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行署内,白惨惨的灯光打在泛着冰冷金属色泽的墙面上。
四周的墙壁都是由不知名金属构成的,反射着微弱的蓝光,墙壁上没有一丝装饰,连墙缝也无,浑然一体。
只有冰冷的、光滑的金属表面,在白色的灯光下闪烁着银灰色的光泽,连空气里也弥漫着金属特有的寒意。
压抑、冰冷,如同置身于一台巨大的机器里,连呼吸都能感受到一阵阵冷意。
“编号x—331嫌疑人,出列,进入审讯室。”
“编号x—332嫌疑人,出列……”
……
被叫进审讯室里的嫌疑人一个接一个,余下的人全都像取暖的鹌鹑似的缩在角落里。
在这座金属牢笼里互相取暖、慰藉。
穿着灰色制服的执行者就仿佛是残酷的侩子手,然而事实上,这些胆怯的人群中,藏着几名企图在中央公园里埋炸弹的恐怖分子。
“编号x—339嫌疑人,出列,进入审讯室。”
拥挤的人群里涌动了一下,没有人出来。
一名拿着电子名册的执行者拧着眉头,重复道:“编号x—339嫌疑人,出列!”
依旧无人回应。
“你们又想耍什么花招?”
“准备好电棍。”另一个执行者不耐烦道,“这些渣宰真是的,就不能配合一下吗?早审完早完事儿啊。”
“唉,今天又要加班了。”
“希望别被新任执行官注意到,他脾气可怪了,一点都不好搞。”
执行者拿出电棍,刚想对离他最近的人动手,威慑一下嫌犯们。
“等等。”
人群中冒出一道声音。
这种声音,执行者无法形容,软软糯糯的,有点像他平时吃的胶状能量条,但是比能量条甜得多,好像连嗓子眼里都甜腻腻的。
“编号x—339?”
他开口叫道,嗓子有些奇异古怪的升调。
“是…我是339号……”
原本挤成一团的嫌犯们散开,走出来一名穿着浅色长裙的女人,身形高挑清瘦,披散着乌发,有些狼狈。纤长的手臂上戴着一双蕾丝手套,显得手臂纤细,领子上的花边镶嵌着细碎的钻石。
裙摆有些灰尘,然而一点也掩盖不住他身上的荣光。
一看就叫人明白,这是位矜娇、优雅的贵族小姐。
“抱歉,我还不习惯自己的编号,以前从来没有被当作嫌犯,也没有进过执行署。”
女人低垂着头,额发垂落,纤长的睫毛也低低压着,叫人看不清眉眼。
便只能看见雪白的下巴尖,往上是那两片唇,殷红、柔软,不知擦了什么色的口红,樱桃似的红润饱满。
微微张开,露了一道唇缝,执行者恍惚好像恍惚看到他探了一点舌尖出来。
“没…没事……”
他结结巴巴道,目光黏在陆长郁的嘴唇上,喉咙细微地吞了吞口水。
其他几个执行者也是齐齐盯着他,舍不得移开眼。
他们还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人,一出场,抬起那张脸,整个灰扑扑又冰冷压抑的审讯室像被开了个洞一样,明亮的阳光刺进来,打破了这里的沉寂和冷漠。
拿着电棍的那个人愣了一下,手上的电棍脱落,砸到了自己的脚,顿时痛叫了一声。
刺耳的叫声才让几个人回过神来。
“冒犯了,请问为什么要抓我来?我只是在公园里等我的未婚夫而已,请问这犯了什么罪吗?”
陆长郁抬起眼看那个之前叫他的执行者,一双浅色的粉色眼瞳,泪汪汪的,宛如一块瑰丽的粉色宝石,连泪珠也闪耀着细碎的光泽。
被这样一双漂亮、可怜的眼睛看着,就好像被路边一只可怜巴巴的小流浪猫蹭了一样,心尖都颤巍巍的。
如此美丽柔弱,怎么看都不可能和恐怖分子有勾结。
被他目光注视着的执行者不自觉地挺起胸膛、挺直脊背,“小姐请别担心,你肯定和这桩恐怖袭击案无关,不会有事的。”
“那我现在可以离开了吗?”
执行者一下子塌了脊背,有点尴尬地为难道:“恐怕不行,我们要走程序的。”
“公事公办,您这样美丽优雅的小姐,一定会明白我们的难处的。”
陆长郁闻言眼皮一抽,装柔弱可怜的眼睛都快干巴了。
“是的,先生,我明白你们的难处。不要为了我妨碍你们的工作。”
看着这位漂亮的小姐咬着唇,含着泪离开,执行者们只感觉心都要碎了,这么美丽、善良、优雅,绝对和这桩袭击案无关,却要在这冷冰冰的审讯室里受苦。
“啧,要是没换执行官就好了。”
要是从前,放走一个无关的嫌疑犯算不得什么大事,连违规记录都不会留。可惜他们不久前换了个严苛古板的新任上司。
和这座灰暗的执行署一样,冷酷、完美、从未有过违规记录,仅仅两年的功夫就升任执行官,被派来管理“黑界”。对下属也管理严格。
自从他上任,再也没人敢上班摸鱼,更别提放走嫌疑犯这种事情了。
陆长郁在审讯室里待了没两分钟就被放出来了,其实不像是审问,更像是招待客人,执行者们给他泡茶、备吃的,只匆匆过了下程序,并不为难他。
和其他人相比,这都不算放水,那简直就是放海。
审讯结束后要在这里待至少一晚,等到有人保释他出去才可以离开。
几个执行者都暗暗盘算着要怎么借晚上的巡逻机会多与他接触,就得到通知,已经有人来保释他了。
是他的未婚夫。
他们也只能遗憾地放陆长郁离开,其中一个还执起他的右手,隔着雪白的蕾丝手套,绅士地在他手背上烙下一吻。
矜贵的贵族小姐就抬着雪白的下巴睥睨着他,露出纤细的脖颈,显出傲慢的姿态,浓密的睫毛微微垂下,遮住清透的眼瞳中淡淡的厌恶。
恶心死了,死渣宰。
“您真是位绅士,先生。”
他们痴迷地看着陆长郁摇曳的身姿,渐渐远去,心里想着不知道何时才能有幸再见到他。
“好温柔,第一次见到没骂我们的贵族。”
“这么高贵美丽的小姐,应该至少是二等人吧?”
“二等?一等!”
“可一等不是军方或者皇室吗,肯定一早就有人叫咱们放人了,哪里会等这么久。”
*
萨罗刚出外勤回来,迈着大步进了执行署的大厅,缩小到肩高至膝盖的雪狼就跟在他脚边。
“长官,您回来了。”副手上前迎接他,把刚刚整理好的资料传输给萨罗。
一道细微的风从耳边吹过,萨罗敏感的神经动了一下。
就好像脑电波被撩拨了一样,细微地颤动着,叫他去找那个源头。
他偏过头,一缕乌黑的发丝从鼻尖飘过。
脑子里嗡的一声,空白了一瞬。
“长官,您的精神体在做什么?!”副手一脸惊讶地看着他那只雪狼,一向冷傲得不屑搭理别人的雪狼,现在跟个痴汉狗一样扑倒那位小姐怀里,埋下头在他身上嗅来嗅去。
“先生,请叫您的狗放开我!”
萨罗怔了一下,命令雪狼回来,这回雪狼却一点也不听他的话,趴在陆长郁身上用脑袋拱来拱去,都快把陆长郁扑倒在地上了。
“抱歉。”他一把薅起雪狼的后颈皮,另一只手稳稳扶住快栽倒的陆长郁的肩。
作为一个道德感极强、不容许有任何错误的人,萨罗补充了一句,“需要补偿吗?我可以给你一些钱。”
这话说得好像交嫖资一样。
副官见他不会说话,连忙补充道:“长官的意思是给您一些道歉礼!”
陆长郁头也不抬,有点嫌弃地擦了擦手上的口水,“不用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低下头瞥了一样萨罗脚边那只缩小的雪狼,要不是怕有损“贵族小姐”这个形象,真的很想拔腿就跑。
……千万别被这个哨兵发现身份,他一点也不想被关进白塔里。
“还有人等我,我要走了。”
萨罗看着他纤瘦的背影,微微眯起眼睛,回忆着刚刚看到的情形。粉色的透着惊惶的眼神、肩颈那块皮肉柔软、肌肤也细腻的不像话。
他低下头看着刚才抓着他肩膀的那只手,微微握拳,甚至还伸到鼻子底下轻轻嗅了嗅。
是错觉吗?感觉好像刻意用了香水隐瞒混淆身上的香味。
浓烈到有些刺鼻的香水味里,有一丝细微的、让他一向稳定的神经忽然亢奋似有电流穿过的味道。
还有那个女人的眼睛,发粉的颜色漂亮剔透却不自然。
脖子上带着的丝绸细带子衬得肩颈纤细雪白,却正好挡住了喉结的位置。
他这样一直盯着人家的背影看,还闻摸过人家的手掌,怎么看都像个痴汉。
副官不忍直视,咳了咳,“长官……”
萨罗收回目光,“审讯室不是刚抓了一批嫌犯,过去看看。”
面容冷峻的男人迈着长腿大跨步离开,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还是一副冷酷无情的精英做派。
到了审讯室,几名执行者立刻站得笔直,行了一个礼。
“维尔,审讯记录拿给我过目。”维尔就是那个负责审讯的人。
他们顿时面露惊慌,互相眼神对视了一下,想着怎么把陆长郁的审讯记录蒙混过去。
这视线轻易就被萨罗捕捉。
“副官,你去拿。”
萨罗只看了一眼就皱起眉头,“这可不合规矩,为什么不严格按照程序来?”
维尔上前解释了一番,大抵是说那位小姐有多么可怜无辜,绝不可能有问题。
“你有证据吗?”
维尔哑口无言,其他几个人也帮陆长郁说好话,然而正如萨罗的评价,“感情用事”。
这帮执行者都跟迷了魂似的帮一个嫌犯说话,让萨罗很不满。
他讨厌感情用事的人,这类人很容易做出不理智的事,违反道德、甚至违反法律。
萨罗翻了翻审问记录,看到了那张小小的照片。
是个黑发粉眼的女人。
他立刻站起身,转身离开。
刚走到大门口的陆长郁,悄悄翘起唇角,露出一道挑衅、恶意的笑。
“执行署的人真蠢,这都能被骗。”
刚要踏出大门,身后出现一道人影,他的手臂被人牢牢捏在手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