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他细想, 对方已经着急要离开,和其他人一道,顺着人群往基地大门赶去。
郁酌拢了拢衣领, 一时间脚步踌躇, 慢吞吞地四处张望之后,也打算循着混乱声往前走,凑个热闹。
他全身都有些僵硬, 走动间, 甚至能感受到骨骼摩擦声, 像是破损的发条勉强支撑,虽然不至于真的影响行动, 却让人不适, 于是动作更慢地缓缓挪动, 在奔流的人群中十分突兀。
然而还没走两步,耳旁拂过急切却轻柔的微风,寒意夹杂着铁锈味,来人握住他的手腕。
“段哥?”郁酌动作顿住,慢半拍地回过头, 莫名心虚地眨了眨眼,朝他露出笑容。
段煊估计是急着赶回来,头发凌乱,在这样的低温下也浸湿了额发,作战服的银扣闪过冷光,冷静且严密地, 包裹着微微起伏的胸膛。
“又要乱跑?”段煊盯着他, 眼珠漆黑。
被张口质问,郁酌立即摇头, 说怎么可能,接着又瞥一眼对方的脸色,没多犹豫,反客为主地贴近一些。
“外面声音这么大,我就是想出来看看是不是出事了,没打算乱跑。”
他声音低低的,眼尾垂下来,微卷的睫毛被风吹得一颤,却遮不住眼底的灵动神色,说着话,感受到段煊钳制在他腕间的手指缓慢下滑,最终扣住他的手心。
“而且你来的太慢了,我有点害怕。”郁酌眼巴巴地看他,语气要多真诚有多真诚,但显然是在睁着眼胡说。
换做以前,段煊可能还会应和着呛他两句,现在却闷闷的没出声,只牵着他朝前走,捏着郁酌的手心,觉得握住了一块消融的冰。
皮肤仍然柔软,却感受不到一点温度,只有源源不断的寒意传过来,他只能拼命捂紧对方的手,想用自己的温度彻底融化他。
冷峭的硝烟气息与炙热的暖意混杂,段煊揉搓他的指尖,却完全是徒劳。
“段哥,到底怎么了,我们现在要去哪儿?”
郁酌顺从地跟着他走,视线时不时瞟向周围。
两人现在还在基地后方的居民区,看起来暂时没什么危险,不断有人从身边路过,神色惶急,有的人是在逃难,也有人是去帮忙,但恐惧较少,反而愤怒居多。
“防护区最重要的一片围墙被人炸塌了,被声音吸引过来的丧尸很多。”
多到异常。
“是之前来基地谈合作的那些人做的。”段煊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皱起眉,简单说明外面的情况,“他们炸毁了墙,又引来丧尸,应该是看事情没谈成,想来硬的,趁机把这里一口吞了。”
说到这里,他语气间显出几分迟疑,显然隐隐察觉出异常。
这次的攻击对于基地来说,说到底也不算特别严重,的确会造成不小的损伤,却又不伤根基,因此郁酌细想下来,不免觉得有些奇怪。
明明不会有太大收益,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他们为什么要做?
没来得及多思考,三言两语后,两人在基地安全区前停下脚步。
“我一会儿还要回去,这里很安全,你老老实实待着。”
段煊站定,没再多说基地的事,叹了口气,拢了拢郁酌耳边的发丝,又把枪递给他,“收好,我知道你能保护好自己,但是——”
郁酌见他犹豫,笑了笑,只能先点点头。
顿了半秒,段煊深深看他一眼,显然不怎么信任对方再三保证的“会安分”,尤其是在他身体状况这样特殊的情况下。
话音未落,轰隆一声,远处的爆炸声猝然变得更加刺耳,似乎近在咫尺,耳边是间或的尖叫和怒骂声。
有建筑倒塌,破损的建材碎片自空中轰然炸起,哗啦啦一阵,漫天碎屑被卷进冷厉春风中,呼啸而过。
连带着将郁酌的发尾一起缠绕进去。
段煊镇定地站在原地,丝毫不受影响地仔细打理好他,拂去灰尘,将扣子扣到下巴尖,眼看着人重新变得干干净净,这才亲了亲他:“别让我担心。”
安全区并不大,却有整个基地最严密的防护装置笼罩,形成一处抵御危险的空间,出事之后,除了编入队伍需要去门口的,大部分居民都陆陆续续地赶来这里,等待事情结束。
郁酌动作温吞地在门口进行身份识别,进入。
室内不算安静,夹杂着细碎的交谈和动作间的窸窣响动,然而门一合拢,滴滴两声后,许多人的目光便聚焦在他身上。
归功于段煊,也可能是因为他本来就有些显眼,大家对郁酌的关注度格外高。
众人都是匆忙赶来,不免显得狼狈,大多随便找个角落休息,稍显拥挤,循声一抬眼,就看见站在门边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在外面待了太久,郁酌周身更冷,此时脸上没多少血色,白瓷一般光洁无瑕,却是面无表情,混乱之中,轻飘飘地站在那儿,一幅精美图画似的,又生出冷漠的距离感。
耳边议论声一响。
“我操,基地里居然还有这种,这种……”
“以前怎么没见过他?”
有人不屑,语气怪异:“哪里轮得到你见,知道这是谁的人吗,要是去招惹了他,估计你以后在基地得混不下去。”
“谁的人?”
“还能是谁,段煊呗。”
“人家对他可宝贝的不得了,连门都不需要出,一个小白脸,就这么在屋里养着就行——”
说话声不大,但能清晰传进耳中。
郁酌进了基地从不多露面,只在一小片居民区转悠,大多数人只知道段煊养着一个人在家里,怕磕怕碰的很宝贝,即使有许多揣测,也闹不到他们面前,因此并没有机会说明。
不过他对自己的设定接受良好,静静听了几秒,没出声。
然而下一秒,讨论声就被呵止。
“有空在这儿议论别人,怎么丧尸来的时候没看见你们帮帮忙?”
说话的人是杨茴。
“怎么,我还说错了不成。”说话的男人身材高瘦,似乎是见段煊不在,面对一个女人有恃无恐。
杨茴早早地来了安全区,听到他们对队长和郁酌的编排,一向好脾气的她也忍无可忍,“你们脑子里装的就只有这些吗,自己心里脏,就也这样想别人?什么小白脸,他们明明就是正常恋爱……”
她很少咄咄逼人地说这么多话,眼神凌厉,一时间吓住了那些人,倏地噤了声。
他们当然不会因为她两三句话就变了想法,也根本没信她的说辞,虽然看起来有些不服,但还是悻悻转过脸,没再多说什么。
见他们这种反应,杨茴气不过,又要开口,却被郁酌拉了一下衣服。
“没事。”郁酌笑眯眯的,无所谓道。
他是真的不在意这些,相反,别人这样认为,也算是对他长相的肯定——思绪一飘,郁酌有些惆怅地想起自己在末世刚爆发时从郁还峥那里逃走,就是靠着这张脸一路畅通。
他还真是靠脸吃饭的。
杨茴顿时泄了脾气,听他这样说,只能不去再争论。
她侧过身让他坐下,打量他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她也算是半个医护人员,对郁酌的情况很清楚,习惯性询问他的身体状况。
“还是老样子。”郁酌抿着唇点头。
他也说不清楚自己现在是好还是不好,总之还没变异就是了,只能敷衍着回答。
一边说这话,郁酌又微微抬起头,乌黑的眸子打量四周。
刚才被争执声吸引过来的人见这边没了动静,接二连三地收回视线,气氛重归静谧,只剩下间断响起的细微声音。
特殊材质的墙壁将隔绝了外界的声音,郁酌却仍然能隐约听见外面不间断的爆炸声,在他刚进门的时候频繁响起,接着就没了声息,他暗暗猜测,也许是休战了。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久到郁酌觉得无聊,杨茴和他聊了两句,很快也再次安静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光线微微转暗,说话声也越来越稀少,继而传来的是其他人睡着后平稳的气息。
郁酌现在不怎么需要睡眠,尽管闭上眼,思绪却格外活跃地跳动,优化后的感官延伸开来,似是在眼前铺开一条平直的通道,畅通无阻地收取信息。
他却觉得烦躁。
连呼吸声都像是噪音。
郁酌单手支着脑袋,眼睛半睁半闭,就这样听了好一阵。
突然,他指尖收紧,似乎捕捉到什么,睫毛抖了抖,没睁开眼,气息却悄悄收敛起来。
细碎的声响在身侧响起。
“谁?”
郁酌低声开口,猝不及防地扣住对方的手腕,力道不重,却将来人定在原地。
他动静很轻,并没有惊扰到周围的人。
“你……”
看着来人,郁酌皱了皱眉,静默半晌,一抬眼,就见对方也正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柯谨,你怎么进来的?”他压低了声音,语气狐疑地质问。
自从上次告别,柯谨办事不利,去郁还峥那里领了罚,之后就彻底没听到过郁酌的消息,也真的以为他们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
直到现在——
虽然郁还峥早就在行动前给柯谨布置下任务,但此时真正见到郁酌,他还是一时愣住,好一会儿没出声。
“说话。”
被对方催促,柯谨微微一顿,这才立即回过神来。
他的视线从郁酌身上扫过,咬了咬牙,迅速道:“是郁总让我来的。”
没听到这句话前,郁酌心中一直抱着侥幸,却又在这一瞬间心绪复杂,最终还是缓缓舒了口气,心道果然是这样。
这里防守严密,柯谨能出现在这里,表明他们早有准备,说不定已经派进来一大队人进来。
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之前那些异常的地方。
又是郁还峥。
郁酌一时间不知道要做什么反应,半晌,终于动了动,“哦”了一声,又冷声问:“他让你来做什么。”
听他问到重点,柯谨也没再啰嗦,神色严肃几分,同样低声道:“郁总叫我来找你,他让我问你——你应该快要丧尸化了吧?”
郁酌神色没太大变化,微抬起眼,不咸不淡地回望他。
他不意外郁还峥会知道,毕竟他们早就谈过这件事,更不用说,不久前段煊还因为药剂的缺失夜袭过他们的基地。
似乎是时间紧迫,寂静中,柯谨飞快解释:“你肯定注意到了,病毒早就入侵了这个基地内部,就是那一次——他们去过马博士的地下实验室,带走了他最重要的试验品,这些人身上都携带了病毒。”
“郁总的意思是,这批试验品他必须得到,能谈就谈,可以合作,谈不成就把这里踏平,反正这里早晚会因为丧尸病毒沦陷,甚至不需要他耗费太多精力,但是最重要的是找到你……”
话说出口,郁酌不满地看他一眼,神色怪异,想说的话都写在脸上。
难道我还要感激他?
柯谨清楚他的态度,话语也顿了顿,心中却焦急。
他原本还不信郁还峥说的话,今天一见面,却立即清晰地察觉出郁酌的变化,无论是苍白的皮肤,还是几乎有些迟缓的动作,精致皮囊下蕴藏着死气,都无一不昭示着同样的事实。
他真的会变成丧尸。
想到这里,柯谨语气也变得急促,恨不得强行把他带走:“小郁,跟我走吧,郁总说了,他会有办法救你。”
郁酌躲开他的动作,下意识想要站起来。
没等他出声回答,下一秒,平静的空气突然被尖叫声划破。
“啊!——”
所有人瞬间清醒过来,朝声音来源处看去。
郁酌也站起身,视线一转,忽略了柯谨意料之中的眼神,只看见不远处的人群中,一个女孩正被暴起的同伴死死压住。
很快,尖叫声就戛然而止,来不及反应,她已经被咬破喉管,嗬嗬喘着气,鲜血流了满地,红得扎眼。
人群哗然,恐惧蔓延着躁动起来,他们倏地散开,留出一大片空地。
“她……”
身旁的男人咽了口唾沫,抖着声音道,“有人变异了,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