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酌是在基地附近遇到了埃尔维。
当时是晚上, 对方扛着枪沿路不紧不慢地走,雪地上踩出一串脚印,周围闻着味冲上去的丧尸都被轻松解决, 血顺着刀尖滴滴答答淌了一地。
起初郁酌警惕他会突然发难, 不打算搭理,却没想到两人正好同路,埃尔维也是要回基地, 碰上郁酌后, 笑眯眯的, 不停地上前闲聊搭话,似乎是缠上他了。
而到了基地附近时, 郁酌又有些迟疑。
之前他见郁还峥行色匆匆, 以为杜万虞这边已经彻底乱了起来, 可这时候过来一看,基地内似乎彻底恢复了安宁平静的氛围,看不出发生过什么事情。
屋檐落着雪,郁酌思索几秒,仔细观察之下, 人群稀疏的街道,其实大多数居民脸上藏着恐惧不安之色,路中间一滩干涸的血迹,几只苍蝇飞过,血腥味若隐若现,隐约透露出几分风雨将至的不寻常来。
他只短暂停留一阵, 打量几眼, 受不了空气中难闻的气味,也担心杜万虞突然出现, 立即从隐蔽的通道进入地下实验室,径直去拿他要找的东西。
实验室寂静无声,和上次过来时相比没有任何变化。
但郁酌在数据室里找了好一会儿,明明其他文件一样没少,原本放在暗格里的那一沓数据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知道落到了谁手上。
难道是杜万虞或者那个研究员自己带走了?
迟疑之下,他又在其他柜子里找了一通,确定数据不在,郁酌只能放弃,刚打算原路返回,下一秒,突兀的开锁声在不远处响起。
声音未落,郁酌拧眉看去。
每个隔间的小门突然接二连三地打开,关在里面的丧尸嘶吼着挣脱束缚,这些怪物不知道被饿了多久,重获自由后,立即疯狂地冲向门外,闯进基地里的人群中。
?
“这是——”
他蹙了蹙眉,心中升起警惕,谁把它们放出来了?
广播员:“是埃尔维。”
……
郁酌动作被迫停在原地,一时没法离开资料室,眼睁睁地看着数不清地丧尸从门外涌过,好一阵才安静下来。
很快,原本一尘不染的走道沾满血迹,透明玻璃上印着大片痕迹,脚下甚至有丧尸在踩踏之下不小心拉扯出来的内脏器官。
郁酌没地方下脚,被恶心的想吐,虽然不知道什么情况,但还是迅速离开这里。
没走多远,出了通道楼,郁酌狠狠喘了口气,手指冻得僵硬,又被熏得不行,整个人头昏脑涨,始作俑者正站在墙角等着他,见他出来了,十分愉快道:“怎么样?”
“你干的?”郁酌后退一步,紧了紧衣领。
“当然。”
埃尔维笑着说,“那老头已经趁乱走了,现在就该把这些恶心的怪物放出来,实验没必要再继续下去,我也能——”
他抽出刀:“我也能把它们一个一个全部杀掉。”
居民区附近,大批丧尸的突然出现显然吓坏了其他人,他们慌乱逃窜,惊叫着找地方躲起来,乱成一团,可直到守卫人员匆匆赶来勉强维持秩序,杜万虞也始终没有露面。
郁酌没再说什么,也想离开,却被埃尔维举起枪拦住去路,对方扬着眉,绿色的眼眸微微眯起,正一言不发地打量着他。
“你想做什么?”郁酌知道自己暂时走不了了,声音很轻地开口,抬眼看向对方。
他正安静站在墙边,肩颈瘦削,周身被一件浅色冲锋衣包裹,衬得脸色更白,一捧雪似的,眼眸乌黑,又形单影只,看起来比之前更好欺负。
埃尔维缓慢道:“你现在可只有一个人在这里。”
语毕,他语气轻佻,半真半假地说,“没有其他人的保护,就算我现在强行把你带走,你又能怎么样呢?”
他眼珠是极浅的灰绿色,此时在光下显得透明,紧紧地盯着郁酌不放,神色中显出几分危险。
两人在实验室出口一旁的墙角,一侧是出口,郁酌背后则是严防死守的高墙,监视器微闪烁,并不容易被人注意到。
周围已经隐隐安静下来,半晌,见对方这样说,郁酌垂了垂眼,好一阵没出声。
直到对方面露疑色,要再次开口时,突然,郁酌没来由地笑了一下,零零碎碎的雪落在肩头,很快洇出融化的水渍。
他眨了一下眼睛,目光微闪,说:“你想错了,我不是你能随便招惹的人。”
轻飘飘的话语落下,紧接着,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埃尔维没明白他的意思,神色微顿,还没来得及细想,便听见墙头传来一阵平缓的机械声。
寂静中,高墙边用于防御的重型武器突然调转方向,黑洞洞的枪口分毫不差地对准这边,流畅地闪烁着银光,只要人一声令下,就能把目标直接击毙。
郁酌就站在枪炮下,头也没回,只笑眯眯地看着他,眼眸润着亮色,仍然柔和,却让人前所未有地意识到,他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样无害。
……
——“算了。”
僵持之下,埃尔维站了半晌,突然挑了挑眉,气氛陡然一松。
“别这么较真,我就是开个玩笑。”
他收起了武器,表情也缓和下来,似乎刚才真的只是随口说说。
他后退一步:“我可干不来这么没风度的事情。”
说完,埃尔维举了举双手,表示自己不会再纠缠,刚要离开,却被郁酌叫住。
“等等。”
思及对方刚才的举动,郁酌似乎想起什么。
他问,“实验室里的记录报告,是你拿走的吗?”
埃尔维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事,愣住一瞬,而后耸耸肩:“要真是我找到的,我第一时间就会销毁,怎么,这东西对你有用?”
聊上两句,明白了对方的目的,郁酌思绪转了转,心里冒出一个念头。半晌,他迟疑着开口:“如果我说,实验还在继续,并且很有可能会不断扩大研究,你会怎么做?”
“什么、意思?”埃尔维理解了一阵,弄懂其中的含义,立即皱了皱眉,而后面露厌恶,“那我一定会,再阻止一次。”
夜色深沉。
公路两侧满是荒废的民居和稻田,埃尔维车速飞快,连周围的景色都晃成虚影。
虽然看不出郁还峥的人有没有追上来,但现在应该暂时是把人甩掉了。
见事情顺利解决,埃尔维往椅背上靠了靠,瞥了一眼郁酌漂亮的脸蛋,又忍不住旧事重提:“说实话,你真的不打算跟我试试?”
郁酌笑眯眯地看他:“不打算。”
说完,他就没再理会埃尔维,没过多久却听对方再次出声。
埃尔维抱怨道,“拒绝我也就算了,可是昨天晚上,我还在外面杀丧尸,你自己却在屋里和别人热吻,这也太伤人心了。”
郁酌:……
他这下更不想说话了,于是索性没开口,安静几秒后,打量手里的药剂。
试管表面光滑且冰凉,细细长长一条,检查过瓶底的序列号后,确定没有问题,郁酌将试剂转动半圈,在另一侧再次看到了“X-03”的符号,不禁抿了抿唇。
这个符号,除了今天晚上,其实他还在其他时候看到过。
郁酌也是刚想起来。
不止是刚才在郁还峥的实验室,而是很久之前——在他亲生父母的档案数据里,他已经没剩多少记忆,画面模糊,并不知道这串符号代表着什么,却隐约觉得和自己有联系。
思来想去,他得不出结果,正迟疑着,却突然感受到车身一阵颠簸。
公路边,缓慢上前的丧尸被压在车轮下,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就立即被绞断脖子,褐色的血液喷洒在车窗底部。
郁酌动作微顿,盯着几滴血看了一阵,想起什么,转头迟疑片刻,还是开口问埃尔维。
“你是杜万虞的人——”
“为什么要离开基地?又为什么……”
埃尔维目光一顿,神色像是变了变,紧接着却沉默片刻。
“哪有这么多原因。”
他似乎只严肃了一瞬,很快就恢复散漫的语气,咧了一下嘴角,十分随意地回答,“她不肯承认女儿是异类,所以看不惯我成天对丧尸喊打喊杀——”
“而我正好最恨这些恶心的怪物,认为她的实验根本就不该继续下去……让死人复活?开什么玩笑。”
郁酌:“你认为这不可能?”
埃尔维:“不可能。”
他语调有些怪异:“怪物早就吞噬了人类的大脑,被感染后,那些人就彻底消失了,变成只会吃生肉的丧尸,即使是我的家人,他们也不会愿意以这样的方式活下去。”
打量一眼对方的神色,郁酌垂下眼,没再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埃尔维提醒道:“所以,别忘记你答应我的事情。”
“不会忘的。”
-
数公里外。
段煊仍然没有离开基地。
不仅是因为要找到谢衷,另一个原因则是,他在实验室的数据中发现了一些事情,需要去找杜万虞问个清楚。
基地已经停止了供电,眼前漆黑,房屋倒塌,四处弥漫着血腥味,碎玻璃和各种杂物散落满地,一片狼藉。
丧尸四处游荡着,声音诡异低沉,让人禁不住心里发毛。
“队长,只剩下这儿没找过了。”蒋自明喘了口气,拍掉手肘的泥灰,手脚冻僵了,说话时,眼前冒着白气,“杜万虞要是不在这儿,那一定就是跑了。”
段煊没多言,神色稍显不耐,沉着脸踹开大门,眼中生出几分戾气:“走。”
不出他们所料,杜万虞的确就在这里,甚至对他们的到来没有丝毫意外,却也没有作出任何反应,只安安稳稳地坐在桌旁,沉静如水,似乎和上次见面时一样。
——如果忽视她满手凝固的血迹,从表面上看,确实没有其他异常。
见段煊几人进来,她微微动了动手指,转椅转过来,面向众人。
段煊意识到情况不对,拧了拧眉:“你……”
没等他开口,杜万虞却打断他,她说:“你们看见小云了吗?”
“什么小云?”
段煊心底沉了沉,却不肯死心,没浪费时间和她沟通,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迭得方方正正的打印纸,展开后压平褶皱,递到杜万虞面前。
“你仔细看看。”
段煊咬牙,直奔主题,语气有些急迫,“你告诉我,这个实验,是什么意思,郁酌——”
他想问,郁酌的名字为什么会在实验的名单上,并且时间标记为十几年前。
这是他这几天一直憋在心里的事,这张纸也是他察觉到不对劲,从实验室里顺手带出来的其中一份资料。
可杜万虞没给他问完的机会,嘴里翻来覆去同样的话语,下一秒,她眼中突然闪过一抹笑,段煊怔住一瞬,猛地意识到什么,下意识要制止对方的动作。
然而没等他伸手,杜万虞笑容不变,似乎早有准备,衣袖里露出遥控器的一角。
她按下按钮。
“操。”蒋自明想骂人,“是基地的自毁程序——她真疯了?”
段煊立即把遥控器抢过来,想要让程序停下,却发现根本没有这个选项。
头顶的灯光闪了闪,矮楼之外,几阵巨响后,剧烈的警报声在整个基地响起,也让所有人的心提了起来。
“把她绑了带走。”段煊狠狠皱眉,来不及多说,立即带着人从这里离开。
基地系统被彻底破坏,看不见任何光亮,尸群躁动,虽然自毁程序在进行到一半时中止,但警报仍然不停地响着,声音刺耳,周围的建筑不断倒塌,连地面也要塌陷,把没过多久就把方圆几里的丧尸往这边引来。
唯一没出问题的是基地侧门的安全屋,他们绑着杜万虞,在隐蔽处躲起来,这里还算牢固,只是不知道能撑多久,段煊喘了口气,心中焦躁。
是他倏忽了,没想到杜万虞是现在这种状态,也没来得及——
大家都没受什么伤,窸窸窣窣地整理一番,只能先等尸潮退去,安分下来后再做打算。
警报声吵得人心烦,躁动的怪物在门外抓挠墙壁,满墙流着血,气氛死寂,混杂着让人窒息的腐臭味。
段煊将资料仔仔细细收好,用衣袖遮住渗血的绷带,不耐地拧眉。
“队长。”
休息了一阵,大家头脑都清醒几分,也没像一开始那样慌张,讨论了一阵行动路线,没过多久,气氛又沉闷下来,有些昏昏欲睡。
这里一时半会儿还不会有危险,蒋自明手臂被砸了一下,龇牙咧嘴一阵,寂静之中,突然想起段煊刚才质问时提起了郁酌的名字,不禁想起昨晚——
其实那天晚上他出来上厕所,正好看到郁酌从房间里离开,也看见了屋外等着的人,长得居然有点像之前那个绿眼睛疯子。
蒋自明在原地愣了几秒,恍神间以为自己在做梦,迷迷糊糊地回去睡了,但第二天早上醒来,看见段煊嘴角的伤口,又突然开了窍似的回想起从前的种种端倪。
他就是再迟钝也不会以为是队长和郁酌打了一架,终于回过味儿来。
于是此时此刻,安安静静的,蒋自明压低声音,突然缺心眼地开口:“队长,我昨天可看见郁酌了,和那个埃尔维在一起。”
听见埃尔维的名字,段煊神情怀疑,脸色陡然间有些难看,目光微冷,张了张口话语又顿住。
蒋自明没察觉到,只继续说,“那什么,你该不会是……被少爷始乱终弃了吧。”
段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