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到有人靠近时, 郁酌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对方是谁,也想起两人最后一次见面的场景。
那时候他刚从郁还峥的基地偷偷离开,独自一个人赶路。
郁酌脸嫩又年纪小, 白白净净的, 看起来娇生惯养,身上连一件防护服都没穿,一看就是从哪个基地偷溜出来, 脱离了长辈的庇护, 根本不知道外面到底有多危险。
路途中不少人盯上他, 但即使他是第一次离开家,看似无害, 实际上心黑手狠, 一路上靠着极具迷惑性的脸骗了不少人, 一段时间后,因为怕被郁还峥发现踪迹,所以才收敛了几分。
没过几天,他就遇上柯谨。
两人从小相熟,但自从丧尸病毒爆发, 城市混乱,他们就再没联系过。
郁酌见到他时还有些意外,心道柯谨从前吊儿郎当的,只是个成天混日子的纨裤子弟,居然不仅没死,还自己建立了基地。
而郁酌虽然能轻松应付丧尸, 但是在赶路途中风吹日晒, 不管怎么样都比不上曾经的生活舒适,整个都狼狈了几分。
被对方邀请后, 又得知正好同路,郁酌犹豫几秒就跟着去了。
当然,他也警告了柯谨,不能把他的行踪透露给郁还峥,其中的原因却没有和他细说。
郁酌本来以为,他们做了这么多年的朋友,这点事情对方还是能做到的,谁知几天之后,他却不经意听到柯谨在背着他传递信息。
“郁总,对,是我。”
郁酌一言不发地站在门外,只能看见柯谨在通讯设备旁,这个平时脸上总是挂着散漫笑意的人,在这时候完完全全换了一副神色,显露出和从前截然不同的成熟与圆滑。
“对,郁酌现在就在我的基地里,很安全——”
“您放心,他很信任我,短时间里不会走的,绝对不会让他发现,您看之前说好的那批火药……”
郁酌瞬间就明白,这里不能再留,他也是在那个时候终于意识到,也许郁还峥的话并没有错。
离开之前,他咬了咬牙,又瞥了门内的柯谨一眼,怎么想都还是气不过,于是假装若无其事地回了房间,又趁着夜间休息,把柯谨打晕了吊在树上。
至于之后的事情,他就不怎么清楚了——
“等等!”
柯谨吃痛地吸了口气,即使早知道郁酌再见到他态度不会好,但没想到对方第一眼就下手这么狠,猝不及防地被死死压制住。
郁酌扬眉:“等什么,等你再去通风报信?”
柯谨挣扎了一下,没挣开,于是微微转过头:“你,你别生气,先听我说。”
“说。”郁酌眯了眯眼,垂眸看他。
“之前算我对不起你,但那也是形势所迫,郁总那人你也清楚。”柯谨喘了口气。
年轻男人一向桀骜不驯的神色间多了几分成熟,言语谨慎,又隐隐带着辩驳道,“要是我敢拒绝他,我基地里那么多人都别想活了。”
郁酌:“接着说。”
雪又下了起来,纷纷扬扬,地面一片雪白,零星的雪花落在郁酌肩头,又立即消融成一摊水渍,逐渐将几人的脚印也掩盖住。
顿了半晌,对方才回答:“还有,我这回来这儿,真……真是碰巧。”
说完这句话,柯谨勾唇,似是自嘲地笑了一声。
这是他唯一能给出的回答。
郁酌却不怎么相信。
昨晚郁酌和广播员聊天,他从对方口中得知,柯谨居然已经到了附近,并且在四处打听自己,而郁还峥虽然不在,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出现,顿时觉得情况有些不对劲。
郁酌左思右想,郁还峥这个人心机深沉,从不做亏本的生意,显然不可能就这样大费周章地一路追过来,居然还通知了柯谨。
思量之下,他索性出来见对方一面,反正柯谨已经从杜万虞那儿得到了消息,不管他出不出现,短时间内都躲不开,还不如趁机套套话,最好能知道郁还峥有什么其他目的。
僵持几秒,郁酌没松手,垂眸打量了柯谨几眼。
近一年没见,对方比从前瘦削许多,曾经在金窝银窝里养出来的那副唯我独尊的性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估计没少吃苦头。
也肯定没少受郁还峥的照拂。
想到这里,郁酌眼神冷了冷,正要再次开口,却察觉到柯谨的眼神往旁边瞟了瞟,立即意识到不对。
然而没等他做出反应,紧接着,柯谨急促地朝身旁开口:“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来帮忙——”
下一秒,隐蔽处突然出现几个人。
这次学聪明了,居然还留了一手。
郁酌不满地扬起眉,明白对方肯定是从郁还峥那里知道了药剂的事情,心中也犹豫该怎么做。
这些人的目标只是救柯谨,也许是被事先叮嘱过,并没有对郁酌下手,可郁酌也不想这么简单就放人离开。
迟疑之下,他扣住腰间的刀,神色凌厉几分,想着先把柯谨敲晕,突然,身后传来一阵动静。
这时郁酌的刀柄刚在柯谨颈间划动两下,又一脚踹翻了从右手边冒出来的人,正要出手,随即动作一顿,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楼梯口出现,手里的力道也下意识松了一下。
是段煊。
下一刻,郁酌眨了眨眼,迅速用力把柯谨推远了些。
柯谨趔趄两步,好不容易站稳脚跟,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转过头,只眼睁睁看着上一秒还拎着刀威胁他的人转眼间变了神色,刀也藏起来了,一副害怕的不得了的样子。
很快,郁酌就可怜巴巴地揉了揉手腕,朝来人走过去。
?
“走!”柯谨愣住两秒,难以置信的同时,也没有忘记赶紧逃跑,立即转身离开。
“段哥。”
另一边,段煊狠狠皱了皱眉,跨下台阶后,攥了攥郁酌的手腕,上上下下把人检查一遍,连带着将他的手掌心都翻开仔细看了看。
见人没事,他这才松了口气,心中涌起的恐慌感渐渐散去几分,眉心一缓,周身却仍然气息冷凝,微乱的呼吸也隐约显露出紧张。
郁酌恶人先告状,小声道:“段哥,幸好你来得及时,他们突然出现在楼下,吓我一跳。”
“有没有受伤?”
“我……”
郁酌眼神闪了闪,正要开口,然而下一秒,段煊察觉到不远处的动静,敏锐地注意到柯谨一伙人,双眼微眯,示意李桐时在这里看好郁酌,立即要追上去。
“等等!”
郁酌动作一顿,来不及多想,一把攥住段煊的手腕,身上也因为刚才的打斗有些脱力,难耐的酸痛后,手腕微酸地握紧对方指尖。
“段哥,等一下。”郁酌脚下歪了一下,但很快就被段煊稳稳接住,周身也被他冷凝的气息紧紧包裹,还夹杂着铁锈斑的血气,硬得扎人。
“怎么?”
段煊拧了拧眉,垂眸打量对方,见郁酌脸颊没有血色,手指也冰冰凉凉的,指节泛白,手臂微抬,将人一把搂起来,又要卷起他的裤腿看他是不是哪里受了伤:“腿疼吗?”
对方的问话递了一个台阶,郁酌几乎是被段煊架了起来,而后只愣了一秒,就立即换了表情,眼眸润亮,似乎真的疼痛难忍。
他抿嘴点了点头,一只脚微微悬空,吸了口气道:“脚踝,好疼。”
段煊手臂似乎僵了一瞬,将人扶正后,又下意识朝柯谨离开的方向又看了一眼,眼中闪过一抹冷意,却没再追上去,只简单道:“可能是摔着了,先上车。”
郁酌点头:“好。”
而李桐时在原地站了几秒,也有些惊诧——如果他没看错的话,刚才离开的人应该是柯谨?
他和郁酌不是朋友吗,难道少爷这幅做派是为了掩护柯谨逃走?
还有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李桐时莫名感觉这场景有些似曾相识,又想不出是什么时候发生过,只能将念头压回去。
回基地的路上,一路无话,而李桐时虽然不明情况,也隐隐察觉到气氛不对。
思来想去之后,他感受到段煊周身的冷凝气息,终于恍然大悟地想:难道队长误会了柯谨和郁酌之间的关系,吃醋了?
而直到车开回基地,将后备箱的货一箱箱装好,段煊仍然一言不发,本来就气质偏冷,不出声后,便显出几分冷酷无情的意味来,看着凶,让人不好接近。
而郁酌扬了扬眉,也没开口说话。
他也知道自己表现得有些刻意,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想干什么。
但郁酌本来也没打算真的瞒过段煊,能让柯谨赶紧离开就行,以免两人闹起来,自己要费时间解释,不仅会把郁还峥引来,还有可能耽误正事。
于是,在段煊提出开车回基地的时候,郁酌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反正这也不是段煊第一次生气了,他不着痕迹地看了对方一眼,在心里这样想。
停车后,郁酌也以为他会直接冷着脸离开,没想到自己还没来得及开门,段煊就打开车门从另一侧绕过来,横着眉眼,却仍然将手伸出来扶他:“下车。”
看着人安安稳稳地往楼上走,段煊才终于收回视线,略带躁意地啧了一声,脱掉作战服外套,搭在椅背上。
郁酌已经见惯他这副样子了,心里觉得好笑,只安静地上楼回了房间。
出去一趟,即使被厚重的衣服包裹严实,还是扛不住温度太低,郁酌冻得手脚发冷,又沾上空气中灰扑扑的沙土,进屋开了暖气,洗过澡后,浑身上下都暖烘烘的,脸色也红润几分。
他半边脸陷进柔软的被褥里,心里过了一边乱七八糟的事情,没一会儿就有些昏昏欲睡。
时间滴滴答答过去。
突然,广播员毫无预兆地出声:“咳,提醒一下。”
郁酌不明所以地睁开眼。
广播员:“有人已经在你房间对面开门关门无数次,你要是再不做点什么,门栓就要被他抠烂了。”
郁酌:……
-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段煊却无比烦躁地意识到,自己又一次在和郁酌赌气。
因为心里那点毫无立场的不满。
三岁小孩似的。
刚才在居民楼楼下,他虽然没看到离开的人的正脸,却只扫了一眼就知道——他是柯谨。
那一瞬间,段煊心里冒出无数想法。
柯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两人是约好了在这里碰面,还是真的只是偶然。
柯谨他妈的——来做什么?
他乱七八糟地猜测,两人是一直余情未了,还是见面之后旧情复燃,才会让郁酌这样警惕地拖着自己不让他追上去。
可就算是这样,段煊又在听到对方喊疼后,各种思绪立即销声匿迹,只顾得上看郁酌哪里受了伤,居然真的有几秒钟被他拙劣的演技骗了过去。
那时候他就彻底明白,即使自己再生气,也只能暗地里装模作样地摆出一副臭脸,却根本不能拿对方怎么样。
这样的认识更让人焦躁。
没出息。
段煊正烦着,又忍不住想,从楼梯上踩空掉下去,郁酌会不会真的摔伤了哪儿?是不是应该去看一眼,至少盯着人把药上好,踌躇之中,没注意房门被他开了又关,关了又开,门锁咔咔作响。
半晌,在他不知道第几次开门的时候,对面却也传来一声响动,吱呀一声,紧闭的房门缓缓打开。
段煊下意识看过去,正好对上郁酌带着些许困倦的视线。
也许是刚洗完澡,郁酌发尾隐约淌着水,脸颊红润许多,在水汽中蒸得湿漉漉的目光望过去,看得段煊动作一僵。
他张了张口,没说话,当视线下移,看见郁酌光着脚站在地上时,脸色倏地黑了,两三步走上前,把人拎回房间里,砰的一声关上门。
郁酌还一句话都没说,没明白对方怎么突然过来了,直到安安稳稳地在床上坐好,被段煊用冷峭的眼神注视着时,他才眨了眨眼:“段哥。”
他说着话,微微仰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目光却不自觉落在段煊的胸腹处,随即视线定了定。
段煊估计是刚开完会,回房不久,脱掉外套后,身上只剩下一件黑色短袖。
衣服并不是宽松的款式,手臂结实,也勾勒出胸口至腰腹处流畅的肌肉线条,微微紧绷着,显得整个人硬邦邦的。
——和他的脾气一样。
郁酌在心里补充。
他只是不自觉地看了几眼,又自顾自想,以前在基地里和其他人一起训练的时候,那些人的身材似乎都没有段煊好。
段煊却在他灼人的目光下僵硬一瞬,喉结上下滚动一下,心里积攒的那些想法顿时消散一空,心跳也一下下撞击胸口,在暖气房里闷得发热。
浴室门没关,水汽未散,被热气熏开了几分,一个劲地往段煊身边涌动。
安静中,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沐浴露,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