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告诉我, 这份数据上的记录是什么意思!”
实验室,杜万虞脸色难看,连声音也气到有些抖, 狠狠将手里的一迭纸甩到面前人的脸上。
印着字符的纸张往空中一扬, 散落满地。
站在她面前的老人身材枯瘦,脊背挺直后,却显露出与以往不符的深沉, 视线落在锃亮到反光的瓷砖上, 镜片闪过一道暗色。
半晌, 马博士终于抬起头,他看着杜万虞笑了笑, 神色不再是往日里的死板木讷, 抬手擦拭了一下镜片, 缓缓开口:“就是您认为的意思。”
“你——”
没等她再开口,他又继续补充:“被丧尸咬伤,一旦变异就是完完全全的死人,我想您应该清楚,死去的人是不可能复活的, 这既不属于医学,也不属于生物学等各种范畴。”
博士不紧不慢,眼看着对方的脸色越发苍白,笑了一下,最终盖棺定论,“所以, 别再自欺欺人了。”
“你的女儿不可能还活着, 她在几年前就彻底死亡,没有任何复活希望。”
杜万虞狠狠抖了抖, 眼神躲闪一瞬,紧接着,又立即看向对方,脸色发白地咬牙道:“你在撒谎,小云还有救,明明……”
她眼中闪过狠意,几秒种后,似乎坚定自己的想法,站直了些,“分明就是你能力不足……没关系,我杀了你,再找一个人就是了,下一个不行就再杀。”
“总会有人能够做到。”
说完,杜万虞上前一步,似是想要动手,博士却并不慌张,反而神色平静地看着她,像是在等待什么。
下一秒。
“砰砰——”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紧接着,来人紧张而焦急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
“首、首领。”
“您的女儿,她,她不见了……”
-
眼前灰蒙蒙一片。
郁酌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只觉得浑身发冷。
模糊中,他感觉到有人给他包扎了伤口,身下垫着柔软的垫子,周身温度也逐渐升高,热烘烘的暖意将他包裹起来,于是更深地沉睡下去。
直至近夜晚,郁酌紧紧皱着眉,脸色在黑暗中更加苍白了些,床头亮起一盏昏黄的小灯,在眼下覆盖脆弱的阴影,光晕模糊扫过侧脸,镀上深深浅浅的柔和边缘。
他再一次梦见自己昏迷前看见的那双眼睛,阴测测的,目光深沉不见底——是属于郁还峥的眼睛,他呼吸一顿,立即清醒过来。
……
眼前的环境有些陌生,他顿了半晌,又隐约从中窥见微不可察的熟悉感。
房间不大,陈设也简单,应该只是个临时落脚点,厚重的窗帘将窗口紧紧遮盖住,看不出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
郁酌偏了偏头,却看见右前方床边的矮脚柜上放着一台老式留声机,花纹繁复,沉淀着沉静而厚重的斑驳痕迹,显然价值不菲,与周围简陋的环境格格不入。
“这是——”
他眨了眨眼,反应几秒立即意识到什么,神色微微冷下来,翻身下床时,郁酌脚下一软,随即全身泛起细密的疼痛感,不禁吸了口冷气。
不能留在这里。
郁酌焦急地蹙眉,想要打开房门,谁知指尖刚搭上门把手,突然,咔哒一声,黯淡光线中,门锁发出细微且清脆的碰撞声,缓缓掀开一道缝隙。
对方就站在门外,即使是晚上,穿戴却从头到脚一丝不茍,藏在镜片后的双眼微微眯起,似乎意外于郁酌已经醒了,而后露出笑容。
郁还峥声音柔和,辨不出情绪道:“你想去哪儿。”
郁酌的脚步立即顿在原地,呼吸也下意识放轻。
短暂几秒钟时间,他迅速理清现状,也清楚地意识到,自己逃不出去。
从数日之前,郁酌在基地外遇见柯谨的那一天起,也可能更早,郁还峥的计划就开始了。郁酌垂了垂眼,搭在门把手上的手指慢慢松开,后退两步。
郁还峥从始至终对他的行踪一清二楚,却没有在郁酌逃跑时加以阻拦,只是时不时将线放长,隔一段时间,又不着痕迹地拉回几分,也正因为郁还峥找到杜万虞合作,她才会在暴怒离开基地后立即采取行动——这是他们早就商量好的,各取所需。
“小郁,为什么要跑?”
鞋底踩上光洁的瓷砖,发出细微声响,关上房门后,屋内光线黯淡,小片阴影使得郁还峥面容模糊几分。
郁酌抿了抿唇,听见对方继续道:“一个人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没有我的保护,如果你受了伤,又或者出了什么意外,那我该怎么办呢?”
“就像是今天。”
郁还峥微微一笑,脸色温和,“我千里迢迢赶过来,离开基地,就是为了找你,你没有什么话想说吗。”
骗人。
郁酌在心里反驳。
对方说是来找他的,他当然相信,但如果说郁还峥出现在这里,仅仅就只是为了他,郁酌却知道绝对不可能,而对方和杜万虞谈的条件也自然不会这么简单,其中肯定有更深的利益纠缠,关于那个实验,也许郁还峥并没有放弃。
郁酌心里想了又想,却没有表现出来,在床边坐下。
半晌,他没回答,抬起眼看郁还峥,眼睛弯了弯,看起来像是被他说动了,但随即又微微皱起眉,似是不适地揉一下手腕。
“我身上好疼啊。”他说。
郁酌语气放软了些,声音微低,眼眸润亮,可怜巴巴地看了郁还峥一眼,十分熟练地示弱,将这个对他不利的话题带了过去。
“对,我差点忘了。”
郁还峥早就见过无数次他这副模样,只短暂顿了一秒,一副恍然的模样,语调却十分平缓,不紧不慢道,“小郁是想要解药吗。”
郁酌看着他点头。
“暂时还不行。”
……
郁酌抿了抿唇,顿时不出声了,虽然早就预料到他的回答,心里仍然有些想发火,也疲于应付对方。
郁还峥:“等这边的事情解决了,你和我回去之后,一切都会恢复原状的。”
回去?
郁酌没打算跟他走,心底沉了沉,睫毛低垂,覆盖住晦暗不明的眼神,下意识摸了一下颈间的吊坠。
留声机开着,音乐声缓缓流出,在空气中回转,沉静如水,郁酌心中却抑制不住地烦躁。
灯光昏暗,郁还峥看着他手上的动作,眼神中闪过深思。
安静中,他似是想起什么,突然一笑,没头没尾道:“你知道了?”
郁还峥状似回忆片刻,很快就想通其中关窍,“那天我说的话,你听见了,是吗,所以才会突然不见。”
“没听见。”郁酌垂了垂睫毛,直接回答。
“你不清楚当时的情况,但——”
郁还峥听出他是在说反话,神色不变,又像是轻轻叹了口气:“总是有人要死的,他们输了,活不下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你……”郁酌咬牙。
“但你不一样。”
没等郁酌开口,郁还峥话语一转,“你是我亲手养大的孩子,只要你乖一点,就不会有任何危险,在我死后,也会得到我的一切。”
他语气没有丝毫波动,隐隐带着笑意,即使提到自己的死亡,也是十分平淡,深潭一般,让人窥不见底。
郁酌不相信,也不想再聊这些,压下情绪,看着他,突然问起另一件事:“既然说我不会受到伤害,那杜万虞那边又是什么意思。”
“你是打算杀了我,还是杀了我的朋友?”他压了压眉,语气间涌上几分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不满和抱怨,如同几年前一样,他眼尾低垂,威胁对方道,“如果他们出事,我不会原谅你的。”
“放心,他们暂时不会有事。”
郁还峥正要继续开口,下一秒被敲门声打断。
开门后,来人附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郁酌下意识抬眼,听不见内容,却察觉到郁还峥的神色轻微地变化一瞬,随即止住话语。
他没再说什么,急着离开,只在走前笑了笑:“不用想着耍小聪明,好好待着。”
随着门轻轻关闭,郁还峥甚至没有上锁,却笃定他逃不出去,很快就没了声响。
屋内重新归于寂静,
郁酌浑身疲惫,手上的伤口已被处理过,此时有些发痒,又泛着细密的痛感,他在床边坐下,翻来覆去,琢磨郁还峥话语中的意思,又想起几小时前——
也不知道段煊现在怎么样。
当时情况混乱,其实郁酌的记忆已经隐约模糊不清,但在这一刻,四周安静下来后,伤口处隐隐作痛,黑暗中的画面却毫无缘由地浮现在他眼前。
丧尸疯狂地涌进基地,短刀淌着血,寒光闪烁,死寂的气息将人紧紧笼罩,喘不过气,危急之下,段煊甚至顾不得掩饰腿上的伤口,握刀的手指关节泛白,护着他进入通道。
而对方明明已经力竭,关门的前一秒,却仍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底映着满地的尸体,喘息着,眼眸深黑而炽热,滚烫到灼人。
郁酌原本不愿意想这些,也总是在即将捅破窗户纸时笑眯眯地转移话题,却在这一刻前所未有地体会到了段煊的浓烈情感,不禁思绪一顿。
——
“在不在。”
不知道过了多久,期间有人敲门进来送了一次晚餐,又给郁酌换药,关门之后,他终于动了动,趁郁还峥还没有回来,看向墙角的摄像头,敲了一下墙壁。
广播员:“……”
灯光微闪,他好一会儿才出声:“怎么?”
郁酌简直要气笑:“你问我?”
“说实话,你和郁还峥是一伙的吧,这么久不声不响,要出事了,也完全不提醒一句——”
广播员干笑两声,似乎也有些心虚:“这事儿我是真不知道。”
“杜万虞好像出了点状况,据说是有丧尸突然出现在基地里,咬伤了人,她却下命令不让任何人伤害那只丧尸,其他人就闹起来了。”
郁酌眼神狐疑。
广播员:“真的,郁还峥估计就是处理这事儿去的,那个研究员,还有那个绿眼睛疯子,好像都不见了,总之现在基地里也是乱的不行。”
如果真是这样,郁酌思索几秒,心道倒是可以拖延一点时间,自己也能先想办法离开,说不定还能在这里找到解药。
他没时间再计较广播员的隐瞒,只暗暗记下,半晌,又皱起眉:“他——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广播员闻言,可疑地沉默一瞬:“就,还行。”
夜色深沉,郁还峥不知道在哪里扎营,四周寂静无比,只偶尔能听见几阵细微的脚步声,应该是巡查的人,声响很快就停歇下来,什么也听不见了。
几公里外的基地。
墙外涌动的丧尸仍然久久不肯离去,嘈杂的嘶吼和啃食身体的声音在黑夜里显得更加诡异,枯枝败叶深陷进泥泞中,积雪被混杂的颜色覆盖,一片脏污。
啪的一声,蒋自明轻声翻出基地墙外,趔趄了一下才站稳。
正要回头时,耳边响起带着腥气的喘息,蒋自明微微一僵,没来得及转身,身侧的丧尸已经被短箭命中眉心,血迹喷洒出来,轰然倒地。
“队长!”
补刀之后,蒋自明立即去看段煊。
段煊身上遍布深浅不一的血迹,喘了口气,伤口处不断流着血,身侧的地面被染红,神经却在刺痛下格外清晰,周身弥漫着杀意涌动的硝烟。
他将弓弩扔在手边,背靠着树干,缓慢地滑坐在地上,体温滚烫,脱力般微微垂头,半张脸隐藏在阴影中。
但没等蒋自明焦急地上前,很快,段煊喘了口气,狠狠皱着眉,擦净脸侧的血痕,接着便重新抬起眼。
他咬了咬牙,冷声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