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前。
段煊刚带人从基地出来, 隔着一段距离,目光却落在前方几辆装甲车旁,似乎看见了郁酌的身影。
愣住一瞬, 他不禁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然而下一秒。
眼看着柯谨走上前, 不知道想要对郁酌做些什么,段煊就彻底控制不住表情,也没法镇定了。
他腿上的伤口气得发疼, 但也顾不得其他事情, 两三步过去, 把正要靠近郁酌的人踹翻,压在心底半天的火气也落在对方身上。
“队, 队长——别冲动。”
其他队友站在不远处, 都被这阵突然的变故惊住, 蒋自明也傻眼,心道怎么一个没留神段煊就把人给打了,对方人数还不少,一会儿怕是要闹起来,立刻跟上去准备帮忙。
身旁的丧尸行动迟缓, 夜晚光线黯淡,只能勉强辨出似人非人的轮廓,手脚扭曲着,听到这边的声响,闻着味儿靠近人群,没走两步就被钉死在原地, 怪声顿歇。
空气凝滞一瞬。
郁酌被挡在人群之后, 只能隐约窥见段煊的侧脸,僵持之下, 见对方只冲着柯谨下狠手,视线却始终不落在自己这边,一眼就看出他是在生气。
他心中了然,扬了一下眉,虽然知道自己不太占理,却也不肯吭声。
柯谨被踹倒,胸口疼得不行,动作也不禁停滞片刻,身边的人想去扶他,他摆了摆手拒绝,只示意他们看住郁酌,接着便转过脖子抬头。
“段煊——”
缓过劲来,柯谨站起身,脸色有些难看,却故作镇定地拍掉身上的泥灰。
他看着段煊笑了笑,很意外似的:“你居然活到现在。”
段煊没理会他的话,看向他的眼神不带任何情绪,眼皮低垂,刀锋的鲜血已经流净,寒光翻过。
他言简意赅:“把人放了。”
柯谨当然不会听他的,上前一步,目光堪堪落在段煊身上,眼神中带着几分打量,接着又朝手下打了个手势,故意道:“把小郁看好。”
他视线微转,瞥见段煊的作战服被血迹沾染,明显受伤不轻,因为长时间的高压状态而显得狼狈,神色却是镇定的,不禁心中微恼,想起上次郁酌看到这人时亲密的态度,脸色沉了沉。
没等对方做出反应,柯谨再次开口:“其他人都上车,准备返程。”
防守的人一撤开,蠢蠢欲动的大群丧尸就涌了上来,缓慢却毫不停歇地朝这边移动。
段煊眼神微凝,握着刀柄的手慢慢收紧,刚想要上前,腿上的伤口陡然间传来一阵剧痛,像是被狠狠砸了一下,额间渗出冷汗,趔趄一步差点跪倒在地。
“队长,没事吧?”
蒋自明急了,大概看明白状况,忍不住朝柯谨怒道,“你什么意思,问过别人愿意跟你走了吗,这是要直接抢人了?”
“没事。”
直到这个时候,段煊忍耐着喘了口气,目光才终于转向郁酌,紧盯着对方离开的身影。
明明才一天没见,他却觉得好像已经过去很久,眼神几乎是贪婪的,划过对方的脸侧和颈间。
寂静中,郁酌从头到尾都没有出声,也完全没有挣扎,只顺从地踩着登车口上车。
看着他的身形消失在门边,段煊神色愈发显出狠意,眉骨压得极低,心中情绪翻涌。半晌,他感觉不到疼痛似的,动作干脆地解决掉手边的丧尸,叮嘱其他人:“注意隐蔽。”
这几辆车看起来是由军用车辆改装,外形参照轮式重型坦克,庞然大物般停在空地上,气势慑人。
车辆内部空间很大,能容纳七八人自如行动,只是车前没有炮口,改为两侧安装上锋利的齿轮,外壳材质坚硬,刀枪不入,线条流畅,普通基地根本不会有。
是郁还峥?
段煊在心里猜测。
他站在原地,汗水顺着脸侧划过,知道这时候明明应该把人抢回来,脚步却生了根似的停住不动。
如果郁酌并不是被迫的,而是愿意和对方离开,他又要怎么做?
段煊眼底涌起戾气,略带躁意地拧了拧眉,终于发现,自己根本就无法接受这样的答案,也不可能就这样把人放走。
车门边。
柯谨看着对方安静上车,下意识笑了笑,不禁松了口气,郁酌看起来对段煊也并没有多喜欢,只是一时的新鲜感,等回家之后,很快就会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了。
“小郁……”
他一手搭在车门边,对蒋自明的话充耳不闻,心情好了不少,正要跟在郁酌身后一起上去,话只说了半截,刚抬起眼,却见郁酌脚步微顿,一言不发地转过身,看着自己笑了笑。
柯谨:?
车顶安装了一排小灯,浅光倾斜着扫过,将郁酌发顶染上一层浅金色,发丝蓬松,显得人神色柔和,眼眸也是亮的,在细长的睫毛下稍暗下来。
柯谨一时间看愣了,以为郁酌有话要说,想要上前。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出声,紧接着,只见对方缓慢地向后撤开一段距离。
耳边安静无声,郁酌就站在车梯口,似是随意地向右手边侧了侧身,发丝微微垂落,下一秒,他毫不犹豫地抬脚,把柯谨踹了出去,关紧车门。
“郁——”
又来?
肩头传来剧烈的疼痛,骨头咔嚓一响,柯谨完全没想到他会突然发难,也不知道郁酌的身体是什么时候恢复的,连防守的人都没留在里面,掉以轻心被扔了出来。
等他强撑着站起身时,车门已经关死,无法从外面进入。
柯谨恼怒地顿了一瞬,狠狠砸了一下车门,吩咐其他人:“还不快想办法开门!”
基地火光渐暗,数不清的丧尸将这里团团围住,空气中弥漫着危险气息。
段煊喘息一声,身上的伤痕泛起细密的刺痛,让人难以忍受,却死死地盯着不远处,朝装甲车走去。
怪物越涌越多,他已经是强弩之末,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隐隐发白,挥刀解决掉身侧的丧尸,嘴唇紧抿,强忍着疼痛,又被源源不断的攻击拖住脚步。
“郁、酌。”
这个名字从喉间滚过,段煊抬眸看向前方,周身涌起难言的无力感,伤口血液凝固,几乎已经麻木了,冰天雪地中,冷风刀似的划过脸侧。
夜色浓稠。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喧嚣,突然,一束强光扫过来,顷刻间将黑夜照亮。
“这是——”其他人动作一顿,朝光源处看过去。
段煊按了一下手腕,刀刃冰凉,目光直直地落在装甲车上。
光线模糊,他胸口起伏,压了压眉,透过前窗玻璃,看见郁酌正坐在车前,浅色冲锋衣遮住下巴,帽檐微低,正好搭上反光的护目镜,宽大的镜框显得下半张脸更加小巧,隐隐闪过冷白的浅光。
他的神情是不同以往的严肃,却格外引人注目。
明明看不太清,段煊喉结微动,却觉得和对方有一瞬间的视线相接,很快,他又看见郁酌得意地弯了一下嘴角。
“轰——”
机械碰撞声响起,装甲车系统重装,从前沿探出一排武器口,黑洞洞地枪口缓缓移动,攻击性显然不容小觑,郁酌在操控室里琢磨半天,总算想起来开关在哪儿,确认定位,移动摇杆退后一段距离,按下按钮。
剧烈的火药声后,嘈杂微停,卷起的硝烟迷了眼睛。
柯谨根本不知道郁还峥安排给他的车还有这种功能,禁不住傻眼:“你怎么会……”
郁酌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他的话,却也自顾自地取下护目镜,微微扬眉:“这种东西,我几年前就会开了。”
早在很久之前,这辆车还没完成改装,甚至只有一张图纸时,郁还峥就教过他所有的技术操作,虽然没实操过,郁酌一开始上手还不太不熟练,但也没多久就掌握了方法。
装甲车轧过堆栈的丧尸尸体,车门轰地一声打开,话语声从控制室里传出来,郁酌朝其他人道:“上车。”
情况转变的太快,蒋自明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瞬便立即两三步上车,忍不住朝四处打量。
敲了一下硬邦邦的车体,他跃跃欲试道:“那个——”
“其实我之前也学过一点儿,能不能给我试试?”
郁酌一点头,他就往操控室去了。
其他人都在原地休整,包扎伤口,细微声响中,郁酌本以为段煊短时间还不会开口,谁知一转头就看见对方站在自己身旁,浑身的血腥味都涌过来,将他紧紧包裹。
段煊压着怒气,浑身的伤口隐隐作痛,之前冻僵的手臂发麻,已经没了感觉,身心俱疲之下,这时候陡然松懈下来,脑子里乱成一团,回过神时,已经攥住了郁酌的手腕。
“段哥。”郁酌眨了眨眼,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于是只看着他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其他的,他便就被对方注视着,上下仔细摸了一遍,似乎是在检查他有没有受伤。
段煊手有些抖,其实此时根本不知道该想些什么,思绪也恍惚,眼皮沉重地低垂,心中又闪过许多画面——开门后空无一人的走道、郁酌打晕他离开、还有几分钟前,对方毫不犹豫地转身上车的背影。
带走你的人去哪儿了呢?
伤口在动作间撕裂,几滴血顺着指缝滑落,段煊是真的很生气,也心中后怕,想攥住郁酌的衣袖,然而垂眼看见自己手上的血渍,动作下意识一停,转而只靠近半步。
他声音有些哑,低低地开口。
他威胁道:“以后你要是再敢走,我就——”
郁酌安静听着,却没听见对方话语的后半句,下一秒,肩头猝不及防地传来重量,段煊眼底泛青,脱力般靠过来,嘴唇划过耳侧,气息灼人,热度滚烫,将郁酌困在墙边。
呼吸间却是锈迹斑斑的冷意。
他们动静不大,却足够引人注目,其他人意识到什么,立即眼观鼻鼻观心,连一个眼神也没有放过来。
郁酌:……
–
商量之后,众人决定先回基地,之前离开是事出有因,但还有很多居民躲起来没有离开,不能甩手不管。
路程较远,大约过了几个小时,段煊很快就醒过来,重新包扎过各处伤口,身体恢复了许多,只是仍然脸色不好看。
当郁酌出现时,他故意扭过头,脸侧的伤口留下一道浅痕,冷下神色便显得更凶。
然而冷漠维持不到几秒钟,眼看停车后郁酌要走,他皱了皱眉,立即将人拉住:“我和你一起。”
已经到了基地附近,虽然过去数天,外面仍然围着成群的丧尸,车辆无法顺畅通过,装甲车的弹药也快要耗尽,几人穿戴好装备下车开路。
柯谨一行人被绑了看守在角落,见郁酌从面前路过,咬了咬牙,还是忍不住叫住他:“小郁,你要不然先放了我。”
“这么多丧尸,我们一起下去,也能帮上点忙……”
“你相信我的,对吧,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肯定不会真的害你,之前也都只是——”
他没骨气惯了,在这时好言好语地朝郁酌服软,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柯谨知道他肯定不会对自己怎么样,于是不断提起之前的情谊,想先找个办法下车,说话时,字里行间都透露出曾经的亲密。
段煊攥住郁酌的手腕,侧身站在他身前,见柯谨话语不停,面色微沉地朝这边瞥了一眼,下颌线条越绷越紧,眼神扎人。
下一秒,郁酌还没开口,蒋自明十分有眼力见地上前,立即挡住柯谨的视线。
他推着两人赶紧离开,又瞥了柯谨一眼:“想什么呢你,老老实实待着。”
已近凌晨,天色间蒙上黯淡的阴影,积雪被走动的丧尸踩进污泥中,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而经过这么一提醒,郁酌这才想起来还没处理柯谨,正在心中思索,下车后,被段煊护在身后,没走两步,却见对方转过身来。
段煊忍了又忍,本来不想表现得太急切,然而刚才听着柯谨喋喋不休,张口闭口从前,牙都要咬碎,已经能把自己醋死。
直到这时候,他终于失去耐心,一面警惕着周围,又捏住郁酌的后颈,要将对方盯穿似的。
“你那天……”
段煊烦躁不已,紧紧皱眉:“你到底是什么意思,那天晚上为什么要走,为什么和别人在一起。”
“想和我散伙,还是说——保护费?随随便便就想打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