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边的枯草染上新绿, 在风下发抖,稀疏挤作一团,毫不引人注目。
两人前脚刚踏出大门, 下一秒, 沉重的关门声响起,入口严丝合缝封闭起来,尘土散落。
这附近大概常被广播员仔细清理, 虽然荒芜, 实际上很安全, 也不见任何丧尸的踪迹。
“快天黑了。”段煊打量四周。
两人一开始并没打算久留,没想到挨挨蹭蹭的, 还是花了不少时间。
郁酌的脚步在震动声后轻微一顿, 随即收拢衣领, 步伐快了些,“那我们得抓紧点了,段哥。”
再磨蹭下去,蒋自明他们该以为这边出了什么问题,着急忙慌地赶过来了。
话音落下, 段煊低声应了一句,但心里似乎还想着其他事情,眉毛刻出一道刻痕,手指微收,把广播员给他们的箱子放进后备箱。
除了赶时间回去,他的确有更紧急的事情在担心。
段煊微微沉下呼吸, 沉默中, 倏地回忆起之前在地下实验室里,马博士变异的状态和情形。
即使他看不出来对方那时已经发生异变多久, 也无法清晰其中的细节,但能确定的是,马博士一定在情况失控之前用尽了方法,将全部精力投入到药品的研发中,最后却仍然失败。
只能落得一个丧失理智,困在原地成为行尸走肉的结局。
——到底应该怎么做?
段煊眼珠动了动,注视着前方不远处的身影。
“等等。”
思绪变了又变,他倏地抬起手,没来由的将正往副驾驶走的人拉回来。
郁酌转头,没有防备,在这力道下几乎跌进他怀里。
?
段煊手腕一压,掀了掀对方沾染着体温的衣领,脖颈皮肤光洁,又因颈间蓄着的热气被冲散而显出肌理。
但还没等人反应,他早有准备似的,在对方喊冷之前就迅速将他捂好。
“你要干嘛?”
眼看段煊动作半晌,上下检查,最后似乎还想伸手扒拉一下自己的眼皮。
郁酌终于有点不自在了,心道对方怎么这么多小动作,挥开他的手,使劲眨眼,往后躲了一下,问,“怎么了?”
等不到回答,他不明所以地皱了皱眉,直到指尖也被段煊拢住,对方手指冰凉,连带着空气中的寒意一个劲想往怀里钻,颈间被发尾扎得痒。
安静两秒,郁酌视线上移,盯着段煊沉郁的眉眼,不知道想到什么,心思一动,觉得自己有点明白了:“段哥。”
他琢磨着,半开玩笑半怀疑道,“你该不会是,怕我会突然变异吧。”
一路上出来时,他就发现段煊有些沉默,虽然这人平时话也不多,但明显不什么好脾气的人,也少有憋着气隐忍不发的时候。
现在闷不吭声的,郁酌还挺不适应。
思来想去,见段煊一直眉头紧锁,又挣脱不开,于是也不动了。
就这样任由他捏一捏胳膊按一按手心,郁酌嘴上嘀嘀咕咕没停,胡乱猜测一通,来回说些乱七八糟的话,又道:“你放心,我心里有数,就算是那些药剂都没效果,现在也还……”
然而他话没说完,就被段煊伸手捂了嘴,不满地唔唔一阵,却发不出声。
温热的呼吸扫在虎口,只感觉到带着薄茧的手心贴住半张脸,泛着轻微的痒,柔和而不容抗拒。
怎么,现在说话都不耐烦听啦?
郁酌说不了话,眼睛还能瞪人,只能用眼神不满地质问对方,倒是也没再有其他动作。
但他没想到的是,段煊却好一会儿没出声。
此时天黑了大半,暗淡光线中,四周景色模糊不清,连带着对方半边脸色隐没在阴影中,情绪不明,瞳孔漆黑,隐约流露出压抑的情绪。
郁酌盯着他看,半晌,终于察觉他冷峻神色下的不安,又或者焦躁恐惧,对即将发生却无法控制之事的抗拒和在意。
是认输。
而直到被攥着衣袖推了推胳膊,段煊僵硬着手臂,这才立即回神,力道陡然松懈下来,轻咳一声,佯装无事地松开手。
这下郁酌要是再不明白情况,以前就算是白混了,凑近了一些,眼眸中坠着光似的,透亮清晰地映照着对面人的身影
他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没用,毕竟身为即将丧尸化的他本人,也不清楚自己的死期是哪一天,除了接受没有其他选择。
但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
郁酌想到那些丧尸血渍呼啦涌上来的嘴脸,又觉得恶心,心道自己绝对不能接受变成那副丑样子。
他不想了,看着段煊笑了一下,转移话题:“小段哥哥,以后如果不想听我说话,你应该做的是亲我,不是用手捂我的嘴。”
段煊垂眸,闻言也闷闷笑了两声,被郁酌这样闹了一通,心中的思绪被冲淡许多,秉持着有求必应的原则,亲了亲他。
“你不用操心这些事,我会解决。”
不管是病毒,还是那些会对他产生威胁的人,段煊微微垂下眼,心中有了决断。
就像不久前他闯进郁还峥的基地,以及更早以前,面对各种麻烦时的保护——他全都会解决。
郁酌没正面回答,心中却燕山停很明白,这些事远比表面上看起来复杂,也许很久都不会有结果。
“那如果……”
他又发问,故意出难题:“如果我真的变成丧尸了,你会怎么做?”
段煊顿了顿,神情淡下来,看起来挺不喜欢讨论这个话题。
半晌,他捏一下郁酌的手心,不满于对方毫不在意的玩笑态度,本想放两句狠话,让他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然而话到嘴边,最终还是转了个弯,正了神色,言简意赅道:“养着你。”
郁酌一愣,明明只有两三个字,但也被其中转瞬即逝的郑重情绪扎了一下,忍不住抬眼偷偷打量段煊的表情,想看出他是不是真的这么想。
看了又看,对方已经恢复如常,他败下阵来。
“也行。”他最终轻巧应下,顺着话继续补充,“养着我也不是不行,但环境一定要好,太脏太破我都会受不了,得干净,还有……”
他说这话时语气带有故作严肃的认真,似乎真是在提要求,眼眸中却是一闪而过的狡黠。
段煊还是忍不住被气乐了,凝重的神色微舒,眼角微挑看向对方,习惯拿枪的手蹭过他的脸颊。
“算了。”
郁酌脸上传来粗糙触感,接着只听到这样两个字,便被段煊勾住衣领,下一秒,冷冽的气息凑过来。
段煊吸猫似的,揉一下他的脸,又亲昵地贴贴他,埋在颈间使劲吸了一口,耳廓紧挨着脆弱的脖颈,连接起呼吸和心跳,冷气散开。
“段哥。”
被吸了一口,又一口,郁酌下意识微微仰头,脱不了身,好半天才喘了口气,摸了一下自己被刮红的脸,瞅着对方略微舒展的眉眼,心道这也没过多久,怎么胡茬子都快冒出来了。
他脸疼。
段煊却是心满意足,满腹心事暂时咽了回去,把人往副驾驶的车门边带:“上车。”
扣上安全带。
“走了。”
车发动后,郁酌从后视镜看了一眼紧闭的围墙。
荒草败落,一点多余的痕迹也没有留下,完全看不出有人进出的踪迹,死寂中却又蕴藏着开春后的些许变化。
车内空间密闭,温度回升几分,玻璃上原本结着一层霜,模糊视线,此时缓慢消散,清理后映照出沉沉暮色,
一路开开停停。
为了避免麻烦,段煊没走早就被人为扫荡过的大路,抄了小道,打算先和队友汇合,以便规划之后的路线。
如果市中心的基地没有其他问题,那的确可以作为一个较为合适的落脚点。
道路平稳,耳边只听得见微弱风声。
两人嘴上说着抓紧时间,谁知还是得走夜路,反正已经晚了,索性也不再着急。
车窗外闪过的建筑逐渐迭高,从零散的自建房转变为小区高楼,不变的是仍然一片漆黑,如同一座死城。
“段哥,你看那边。”郁酌突然皱眉,坐直了些。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段煊目光微凝,也立即明白了对方所指的异常是什么。
路边除了破损的房屋和废弃建筑,还有临时防护网,鲜血喷溅,明亮的车灯扫过之后,斑驳的弹孔痕迹也无处隐藏。
这里曾有武装的队伍驻扎,也许就在不久前。
这也意味着,他们靠近幸存者基地了。
没等他们反应,身后车声轰鸣,透过车窗,在寂静的夜间显得刺耳。
紧接着,更多引人注意的杂音从后面传来,似乎是重型车辆压过路面,尘土飞散,震得地面抖了抖。
两人神色都严肃起来,郁酌心中一紧,脑子闪过几个念头,暗道该不会的那几个狗皮膏药,正要扭头,动作间又被段煊按回椅背上。
段煊放缓车速,目光微凝,侧目紧盯住后视镜反射出的一抹若隐若现光亮,起初很微弱,很快就一点点变清晰。
是车前探照灯。
“先别动。”段煊冷下神色。
不出半分钟,一辆军用车整整齐齐在不远处停下,车灯一照,天光大亮,泥沙在光束中翻滚。
郁酌被光线刺的闭了一下眼睛,隔着车窗打量,一眼就确定来人不是郁还峥那边派来的,松了口气。
谁知下一秒,几人拿着武器,全副武装地下了车,看起来训练有素,经历过长时间的训练。
冲他们来的?
郁酌蹙眉,没有错过微弱光线下,这些人统一着装肩膀处略显熟悉的符号。
在哪里看到过,他一时间想不起来。
默不作声地再三观察后,郁酌侧目去看,发现段煊神色也有些许变化,虽然手里的枪没放下,但散去几分警惕。
看这反应,应该不是来寻仇的,是熟人?
然而没等他开口,就看见段煊打开车门下车,迎着对方领头的人走过去。
郁酌按下车窗想看清楚些,却被段煊把脑袋按回去:“先别出来。”
他撇撇嘴,没坚持,安分地在车里附耳听着。
来人语气和缓,听着的确像是和他相熟,又带着惊讶:“队长?”
这下郁酌确定了,听到和蒋自明他们如出一辙的称呼,猜测他们以前大概也是一个队伍的——只是不清楚现在是敌是友。
车灯晃眼,得到指令便倏地暗下来,虽然是以前的队友,但对方现在显然是城市中心幸存者基地的人,来意也并不明确。
段煊心中意外,但压了压眉,仍然保持着戒备的姿态,手指暗暗下压,利落地将子弹上了膛。
他面上若无其事,眼神扫视,侧身挡住车内人的身影,如同将郁酌划进自己的保护范围。
半晌,稍显熟稔地笑了一下,淡声道:“你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