担心他一个人遇到危险时会应付不来,这段时间以来,他又隐隐改变了态度,也在这时候彻底做下决定——郁酌以前就是这样,没必要因为他的想法而改变。
更何况,他也有私心。
安静中,郁酌却没注意到他在想什么,没出声,只微微扬眉,又不禁走神了一瞬。
毫无缘由的,一段被他遗忘的记忆轻飘飘地涌入心头。
又是郁还峥。
郁酌突然想起来,原来在他很小的时候,郁还峥就已经表现得十分厌恶他。
因为毫无感情,所以才会把他放在属下手里几个月不闻不问,会嫌他太弱,把他扔进蛇窝里,会让他和其他被早就被磨砺多时的队友一起训练,只要输了就会受到责罚。
郁酌对此很厌烦,却反抗不了他,而郁还峥也会在看到他灰头土脸,伤口不断流着血,说身上很疼时,脸上带着微笑说:“这是我给你的考核,喜欢吗?太弱的人没资格在这里待下去。”
即使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郁还峥转变了态度,不再苛刻,甚至好像真的与他血脉相连,郁酌仍然在一瞬间想起了这一切。
但郁酌很记仇,记仇到即使时间已经过去近半年,他也精心规划,终于找到机会,趁着郁还峥睡着,把十几条蛇悄悄塞进他的房间里。
虽然郁酌知道这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但这却是他的回答。
他一直记得郁还峥说的那些话,也认同大部分,却还是会心生不满,于是离开对方的视线后,在其他人面前表现得一无是处,真的做了一个不依靠别人就无法活下来、给队伍提供不了任何价值的人。
这也是他要找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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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觉到他的走神,段煊啧了一声,不满地掐了一下郁酌的脸,却立即感受到手心隐隐湿润的凉意。
他神色变了变,用指腹擦了一下对方的眼角,随即倏地一愣。
“你怎么了?”停顿之后,段煊皱了皱眉,眼底涌起几分躁意,思索片刻,还是直接开了口。
郁酌顿了顿,闷声回答:“没什么,我困了。”
这时候想起这些事,让他有些烦躁,心情也立即低落下来,语气恹恹。
话音落下,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是实话,郁酌侧了侧身,很快就闭上眼睛。
本来是装睡,但没过一会儿,他却真的升起些困意,气息也逐渐缓和下来。
气氛静谧,段煊的视线隐约适应了黑暗,见对方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缓,盯着郁酌的脸看了半晌,随后手臂收紧了些,把人拢进怀里,很亲密似的。
段煊垂了垂眼,这回是真的觉得不满了,啧了一声,忿忿于对方的缄口不言,深黑的眼底翻涌着情绪,又立即被压下去。
他低声问:“你什么时候才愿意告诉我呢?”
也只有在对方睡着的时候,他才敢把这句话问出口。
段煊不习惯表达这些,也总是会话语强硬,下意识地说一些用于伪装自己情绪的话,似乎只有死不承认,才能显得自己没这么上赶着。
郁酌会很得意的。
他一边想,挪了一下郁酌的手臂,让对方睡得更舒服些,又在他皱着眉动了动时,动作僵硬几分,随即叹了口气。
一整晚段煊都没再挪过位置,只间断地睡了一阵,时刻警惕着门外的响动。
翌日清晨,醒来时,段煊的手臂有些僵硬,正要转过头,却发现郁酌已经醒了,在一旁笑眯眯地看他。
“段哥,有人来了。”
郁酌醒来没多久,睁眼时整个人都被段煊紧紧环着,差点没喘上气来,刚轻手轻脚地挣脱,便察觉到门外的声响。
是埃尔维。
他独自一个人来的,捣鼓着从外面开了锁,随后不紧不慢地走进,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叮叮当当响了一阵,半晌,两人听见他停下脚步,似是停在了谢衷的隔间门前。
“早上好。”
像是没意识到对方的处境,埃尔维嘴角上扬地朝谢衷打了声招呼。
谢衷没回答。
埃尔维也没想等到他回答,只四处看了一眼,绿色的眼睛紧盯着人时,显得有些诡异。
他怪异地咧了咧嘴角,见谢衷死死看着自己,语气轻松道:“别这么紧张,我可不是来找你的,只是过来做点事。”
说完,埃尔维在狭窄的走道上来回踱步,时不时打量一眼紧闭着的小门,半晌,又调转回来再次开口:“对了,就当我好心提醒一句。”
“其实你用不着急着出去,再过几天局面混乱起来,说不定这里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杜万虞估计控制不住局面,到时候就连我也得找机会走。”
听到埃尔维意味不明的话,郁酌皱了皱眉。
混乱起来?什么意思。
等人离开,段煊又和谢衷交代几句。
谢衷:“你们先出去,不用管我,我暂时不会有危险,杜万虞她——”
“她最近很忙,不知道在筹划什么,你们要小心。”
谢衷一向很靠谱,见他这样说,段煊没再多言,带着郁酌离开实验室。
天亮没多久,是晴天。
冬季的烈日刺眼到让人心烦,簌簌的雪化声,空气干燥无比,沉闷中弥漫着怪异的气氛,两人从实验室的楼梯口离开,进入基地居民区,这里没人认识他们,于是悄无声息地混进人群中。
基地和他们上次来时相比没什么变化。
矮楼排列在街道两侧,不时有人扛着武器经过,但更多的是普通居民,拖着货物往家里走,坐在门前的菜地笑着闲谈,安宁祥和,就像是个没有任何危险的小镇。
段煊:“走昨天的侧门。”
他话一说出口,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
几乎就是一时间的变故。
突兀的尖叫声划破寂静,前方几步的人群突然混乱起来,叫声、哭声混杂在一起,一人推翻了路边的水果篮,苹果梨子滚了一地,立即被人踩烂,汁液躺了一地,人群潮水般四散开。
“那边怎么了?”郁酌也吓了一跳,抬眼看过去,只看见小路正中间站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像是——
丧尸?
怎么可能,它是怎么进来的。
“不是丧尸,是试验品。”段煊沉声道。
“它……”
地底的实验体不可能轻易跑出来,居然还就这样出现在人群中,简直是刻意引起混乱。
早晨只有一个人去过实验室,稍微一想就能知道是谁干的。
他们没多停留,段煊攥住郁酌的手腕,看着街口突如其来的异状,内心隐隐不安,神情染上几分严肃:“走。”
而上车之后,没过多久,他们开车回到基地,沿路的报警器已经全部亮起红灯。
“段哥。”郁酌按下一半车窗,丧尸的吼叫声从远处涌过来。
“先别出声。”段煊降下车速,觉得有些过于凑巧,目光微凝道,“基地出事了。”
几公里外,看着成群的丧尸有目的般涌向他们的基地,四面八方都挤着怪物,血腥味弥漫开来,连一点空袭也没有留下,他心中的预感也终于得到印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