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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静默一瞬, 目光齐刷刷落在郁酌身上。
埃尔维话语十分轻佻,暗示意味明显,而郁酌安安静静地站在段煊身后, 被柔软的围巾遮挡住下巴, 只露出白皙的侧脸,听到埃尔维的话后,细长的睫毛垂下几分, 被几缕碎发掩盖神色, 看起来像是有些害怕。
但实际上, 郁酌只是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之前也遇上过很多向自己示好的人,有强硬的, 也有委婉的, 但是像埃尔维这样还是第一次。
也不知道是因为语言不通, 还是他觉得郁酌没什么反抗能力,埃尔维赤裸裸的目光望过来,居然直接了当,毫不避讳地问出这么一句话。
郁酌眨了眨眼,没出声, 礼堂中光线晦暗,透过长形窗户,五彩斑斓的油彩映在他的脸颊和肩头,显出几分模糊的美感。
半晌,他抬起头,似乎是不明显地笑了一下, 仍然没有回答对方, 只转过头看了段煊一眼。
——他平日里一向需要别人保护,连开枪都需要教, 遇到这种事,当然应该找人求助。
段煊的目光也正落在郁酌身上,他拧着眉,脸色不怎么好看,周身气息冷凝,眉尾压低后,显得眼神更加冷峭。
紧接着,没等他出声,埃尔维完全没察觉到气氛不对似的,又笑着走近一步,以为郁酌不说话就是默认了,扬了扬眉,刚抬起手,下一秒,动作却陡然之间停止。
“你?”
感受到抵在自己肩头的刀柄,埃尔维微微挑起眉,意料之外地看向段煊,接着才了然似的哦了一声,笑容微收,语气不明道:“难怪不说话,原来是已经有人了。”
段煊面色沉了沉,将力道加重几分,短刀没有出鞘,却充满了攻击性。
他把郁酌挡在身后,没说什么其他的,只道:“你再多说一个字,就不是刀柄这么简单了。”
埃尔维神色顿时冷下来,浅绿色的眼眸显得有些阴狠,清晰一闪而过,又被笑容掩盖。
一时间没有人出声,气氛也变得有些剑拔弩张。
蒋自明和其他人站在一旁看了又看,生怕他们要在这里打起来,却又不约而同地默默攥紧了武器,心道如果真闹出事情,也不知道原路返回能不能出得去。
下一秒。
“埃尔维,别惹事。”
杜万虞皱了皱眉,又抬腕看向手表,眼见空气中弥漫着紧张气息,她对段煊严肃的态度感到有些意外,随即不动声色地打量郁酌一眼,终于打断两人的僵持。
说完,她又瞥向地面上散落的丧尸头颅,“还有,把你这些东西一起带走,这里是礼堂,不是你可以捣乱的地方。”
“行。”埃尔维后退一步,举了举双手,表示自己知道了,虽然表情看起来并不怎么服气,站定几秒,还是顺从地拎起丧尸头离开礼堂。
见人离开,杜万虞神色稍缓,又冲几人露出笑容,抱歉道:“埃尔维一直都这样,说话不过脑子,性格有些缺陷,你们不用在意他。”
而埃尔维离开没过多久,礼堂里的灯光便一排排亮起,三三两两的居民从大门口走进来,和杜万虞打过招呼后,进去找个地方坐下。
蒋自明:“这是在做什么?”
杜万虞无声地笑了笑:“你们来得很巧,今天我们基地的研究员在这里有演讲,他是有关丧尸研究的专家,如果感兴趣的话,可以坐下来听一听。”
她已经这样开口了,几人也就没拒绝,虽然不明情况,但也对这个所谓的专家有些好奇。
基地居民陆续落座,礼堂内座无虚席,时不时响起议论声,很快,灯光也暗下来,郁酌在角落里的座位上坐下,灯一关,视线也变得模糊,心道这个研究员也不知道什么来历,居然这么大排场。
虽是寒冬,但礼堂里温度却不低,郁酌坐了没多久,隐隐觉得闷热,把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来,又想把外套拉链拉开,却被段煊止住动作。
“衣服穿好,等会儿出去前记得把围巾系上。”段煊垂眼看他,声音微低地提醒道。
郁酌抿了抿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台上便唰的亮起一簇灯,也将他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一个身着白大褂,头发半白的老人站在台上,他戴着眼镜,看起来确实有点专家的派头,严肃地朝众人点了点头,紧接着,台下哗啦啦响起一阵热情的掌声,似乎对他的讲话期待已久。
郁酌小声道:“段哥,这人这么受欢迎,也不知道是做的哪一方面的丧尸研究。”
段煊将他的脑袋转回去:“认真听。”
然而当研究员说出第一句话时,郁酌瞬间就明白他打得什么主意了。
杜万虞刚才简单介绍过,对方是生物学领域的专家,姓马,现在专心致志泡在实验室里,唯一的工作就是研究出逆转丧尸化的方法,已经颇有成效。
从前在郁还峥的基地里,郁酌也见他招募了无数专业领域的研究人员,国内外有威望的人都被他找了个遍,愿意帮忙的,郁还峥就好声好气地请过来,不肯帮忙的人则是会被枪抵着头关进实验室。
但日复一日的讨论钻研后,他们得出的结果无一不是——不可能。
被丧尸病毒感染的人在失去意识的第一秒就彻彻底底死亡,将其治愈的难度不低于起死回生,是绝对不会成功的一项研究。
即使真的有人能够做到,以人们目前的科技水平也是不足以支撑这一构想的。
而这个名不见经传的马博士打着丧尸化可逆的旗号待在基地里,显然是个大言不惭的骗子。
简单听了两句,郁酌顿时没了兴趣,偏了偏头,靠在柔软的椅背上,扯了一下段煊的衣袖,想说我们走吧,正要开口时,身后人的交谈声传进两人耳中。
蒋自明坐在他们后面,对这种事明显也是不怎么相信的,于是闲不住地和坐在自己旁边的人谈话。
“你在这个基地生活多久了?”
“这里生活条件不错啊,外面这么多丧尸,你们还有闲功夫安安稳稳在礼堂坐这么久。”
身旁的人立即回答他:“那是肯定,多亏了我们首领,她说过了,只要肯出力,我们吃的用的绝对不会少,也不会有危险。”
“别说建礼堂了,就连平时过节日,我们基地也会举办大型活动……”
“杜——”蒋自明声音一顿,压低声音又问,“你们首领真有这么好?”
郁酌忍不住坐直了一些,仔细听他们谈话。
虽然进入这座基地以来,杜万虞表现得温和有礼,言语中也充满了善意,但她给人的感觉却十分不对劲,也不知道只是错觉,还是他们真的忽略了什么。
“真的,她对每一个人都很关心,就连基地里做不了任何贡献的小孩,她也态度很好,从来不觉得是累赘。”
说着,那人还觉得不够,又唏嘘着补充道,“听说首领之前还有个女儿,后来不知怎么的死了,估计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会这么喜欢小孩子吧。”
两人又絮絮叨叨聊了一阵,郁酌起初还认真听着,没过多久,他周身被暖气包裹着,热烘烘的气息让人思绪凝滞几分,很快就有些打不起精神来,眼皮也逐渐变得沉重。
台上马博士的声音从话筒传到礼堂的每一个角落,成了嗡嗡作响的背景音,郁酌听得犯困,闭了闭眼,身体不由地歪了一下,被段煊轻手扶住。
段煊注意到他在打瞌睡,垂眸看了郁酌一眼,没出声,只将他的脑袋轻轻揽过来,靠在自己肩头。
半晌,他又重新给郁酌把围巾搭上,遮住了部分光线。
四周寂静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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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对面基地回来之后,众人商议一阵,决定和杜万虞保持距离,单纯的利益交换就足够,不需要过多交流。
不知道为什么,杜万虞给人的感觉有些奇怪,明明整个人都散发着温和气息,却怎么看怎么违和,回基地后,郁酌趁着没人时悄悄去问广播员。
广播员却语气凝重道:“他们基地有几间房里开了信号屏蔽,我暂时进不去,不过你还是小心点儿,我觉得她不简单。”
“砰砰——”
他话音刚落,敲门声响起,广播员立即噤声。
开门后,段煊身上还穿着作战服,周身散发着冷意,肩头簌簌落下几片雪,估计刚从外面回来。
他站在门边看向郁酌,扬了扬眉,怀疑道:“你在和谁说话。”
“没谁。”郁酌弯了弯眼睛,立即披上外套出门,顺便将段煊也推了出去。
段煊也没有过多追问,带着人一起下楼,又说:“下午你是想去训练场,还是跟车和其他人一起出基地?”
虽然数次的训练计划都因为各种原因被迫搁置,段煊仍然每天会来催促一遍,不肯放弃自己的想法。
而郁酌听他这么说,并不意外,也早就习以为常,只两三步跨下台阶,靠近之后,两人的气息交缠在一起,接着他便熟练地捏了捏段煊的指尖。
没走两步,郁酌将这句话原样问了回去:“小段哥哥,你今天什么安排,出任务还是留在基地里?”
他穿得很厚实,步伐有些缓慢,笑眯眯地走在段煊身旁,饭厅里没什么人,两人进去后,他拉开一把椅子坐下,一边说话,又抬眼看着对方端了一杯温水放在自己面前。
接着,郁酌扬了扬眉,眼眸润亮,看着他继续道:“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其实和其他人一起也不是不行,除了谢衷话少有些无聊,也没什么不好,但不管怎么说,郁酌想了几秒,在心里得出结论,似乎只有和段煊一起待着最轻松,特别是看到他时不时露出不自然的神情时——
玻璃杯搁在桌上发出清脆响动,空气太冷,杯中冒出温热的水汽,段煊放下水,闻言顿了顿,手却没松,杯底在桌面划过一小段距离,溅出几滴水渍。
下一秒,他瞥了郁酌一眼,眉梢微微压低,眼神中显出极其不易察觉的莫名情绪。
顿住几秒后,他收回视线,面色冷硬,似是不耐地再次开口,声音压的很低地说:“别招惹我。”
扔下这句话,段煊转身去开柜门,下一刻却不可抑制地走神一瞬,在心里过了一遍郁酌话语间听起来十分依赖的语气,忍不住咬了咬牙。
不知道是不是他想多了,但段煊隐隐约约能感觉到,最近郁酌各种行为都表现得有些粘人,自己走到哪儿他都跟着,待在一起时也总是往这边凑,时不时找他说话,嘴也很甜。
他心中升起隐秘满足感的同时,又不由得皱起眉。
段煊当然也没有忘记,这人总是嘴上说得好听,实际上却有很多事情没讲清楚,笑着说话的同时,说不定心里正想着糊弄怎么他,也可能根本没把人放在心上。
思来想去,他烦躁地思绪一顿,突然之间想到,对方该不会是在故意撩拨他,想要走以前那条路——
他绝对不可能接受这种行为。
下一秒。
“段哥,饿了。”
郁酌眼巴巴地等在桌前,见对方翻翻找找半天,一直没有动静,终于忍不住出声提醒他。
……
“接着。”
段煊动作顿了顿,收回思绪,扔给他一袋小饼干,各种想法都立即偃旗息鼓地压在心底,只简单道,“饭还没好,先垫垫肚子。”
雪短暂地停了片刻,屋外地面上堆积起厚重的一片白,柔软中包含着坚冰,冷气逼人,和房间里温差极大,于是窗口凝结出大片水雾,视线模糊不清。
锅里煮着粥,没多久就咕嘟咕嘟冒起热气,香气阵阵。
郁酌耐心等着,半晌,又再次开口:“所以你下午……”
话未说完,突然,屋外传来一阵嘈杂声响,随着声音越来越近,一人力道极大地推开大门。
“他妈的——”
“那个埃尔维是不是脑子有什么问题!居然在树林里引爆了炸药,找死还要拉人垫背?”
蒋自明扶着谢衷进屋,刚一靠近,刺鼻的血腥味便夹杂着火药气息一股脑地涌过来。
郁酌循声看过去,只见谢衷半条手臂血淋淋的,隐隐带着焦味,外套也几乎炸成了碎布,渗血的皮肤裸露在外,十分惨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