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推开门, 屋外的雨就猛地扑了满身。
郁酌手腕处骨头疼的发麻,后颈也是烫的,雨水却嵌了碎冰, 夹杂着刀刃似的风。
他脚步一顿, 将门缝开大一些以确认安全。
外面没有丝毫光线,漆黑一片,只能听到带着湿意的雨声, 几分钟前聚集在这里的丧尸被引到前门, 空气中残留着浓郁腐臭, 又很快被冲刷殆尽。
他眨了一下眼睛,试图在黑夜里看得更清楚些, 耳边除了雨落, 还有身后接连不断的撞门声, 郁酌站了几秒,拧着门把的手微微收紧,下意识转头去看段煊,只是稍一停顿,接着将注意力放到门外, 头也不回地离开。
乌云翻滚,天色晦暗。
这场雨似乎想要将道路冲垮,又像是要把长久以来的干旱一次性补回来,洗刷泥泞之后,裸露出贫瘠的沙石和枯枝。
郁酌看不清路,只能摸索着往前走, 丧尸的嘶吼声被扔在身后, 他喘了口气,心中不免有些着急, 脚下总是踩到泥坑,溅起一滩水,按照段煊刚才指的路,沿着并不明显的小道缓慢地前行。
“怎么还不天亮。”
郁酌几层衣服都冰透了,浑身湿答答的,雨水顺着脸侧滑落,很少有这么狼狈的时候,他朝手心哈了口气,在黑暗中竭力看清周围,以免有丧尸跟上来。
也不知道其他人现在在哪儿,还有段煊他——
郁酌抿了抿嘴,止住思绪。
不久前,在黑暗中睁开眼时,他意识恍惚,以为时间过去了很久,却没想到现在才刚近凌晨,几秒钟前,天色前还是一片晦暗,两三步之后再次抬头,视线里便蒙上灰蒙蒙的薄雾,纠缠着阴雨连绵。
暴雨冲刷下,树干枝叶也簌簌往下掉,埋进泥中积起厚重一层,郁酌步伐不停,半晌,脚下踩断一根枯枝,咔嚓一响,他动作顿了顿,原本正手脚冰冷地赶路,脑子里也是空白的,却在这时候隐约闪过一小段记忆。
是和大家走散之前的画面,只有几段零散的碎片,一瞬间就涌进脑中,让他禁不住愣了一下。
当时郁酌疼得没知觉了,视线模糊前最后一个看见的人就是段煊,而他也确实没估计错,刚闭上眼睛就被对方稳稳接住。
那会儿的情况有些混乱,房子倒塌后,丧尸全部被引过来,黑压压的看不到头,气氛中隐隐透出几分窒息,褐色血液混杂雨水,缓缓渗进泥土中。
郁酌并不是完全没有意识,只是之前注射的药剂不断在体内翻涌,狠狠冲击着神经,随后一点点蔓延至全身。
他越是想保持清醒,骨骼间的疼痛感就越让人难以忍受,直到最后,连站稳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屏息忍着疼痛,只隐约听见段煊说了一句什么,接着就感觉到自己被背了起来。
对方浑身的气息发冷,身上却是滚烫的,发尾淌下的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脊背肌肉微微紧绷,极具重型武器般的力量感,沉稳而有力的心跳穿过布料传过来,震得人心口发热。
“队长——”
蒋自明被挤到更远的地方,大家三三两两地被冲散了,但也没人落单,他推开手边的丧尸,见缝插针地开启通讯器,“丧尸太多了,我们先分头行动,在老地方汇合……”
话音刚落下,被雨水浸透的通讯器就宣告报废。
段煊也想到了这一点,趁着最后几秒钟时间给其他人传递了消息,见通讯器彻底没用了,只能先将注意力放到眼前的危险上,从丧尸群里杀出一条路来。
他用短刀比热武器更加趁手,击杀丧尸的动作干脆利落,并不是训练后刻意形成的规整招式,往往都是一刀毙命,每一道划痕都浸透着鲜血淋漓。
不知道过了多久,丧尸被清理得差不多,前面勉强有了一条路,段煊背着郁酌,打算径直去约定汇合的地方,然而还没走几步,却察觉到背上的人动了一下。
“怎么了。”段煊偏过头去看他,雨水顺着脸侧往下滑落,汇聚在泥泞中。
对方并没有睁开眼睛,也没再有什么动静,静默半晌后,他拧了拧眉,正要再次说些什么,寂静中,却听到郁酌极其小声地开口:“好疼。”
“哪里疼?”
听清楚他说的话,段煊眼神凝重几分,以为他是被咬了,又或者哪里受了伤,找到一个角落把人放下来,“还清醒吗,是不是受伤了?哪里觉得疼?”
黑暗中,郁酌睁了睁眼,目光有些混沌,睫毛在眼下覆上一片阴影,眉心轻微地皱着,不管段煊怎么问,翻来覆去都只有一句模模糊糊的:“……身上好疼。”
他声音很小,不仔细听根本听不清,雨还在断断续续地往下落,段煊将郁酌额前打湿的头发拨向耳侧,手指擦过对方的脸颊,猝不及防地感受到一阵滚烫。
“你——”
“你发烧了。”
他动作一顿,神色严肃几分。
段煊擦净郁酌脸上的雨水,在焦躁中不合时宜地想,对方平时这么爱干净,嫌脏嫌累的,要是知道自己现在坐在脏兮兮的泥地上,身上也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肯定要气得跳脚了。
郁酌浑身都是烫的,又觉得很冷,嘴唇没有血色,隐隐发抖,坐了两秒就要往下倒,被段煊扶了一把:“老实一点。”
为了确保他没有被丧尸咬到,段煊把他的衣袖和裤腿都往上卷了一遍,检查之后确认了安全,这才松了口气,把他滑下的拉链收紧几分,下一秒,却在余光瞥见一道痕迹时目光微顿。
有一道伤口,是旧伤。
郁酌皮肤很白,即使在末世里生活了这么久,手上也没有一点茧,就像是从来没有经历过风吹日晒,于是锁骨下方的这道伤痕便显得格外清晰,也十分惨烈。
此时情况危急,匆匆一瞥下,段煊只能判断出这是一道刀伤,但从其愈合程度来看,至少是五年之前的事情了。
——身处于五年前的和平时期,他从哪儿受的伤?
虽然心中疑虑,但他只短暂静了几秒,很快就警惕起来,扶了一把郁酌的手臂,决定先离开这里,找一个能避雨的地方。
没有被咬,也没有受伤,但对方发热的症状来势汹汹,不能继续淋雨了。
从这里下山最快也要一个多小时,丧尸太多,加上无法保证中途不会遇到意外,段煊不确定对方可以撑到那个时候,只能临时改变计划。
在这里停留了太久,脚步僵硬的丧尸已经缓缓围过来。
段煊再次把人背起来,对方身上冰冰凉凉的,没什么重量,脑袋无力地垂在他的肩颈处,两三步后,他似乎又听到郁酌开口,模糊不清地说了句话,声音太小,并没有听清。
他偏了偏头:“再忍一忍,先不下山了,找个地方躲雨。”
话音落下,背上的人短暂地安静了一瞬,紧接着,没过多久,段煊感受到对方又有了动作,先是动了一下手臂,而后搭在自己肩侧的手臂微微收紧几分,带上了些力道,一点点环住自己的脖子。
……
“你身上,有点难闻——”
雨声中,段煊这次听清了对方的话,禁不住扬了扬眉,心道这时候还有精力关注这个,看来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顿了片刻后,郁酌话语也没停,侧了一下头,呼吸声几乎就在段煊耳边,小声重复道,“你身上有点难闻啊……段哥。”
他声音很低,听起来像是在抱怨,语调却因为无力而显得软塌塌的,并没有什么攻击性。
段煊却在听到这句话后脚步倏地一顿,稍一停留,几秒钟后才恢复如常。
安静了好一会儿,他这才垂下眼睑,似是思索后开口,以几乎无法听见的声音回答他:“难为你了,至少这次没有认错人。”
郁酌没有听见这句话,事实上,大部分事情他都没印象,只能记得是段煊一路把他背了过来。
虽然记忆很模糊,但他多多少少也明白,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对方这时候大概早就已经到山下了,而不是——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顿住脚步,忍不住再次回头看了一眼。
但他走得太远,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
想了一路,郁酌并没有停下,却是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在心中思索段煊几分钟前叮嘱他的话。
这时候距离众人走散并没有过去太久,蒋自明他们也不知道有没有从丧尸群里脱身,如果其他人这时候并不在约定的地方……
郁酌抿了抿嘴,心里很清楚,刚才危机之下,段煊说让他先去找别人,其实也只是心存侥幸,找一个让他先走的借口。
退一步说,就算能找到他们,但看眼下这情形,一来一回的路程并不算短,路上花费的时间太久,等他们回去找段煊时,说不定已经是中午。
到了那个时候才去找人,对方如果不是仅靠自己就能够脱身,那就是尸体早就凉了半截,说不定都进了丧尸的肚子。
——他能坚持这么久吗,又或者,他有没有十足的把握逃出来。
雨水毫不留情地往地上砸,郁酌没有刻意避雨,好不容易干了一点的衣服又重新浸满了水,一片冰凉,倒是将他身上的温度降下去些。
身后,一只丧尸行动缓慢地跟着他,两人的距离拉长又缩短,就这样距离不远不近地走了好一会儿。
半晌,郁酌不知道想到什么,猝不及防地停了一瞬。
那只丧尸还在继续向前,以为自己能饱餐一顿了,张着嘴朝他走过去,下一刻就被刺中眉心,脑门上留下一个血洞。
郁酌用树叶擦干净刀刃,手腕酸疼,浑身上下的血液也被药剂浸了个遍,叫嚣着要将他击垮。
他咬牙忍受着,嘴唇失去血色,安静地朝他来时的方向望去。
时间缓缓流逝,不远处的天边增添了几分亮色,被厚重的云层遮挡住,只能勉强透出一层浅灰,显得更加朦胧而灰暗,四周仍然笼罩着黯淡。
“算了。”
寂静中,郁酌没来由地出声。
他发尾淌着水,睫毛间也湿润极了,几乎模糊了视线,在原地短暂停留几秒后,他突然泄了气,像是决定了什么,小声说了一句,“就当我犯蠢。”
说完这句话,他立即调转方向,彻底偏离了原本的路线。
-
护林屋比段煊想象得牢固。
门锁掉落后,简易门栓又支撑了片刻,但也只有短短几秒钟。
围在门外的丧尸始终不肯离开,似乎是闻到了人类的气息,越挤越多,发了疯一样地撞门,而没有了声音吸引,房子四周也重新聚集起丧尸,将这里团团围住。
很快,那扇老式铁门就千疮百孔,满是凹陷地倒了下来。
在郁酌昏迷的那段时间里,段煊已经摸清了这几间房的构造,唯一阻拦丧尸脚步的门被破坏后,他并不慌乱,只神色微敛,手中拿着那把短刀。
房门很窄,拥挤在外面的丧尸察觉到束缚消失,嘶吼着一拥而上,却在门口卡了一瞬,紧接着便一个接一个涌进来。
冰凉的雨水被风带进来,空气中充斥着血腥味,尽管黑暗里视线模糊,段煊仍然能看见丧尸泛黄的眼珠。
起初他还能够应付,手起刀落,眉心紧皱,视线紧盯着攻击自己的怪物,脚边堆积的尸体也越来越多。
不知道过了多久,源源不断的攻击让他体力逐渐耗尽,肌肉因为紧张而变得僵硬,略微急促的呼吸下,行动也越来越缓慢。
耳边的吼叫声让人心底发慌,段煊近乎麻木地充耳不闻,手臂肌肉线条流畅,衣服上沾满血渍,脸侧也溅上一道血痕,显得神色更加冷厉,他低声喘了口气,接着便后退两步,余光瞥向身侧。
原本落了锁的后门也即将被撞破,没路走了。
半晌,他沉下神色,在原地站定,剧烈的心跳缓和几分。
下一刻,朝身旁看了一眼后,他突然收了手,紧接着一秒钟也没有停留,迅速踩上搭在手边的长梯。
爬梯径直通往屋顶,段煊没犹豫,从天窗上去后立刻将爬梯推倒。
几只丧尸被长梯狠狠压住,轰然倒了一片,挣扎着动弹不得,更多的怪物则是紧紧拥挤在天窗下方,明明目不能视,却似有所感地向上伸出枯瘦的手,看起来让人悚然。
坐上屋顶后,段煊短暂地松懈几分,目光却没有移开,那群丧尸也没有要散去的意思,声音嘶哑,倒像是有越来越多的趋势。
他将刀收回去,掂了掂之前顺手别再腰间的枪,检查一番,忍不住啧了一声——还剩下五颗子弹。
紧张的气氛不断蔓延,他却禁不住抬起眼,往后门的那条小路看了看,天色灰暗,视线不算清晰,但能看出路上空无一人,仅剩的一小片地方被丧尸的身影占据。
也是,已经过去十来分钟,对方应该早就走远了。
段煊不知道是放下心来还是有些失望,缓缓地舒了口气,子弹上膛,收回目光后垂眼看着脚下。
屋里屋外都挤满了丧尸,刚才的砸门声动静不小,估计把方圆几里的怪物都引了过来,这时候铺天盖地地围在下面,一个小山坡也挤出了丧尸围城的架势,一点缝隙也没有,密集得让人眼疼。
而这些行尸走肉虽然行动僵硬,但胜在是个永动机,垂涎着屋顶这一点人味,口水不住地淌,一圈一圈往里面挤,居然缓慢地堆成了一个斜坡。
“操。”
段煊挑了一下眉,就算心中有了预料,但还是忍不住暗暗骂了一句。
生死有命了。
暗沉的天色下,空气中满是潮湿的泥泞气息,血腥味翻涌,他下颌线条紧绷,合上弹壳后,手指搭上扳机,虽然这样想着,心里却无比清晰地知道,现在这情况,自己就算插翅也难飞。
用不用□□已经不重要了,不出几分钟,陆续有几只丧尸顺着斜坡爬上来,张口想狠狠咬住他,又在一声枪响后滚了下去。
几秒钟后,又是几阵枪声。
转眼之间,段煊手里只剩下最后一颗子弹,他眉骨压低,没再将这颗子弹用在丧尸身上。
他向后退了几步,房顶视野宽阔,黑暗中隐约能窥见山峦,不远处云层厚重,隐隐透出几点暗光来,此时凌晨,阴雨连绵,仍然算得上是黑夜,而目光所及之处尽是失去意识的行尸。
子弹上膛后,段煊微不可察地勾了一下嘴角,并不慌张,反而禁不住走神了一瞬。
其实他经历过很多次面临死亡的时刻,末世之前,他一直过着刀口舔血的生活,而当丧尸病毒爆发,段煊和几个队友同行,和以前倒也没有多大的不同。
他想过自己的很多种死法,这一次的场景,算是各类设想中最普通的一种。
而不久之前,当他作出选择,让郁酌先离开时,也许并没有为了他去死的打算——严格说来,他现在也不是为了对方,而是为自己的决定负责。
但奇怪的是,虽然心有不甘,段煊却并不后悔。
如果重新来一次,他还是会这样做。
毕竟如果换成郁酌面临这种处境,这人就连袖口溅上一点血渍都要皱眉,握着刀也不一定能杀几只丧尸,怕脏又怕苦,也许不出几分钟,就被啃得连渣也不剩了。
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湿透的衣领被染上一层更深的颜色,脚下的丧尸越堆越高,大张着口往前爬,下一刻就能抓住他的小腿。
稍一低头时,段煊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浑浊的眼睛。
这只丧尸不知道死去多久,身上的衣服也只剩下一片残破的布料,皮肉松松垮垮地耷拉下来,能清晰地看见身体里的白骨,以及隐隐涌动的蛆虫。
“他妈的。”
段煊看了几秒,随即咬了咬牙,神色也短暂地变了一瞬。
就这样安静了片刻,半晌,他终于有了动作,下定决心般站起身来,手臂微抬,枪口抵上这只丧尸的脑袋。
他没有犹豫地扣下扳机,将最后一颗子弹轻易送了出去。
现在还不是等死的时候。
解决离得最近的几只怪物,段煊眉心微敛,从攻击最薄弱的一侧找突破口,手臂因为长时间的紧绷而有些发抖,他神色紧了紧,做出决定后,一刻也不耽误地开始行动。
丧尸行动缓慢,攻击力却很强,段煊极其艰难地从包围中破开一道口,视线外却仍然是重迭的尸群,只望一眼,便让人禁不住心生绝望。
他看了一把手里那把失去作用的枪,手指灵活地拆卸下几个零件,在脚边寻找一番,随后往里面塞了几个弹壳。
只能先这样试试。
使劲压了一下弹壳,他把枪掷向远处。
“砰——”
下一秒,剧烈的爆炸声响起,远处的房屋残垣被炸飞出几块碎片,泥沙四溅,屋顶也在震感下猛地一抖,簌簌掉落下几层浅灰。
丧尸果不其然被这阵声音吸引,三三两两地围了过去,趁着这个空隙,段煊立即找到机会从包围中离开,路程过半,却被一只趴在地上的丧尸拽住裤脚。
他皱了皱眉,一刀下去,然而没过多久,另一只丧尸也抓了上来。
段煊狠狠喘了口气,神色冷凝,手中的尖刀下不断喷洒出血迹,几乎是踩着丧尸的尸体离开,眼前的路却仿佛看不到头。
天色亮了几分,汗水交织着雨滴模糊了视线,他眼神微微转动一下,发涩的痛感中,隐约看见不远处传来几道强光。
几束强烈的光线扫过来,卷起空气中漂浮的尘沙,在一瞬间就照亮了这一片地方,驱散熙熙攘攘的尸群,也映照出满目的狼藉。
段煊在原地愣了一瞬,没等他怀疑是不是自己产生了错觉,刺耳的鸣笛声就响了起来。
汽车发动机轰鸣,极快的车速下,车轮边缘溅起泥沙,轧过不断涌上去的丧尸群,泥泞的沙土中浸透一片暗红,隐隐刺目。
“滴滴——”
喇叭声后,这辆车利落地转了个弯,在尸群中开出一条路来。
“段哥,上车。”
车速压低,车窗缓缓下降,看清车内人的面容时,段煊神色一顿,这次是真的意料之外了。
脚下堆积死尸,血腥味弥漫,地面上混杂着早已干涸或刚刚喷溅而出的褐色血迹,被雨水冲进泥土中,就在这样的情况之下,郁酌明明离开却突然折返,正安静地坐在车内看他,让人禁不住怀疑其真实性。
“你——”
副驾驶的车门是开的,对方打了一下方向盘,又按了按喇叭,示意他赶紧上来。
段煊回过神,没时间思考其他事情,挣脱掉周身不断围上来的丧尸,利落地上车关门。
“段哥,我来得及时吧?”
郁酌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心里松了口气,暗暗地想,这可真是太及时了,要是自己再晚来一步,段煊说不定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但这也不能怪他动作慢,要怪就怪这场雨下得太猛,把路冲刷到看不出原样,让他光是找车就找了好半天。
他们原本那几辆车在房屋垮塌的时候被一起埋了,他只能回去捡了些装备,又记起前一晚隐约在路上看到过车轮痕迹,碰运气般沿路找了找,没想到真的找着了。
“你怎么……”
段煊神经依旧紧绷着,心跳也有些快,刚才的一切发生得太迅速,他缓了几秒,周身戾气渐消,这才后知后觉地涌上隐约的灼烧感,说不上原因,他喉结微动,沉默间,似是一阵烈火烧过去,烫得人心口发软。
半晌,他转头看了郁酌一眼,顿了片刻,声音有些哑地开口,“你为什么回来了?”
其实他这时候有很多问题可以问。
问他哪儿来的车,问他有没有找到其他人,又或者问他一路上的情况怎么样,明明郁酌看起来对危险没什么防御能力,是怎么安全地离开,又再次安全返回的。
然而想了又想,他脱口而出的却是这句话。
郁酌这段路开得有些艰难,既要注意时不时从两侧涌上来的丧尸,又要尽力将这条坑坑洼洼的窄路开得四平八稳,听他开口,抽空看了看对方,又扔给他一个袋子。
他信口就答:“我回来英雄救美,小段哥哥。”
……
段煊神色一顿,收回视线后压了压眉尾,没出声,将袋子扯开了些,里面立即滚出来一卷绷带和药。
?
他皱起眉,正欲抬眼,郁酌似乎知道他要问什么,没给他机会开口:“你手上这么大一条口子,别告诉我你一点儿感觉也没有。”
段煊垂眼看向自己的手臂。
他确实没注意到,胳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划开一道口,汩汩地往外流着血,衣袖也整个被撕烂,皮肉外翻,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不过这种伤口向来愈合得很快,即使他发现了也不会过于在意。
看了几秒,他熟练地在伤口处缠了几圈,咬着绷带打了个结,接着便行动如常地再次打开袋子,而后稍显严肃地看向郁酌:“回去了一趟?退烧药是不是没找到,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郁酌注意力一直放在前方的道路上,听他这么问,先是愣了几秒,随即意识到自己这一路的确没怎么疼,但是按照那药剂的强度来看,这样的情况明显有些异常。
怎么回事?
思来想去,他迟疑道:“应该没什么事了。”
天亮之后,雨时大时小,却始终没有停下来,淅淅沥沥地落着。
山路已经破坏到看不出原状,没办法原路返回,没过多久,段煊就换到了驾驶座,他们一路走走停停,试图找到一些熟悉的标记。
空气中又潮又冷,雨水黏腻,温度也极低,车上却暖和了几分,郁酌脱掉湿答答的外套,冰凉的手脚没一会儿就隐隐发热,带着暖意的热度涌遍全身。
他舒舒服服地向后靠了靠,忍不住有些昏昏欲睡。
然而几秒钟后,郁酌皱了皱眉,察觉到身上传来隐隐约约的疼痛,暗道不好,倏地意识到是自己刚才想错了。
这药剂的作用是乏力、骨头疼、高温不下,以前大多数时候是被郁还峥用在实验室里,虽然对身体没什么损害,却极大地限制了人的行动。
也许是前几个小时他神经过于紧张,绷着一股劲,浑身也冻得发冷,一时间药效被抵消几分,而现在危机暂时过去,温度渐渐回升,放松下来后顿感四肢脱力,原本被压制住的药效有了空间,于是更加猛烈地卷土重来。
段煊第一时间注意到了他的不对劲,转头看了郁酌一眼。
只过了几秒钟的时间,对方的脸色却陡然变得苍白,体温也升上来了,不知道是冷的还是疼的,指尖微微发抖,看起来十分不适。
稍微降下车速,段煊伸手贴了一下他的额头,沉声道:“不舒服了?”
郁酌蔫蔫地抬了抬眼,眸子漆黑,即使是在光下也有些黯淡,显得有气无力。
强撑着精神想了几秒,他欲盖弥彰道:“一点点,就是——”
他话还没说完,余光瞥见对方从后座拿了什么,紧接着,身上传来一点重量,被一件衣服稳稳当当盖在身上,也遮挡住小半张脸,他眨了眨眼,被迫停止了狡辩。
车短暂地停了一瞬,很快又重新提速,段煊一手搭在方向盘上,调节了一下郁酌的椅背,又给他系上安全带,也没再追问,只回答:“知道了。”
他并没有说自己知道什么了,就只是这样简单地应了一句,神情稍冷,下颌线条紧绷,偏过头睨他一眼后,车速不动声色地提了几分。
这一片地方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山区,树木虽多,大部分区域地势平坦,即使有起伏也只是缓坡,因为离城市较近,所以防护严格了些,也正是这个原因,拥挤在城市的丧尸漫无目的地移动过来,导致本该是安全区的地方让人差点丧命。
唯一的好消息是,没有陡坡,即使下了一整夜暴雨,也没有因此造成山林灾害,雪上加霜。
车里没剩下多少油了,段煊无意识地敲了一下方向盘,神色间闪过一丝焦躁,一路上打量四周,道路两侧满是重迭的树木和茂密到不寻常的杂草,看起来却仍然是荒芜的,毫无生机。
郁酌安静地靠在车座上,疼痛感逐渐难以忍受,强撑了一会儿,眼皮却越来越沉,终于还是忍不住阖上眼。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汽车的轰鸣声中,天光大亮,几缕阳光从云层里钻出来,却没有对雨水和低温造成丝毫影响。
刺眼的光线透过树叶扫下来,树影斑驳,接连不断地从郁酌脸上略过。
他难耐地侧过头,没睁眼,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迷迷糊糊地要睡着时,安静中,他突然感觉到车停了。
?
“车没油了。”
段煊把车停在一处废弃的旧屋门前,利落地下车,走到另一边打开车门,打量郁酌后,用刚才那件衣服擦了擦对方的头发。
“段哥……”
“这件衣服是之前的人留下来的。”
郁酌忍了又忍,还是难言地偏过头,气息奄奄道:“真的很脏。”
他找到这辆车时,上一任车主还没走,系着安全带,正安安稳稳地坐在驾驶座,只不过半边脑袋已经凹了进去,血流一地,显得有些惨烈。
而这件衣服虽然看起来没沾上什么血迹,但也落着灰,一眼望过去时,他还是忍不住回想那副画面,实在是难以忍受。
段煊啧了一声,没理,打算把人从车座上拎下来。
“车现在开不了,我们先在这里歇一阵,看有没有办法解决。”
接着,他没等郁酌开口,又语气平常,状似不经意地提起:“身上又疼了?还会不会发热——是需要用什么特殊的药才能缓解,还是睡一觉就行?”
郁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