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煊被气得牙痒。
刚才去见沈暮山时, 他就注意到郁酌有点不对劲,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就让对方给跑了。
紧接着,和沈暮山的谈话牵制住他, 商量之后, 段煊决定暂时留在这个基地。
等一切都谈清楚,楼下正好传来钟苍穹闯入的消息,他询问沈暮山需不需要帮助, 对方却只摇了摇头。
奇怪的是, 面对钟苍穹这样的示威, 沈暮山既不焦躁,也不愤怒, 反而看起来是平静的, 神情并没有太大波动, 简单准备后就下了楼。
而没过多久,段煊意料之中地发现,郁酌又不见了。
他在基地里找了又找,直到碰到赵立嘉,得知他们的谈话内容, 才终于在这里发现了正打算翻墙出去的人。
将郁酌从墙上拎下来,段煊忍不住眉心一跳,压下心底的情绪,环视四周几秒,也不开口说话,就站在原地盯着对方看, 眼眸深黑。
半晌, 空气中弥漫起几分凉意,郁酌眨了眨眼, 缓慢地揉了一下自己的手腕,沉默间,忍不住抬了抬眼偷看段煊的表情。
“那个……”
虽然看起来可信度不高,不过郁酌这次真的没有离开的打算。
此时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偏僻的矮墙边更是一点光线也没有,杂草丛生,翻滚着黑沉沉的寒气,也遮挡住郁酌闪烁的神情。
不久之前,人群推搡着将他和赵立嘉冲散,紧接着沈暮山就来了,他也立即躲进人群里。
而除此之外,其实这一过程中还发生了一件小插曲。
因为钟苍穹的突然闯入,这片区域大部分居民都聚集到侧门,其他地方倒显得有些安静。
电量短缺,城市中的高楼被改建,灯光也大多关闭,街道两侧没什么车辆,取而代之的是满地枯枝败叶及废弃木材,各种杂物胡乱堆积,显得寂寥而荒芜。
混乱之下,郁酌离开人群,按照赵立嘉的描述去找那处隐蔽的出口。
没走多远,正当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方向时,一道稍显陌生的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响起。
“没走错,前面右转。”
滋滋的电流声中,广播员略显失真的嗓音从头顶传过来,声音不大,但因四周无人,在安静中清晰可闻。
?
郁酌愣了几秒,随即眼中闪过一丝警惕,朝周围打量片刻,接着才抬起眼看向墙角蓝光闪烁的摄像头。
“你——?”他狐疑地眯了眯眼。
这人居然还在。
监视器又是一阵闪烁,半晌,广播员似乎十分愉悦地开口:“没错,就是我。”
“不是我说,你们也不知道找个条件好点的地方扎营,这么久了,我直到现在才找着机会能和你说上话……
怎么样,你现在改变主意了吗?”
自从上次离开购物中心后,他们休息的地方大多是荒郊野外,别说监控了,就是连一盏灯也找不到,广播员联系不上郁酌,生怕他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丢了小命,耽误自己的事。
郁酌:“……”
“出口不远,就在我说的那个方向,不过你这次出去应该不是打算离开吧?”
说到这里,广播员话语一转,“就算真是要走,我也劝你再考虑考虑。”
郁酌神色间显出几分意外,接着便顿住脚步,扬了扬眉,漆黑的眼眸注视着摄像头,仿佛能从中看见对方的面容一般。
他顺着广播员的话问:“为什么要考虑。”
“我可是把这里了解得一清二楚了。”广播员声音提高,“说真的,你没必要走,沈暮山多的是烦心事,自顾都不暇,和郁还峥也早就没联系了。”
几句话的功夫,郁酌已经从手边的一扇门上了二楼,废弃的建筑中空无一人,他站在窗口,观察有没有人路过,目光放远时,还能隐约看见侧门口聚集的人群。
他挑了一下眉,而后又垂下眼:“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也可以不信。”
广播员冷哼:“即使沈暮山不去找郁还峥,也不代表郁还峥不会自己找上门来,你要是现在走了,跑不了多远就能被他堵个正着,到时候你可别怪我。”
……
沉默几秒后,郁酌抿了抿嘴,心中思索对方的话能信几分。
如果这个来路不明的广播员说的是真的,郁还峥已经追到了附近,那他选择现在离开说不定正好自投罗网。
自己上一次能逃出来是趁着对方没有防备,如果重来一次,他可能没办法再从郁还峥眼皮底下顺利离开了。
但不管怎么样,郁酌还是打算先去出口处看一眼,至少得确定这条路是否安全,如果几天后郁还峥突然出现,他不至于无处可躲。
而趁着这时候出去一趟,他也正好能验证广播员说的是不是实话。
郁酌好一会儿没开口,广播员却话语没停,说话间,不远处一声剧烈的枪响划破空气,人群也受到惊吓,倏地四散开来。
末世中,不管是什么时候,开枪之前都需要仔细斟酌,如果没有□□,任何声响都有可能招致丧尸群的攻击——
可是钟苍穹却毫无顾忌地在这里开了枪。
郁酌思绪一停,下意识从窗口探出去些,想看清楚发生了什么。
天色暗沉,只有二楼窗口外面悬着一盏太阳能小灯为道路照明,昏黄的灯光映上郁酌的侧脸,光影重重,显得他眼窝有些深,肤色更白。
基地门口灯火通明,车灯驱散黑暗,远远地,他看见钟苍穹开枪后便对沈暮山说了句什么,没过多久,散开的人群就重新聚拢了些。
一阵短暂的谈话后,钟苍穹仍然居高临下地站在车上,沈暮山抬起头,吩咐其他人把车上的东西搬下来些,而后又是一阵对话。
不知道他们怎么商量的,不出几分钟,交涉结束,钟苍穹收起枪,毫发无伤地离开了。
郁酌眨了眨眼,想起不久前钟苍穹恶劣的神情,眼看着对方的车灯一点点消失在夜色中,不禁暗自嘀咕了一句:“怎么对他这么忍让?”
他本来只是自言自语,安静几秒后,头顶的摄像头却闪了闪。
广播员话语中意味不明,突然接了茬:“这算什么,他是心里愧疚,所以才一忍再忍,以后这样的时候多着呢。”
“?”
“想不想知道原因?你答应和我合作,我现在就能告诉你。”
郁酌睨了一眼黑漆漆的摄像头,笑了一下,没犹豫地转身下楼:“不想。”
-
矮墙边,几根枯枝从墙外伸进来,在地面相接处留下斑驳的树影。
半晌没人出声,郁酌思索之后抬眸,见段煊脸色仍然不好看,于是拉了一下他的衣袖,笑眯眯道:“段哥。”
他也不说什么别的,话音落下后就盯着对方看。
过了好一会儿,段煊下颌线条紧绷着,神色终于有了变化,微微压低眉骨后,垂眸睨视郁酌,目光对上对方润亮的眼神,喉结微动。
他捏了捏郁酌的后颈,说:“愣着干什么,走吧。”
这话没头没尾的,郁酌一时没反应过来,停顿几秒便立即弯了弯眼睛:“好。”
墙外是一片茂密的树林,面积不大,花不了多少时间就能走出去。
走动间,脚边堆满了枯枝败叶,踩下便是一阵窸窣的声响,虫鸣阵阵,更显得嘈杂。
两人时不时能看见腐烂的尸体横在树旁,散发着难言的臭味,夜空中悬着一轮弯月,清浅的光线被重迭树叶遮挡住,只隐隐洒下来些许。
段煊走在郁酌身边,手里拎着提前带上的手电筒,除了照明和提醒对方注意脚下,他一路上都不怎么出声。
不知道走了多久,一棵从中断裂的树干横跨在道路中间,挡住两人的去路。
这一片地方的落叶明显变得稀疏,泥泞的地面上脚步杂乱,似乎曾经发生过打斗,郁酌微微皱起眉,发现树下有一具被死死压住的尸体,从其腐烂程度看,离他死亡并没有过去太久。
臭气熏天,他皱了皱鼻子,本来不想靠近,却又突然发现了什么,于是下意识凑近几步,仔细打量后,转头看段煊:“段哥,这人衣袖里有个手环,你能不能帮我把它拿下来。”
段煊瞥他一眼,微微敛起眉梢,什么也没问,长靴踩过泥泞的地面,利索地取了手环。
看着他擦了又擦,郁酌这才伸手接过,随后神色便凝重几分。
——是郁还峥的人。
现在看来,他们的确已经在附近了。
“你……”
看出郁酌表情的变化,段煊忍了几秒,目光扫过那具尸体,想看出到底是哪里值得他注意,而这手环明明隐藏在尸体的衣袖深处,郁酌又是怎么知道的?
但除了对方装备精良,应该有自己的队伍之外,他没看出这人有什么特殊。
心头涌起一丝道不明的躁意,段煊压了压眉尾,心道既然郁酌不肯提,他问了也是自讨没趣,于是虽然烦躁,还是赌气似的按捺着情绪没开口。
然而等了又等,沉默间,见郁酌似乎有些走神,不知道在思量些什么,段煊顿时想起对方之前打算离开的举动,回过神时,已经下意识攥住他的手腕。
“……”
“哗啦——”
不等他出声,下一秒,身旁的树林深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郁酌察觉到手上的力道,正要开口,听到声响也倏地紧张起来,又想应该不会这么倒霉,怎么会一出来就正好碰上。
在两人的注视下,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黑暗中出现。
“你们?”
沈暮山带着一队人出来巡查,从树林穿过时听见细微的动静,顺着声音找过去,却没想到会是段煊,以及……
他视线微顿,目光落在郁酌身上,认出他后,笑了笑,神色间若有所思,却并没有多说什么。
“沈队,我们之前掉了东西,出来找一找。”段煊不动声色地将郁酌拉到身后。
沈暮山没追问:“外出时的人不宜太少,应该注意安全。”
郁酌微不可察地放松几分,见对方显然认出了自己,却没有要拆穿的意思,应该暂时安全,于是向一旁靠了靠,安安静静地做一个乖巧的花瓶。
也就在两人谈话之间,他终于能仔细打量沈暮山,一抬眼便对上对方审视的目光,飞快地眨了一下眼睛。
沈暮山只瞥了郁酌一眼,收回眼神后继续开口:“这段时间基地附近总有生面孔出现,摸不清底细,也不知道是什么目的,你们要小心。”
他说这话时虽然看向段煊,话语间却意有所指,显然是针对郁酌的一句提醒。
郁酌没应声,只当自己什么也没听出来。
沈暮山年纪并不算大,为人不失血性,行事作风十分磊落,可眼神间却莫名有些苍老。
微笑时,他眼角的褶皱中仿佛堆积着火焰燃烧的余烬,蕴含着许多东西,又丝毫没有生息。
没来由的,郁酌突然就想到郁还峥,与之相反,他是像毒蛇一样的人,两人明明没有相似之处,又好像有哪里相同。
他想不出,只能暂时压下思绪。
沈暮山还有任务在身,没聊两句就走了。
郁酌仍然被段煊攥着手腕,安静中,耳边只有枯枝断裂的沙沙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脚步越来越缓慢,却听到对方猝不及防地出声:“如果刚才我没有来找你,你会去哪里?”
其实段煊想问的是,如果不是自己一路跟着,他还会不会回基地,犹豫后,还是怎么也没问出来。
“我还能去哪儿。”郁酌知道他话语中的意思,却笑眯眯道,“我只是想去外面看一眼,很快就会回去。”
他声音很轻,语调缓慢而柔和,一点力道也没有。
说完这句话,郁酌又不动声色地挨近了些,继续道:“外面这么危险,没有你保护我,我一个人走不了多远。”
两人的影子在月色下微微重迭,看起来亲密无间,段煊被这种错觉所蛊惑,神色怔了怔,一时间没有反驳,几秒钟后,树影缩短又重新延长,他听见郁酌再次小声说:“段哥,你怎么不问我出来做什么,你不想知道吗。”
段煊脚步一顿,微微侧过脸,见对方眼中映着浅淡的光,一脸“我正在哄骗你”的表情,显然是没打算说实话,下一刻便倏地清醒过来。
他抿了抿嘴,侧过身来,将郁酌的外套拉链一下子拉紧,挡住了他不停歇的问话,只能堪堪露出一双润亮的眼睛。
看了半晌,段煊移开视线,神色变换了几番,最终面无表情地沉声说:“这是你的事,我一点也——不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