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捡到麦小么之前, 准确来说,在被抓到人鱼族那艘检查用的飞船之前,麦汀汀十年如一日生活在公园门口,和高大棘棘树、以及旁边那棵树的树屋相依存。
棘棘果是变异后产生的新植物, 它的香味很奇特, 有点儿像人类熟悉的石榴, 又不完全一样。
总之,这种果果的香味喜欢的生物, 比如麦汀汀,会特别喜欢;讨厌的, 比如大部分其他丧尸,会特别讨厌。
不过麦汀汀也不是唯一一个喜欢它的存在, 过去的某次,有头比大象还要庞大的生物在路过公园门口时, 被果香诱惑得停住了脚步。
它停下来, 用长长的鼻子卷走一个, 嚼得嘎嘣脆, 神情陶醉。
大家伙的体型很大, 比小丧尸见过的所有动物都更加巨大, 每走一步,附近的地面都在轰隆隆。
那时候的小丧尸本来树屋里睡觉, 听见外面地震似的动静, 第一反应是害怕。
然后, 他从树屋的窗户看见了那个大家伙。
小丧尸颇为惊讶, 这还是他头一回见到有别的生物也喜爱棘棘果。
要知道, 大部分动物在路过公园门口时,首先被棘棘树上璀璨的红色吸引, 可等靠近后又满脸厌恶地跑走。小丧尸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嗅觉、味觉出了问题。
大家伙鼻子很长,可以够到高处的新鲜果果,不像小丧尸只能等着熟透了的果子掉下来,摔到泥土里都没那么好吃了。
小丧尸充满渴望地望着,心想,要是自己也能尝到新鲜的棘棘果,该多好呀。
或许是他那满身的果香叫大家伙察觉到不同,它竟然停下了进食,一步步向树屋走来。
小丧尸重新变得紧张——以这个家伙的吨位,恐怕鼻子一卷,能将自己的树屋连根拔起。
他现在该逃跑……可是跑出去,不正好送入兽口吗?
就在小丧尸纠结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时,大家伙停在了树屋前,用鼻子敲了敲窗户。
它的动作很轻柔,或者说很有礼貌,并没有对窗户造成什么伤害。
就是里面的小丧尸还是吓了一跳。
那时候的小丧尸已经有了分辨生物情绪的能力,只不过还没有具象化到情绪色彩,他只是能非常鲜明、且准确地感知到来自他人的是善意还是恶意。
大家伙……没有恶意。
小丧尸想,他是……想跟我玩儿嘛?
自感染以后,他在这里生活了好多年了。
没有家人,没有同伴,连可以争吵的敌人都没有。每天自己醒来,自己捡果果,自己睡觉,很孤独。
如果,他想,如果有一个同样喜欢棘棘果的生命愿意跟自己做朋友,他也很开心呀。
喜爱棘棘果的,一定都不是坏人。
他大着胆子打开窗户,就看见大家伙的鼻子像一条可怕的机械臂伸了进来——
它没有伤害他,反而把什么放在了桌上。
长鼻子退了出去,虽然不小心撞到了窗框。
缩在床角的小丧尸一看,眼睛亮了亮:是棘棘果!
不是蹲在泥土里快要腐烂的那种,是高高的枝头结的最饱满、最娇艳欲滴的新鲜果果!
这一颗果果格外大,也很圆润,小丧尸双手捧着,小心而珍惜地咬了一小口。
哇……
这个味道,也太棒了吧!
没有未成熟的酸涩,没有过熟的发酵,恰到好处的清甜,每次咀嚼都是唇齿留香。
小丧尸没吃完,把剩下的果果放在桌上,然后开心地打开门跑出去。
大家伙就在树屋门口等他,眼睛很大,看起来在笑。
小丧尸鼓起勇气,张开双臂拥抱它的鼻子。
大家伙的大耳朵一扇一扇的,也很愉悦。
接下来的几周,大家伙都没有离开,留在公园门口的棘棘树下。
小丧尸每天醒来,都能看见家门口堆满了大家伙刚摘下来的棘棘果,作为回报,他则帮助大家伙清理后背够不着的痒痒的地方。
到后来有几天,他也不回树屋睡觉了,依偎在大家伙的鼻子旁,格外有安全感。
一人一兽相处得十分和谐。
不过,大家伙并没有在这里停留太久,它的目标可是环游世界。
小丧尸将它最后送的满满一屋子新鲜棘棘果保存好,同它依依不舍告别。
后来,也没再见过它。
它去到哪里了?有没有实现踏足整个星球的愿望?它现在还好吗?
麦汀汀都不知道。他能做的只是在心中,默默惦念和祈祷,这位在他成为丧尸后的第一个朋友,也可以过得很好。
正是由于这段经历,麦汀汀对于能造成“地震”般效果的大型生物,不仅不怕,还颇有好感——当然,蛇鳐除外。
这也是为什么听见花儿说“它”苏醒了之后,吓得瑟瑟发抖的昆特,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一向娇弱的小美人竟然无半点怯意,还一副期待的神情。
他不会知道,麦汀汀不管去到哪里,都盼望着重逢。
昆特舌头直打结:“它、它、它是谁?醒醒醒了我们、怎、怎么办啊?”
他的任务可是护送小美人到达可以居住的平原,可不想在这里就被吃掉啊啊啊!
本以为这里的原住民灰雪莲会有什么对付巨兽、或者熟练的跑路技巧,没想到小姑娘根本没有后备计划,颤得掉了好几瓣花:“我不知道啊!‘它’就是山神,是镇山之主,冬眠醒了可是要大吃特吃的——哎没时间废话了,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快跑吧!!”
她说完,闭合花苞保护好里面的婴儿,拔根就跑。
高速移动之灵活叫人羡慕。
昆特目瞪口呆,反应过来也赶紧跟上去。他虽然有速度异能,但这里毕竟不是熟悉的森林,高山地形陡峭,还到处都是积雪,就算有了灰雪莲的花瓣可以抵挡低氧带来的痛苦,可还是有很多无法客服的条件,他的速度异能发挥很有限。
昆特跑出去几十米,忽然觉得不对劲。
好像少了什么。
一回头,小美人不仅一步都没跑,还痴痴地遥望着“雪崩”声源处。
那个虔诚的神情,与其说是准备好了向山神献祭,更像是等待失约已久的情人。
这到底是在干什么啊!
昆特早就发觉,小美人的思考回路和自己、和大部分丧尸都不太一样,很跳脱,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就像一个泡泡包裹着他,如果没有外力戳破泡泡,小美人可以一直自己待在里面,谁也不搭理,独自一人反而更自在快乐。
问题是,平时与世隔绝就罢了,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总不能傻站着白白送死吧?
尽管昆特并不知晓为何沈先生一定坚持要把少年送出去,但他答应了先生的事儿,就一定会做到,他绝不会让先生失望。
年轻人无奈地折返回去,在一大块夹着泥屑和草根的雪团掉下来撞到麦汀汀之前,猛地飞扑过去,将他撞到一旁。
小美人被突如其来的冲力吓得一懵,躺在地上茫然无措地望着他,眸光中有什么抖动了一下。
昆特本来对他停在原地不动的举措有一点生气,就一点点,可见他这副模样又心软了;算了,反正自己也不可能对小美人说什么重话,还是该怎么哄就怎么哄吧。
麦汀汀余光瞥见那团在岩石上撞得粉碎的雪,有一些溅到他们身上;直到此刻他才忽然反应过来,若是刚才没有昆特的奋力一批,现在被雪团挟持着撞上去的,很有可能是自己。
他越想越后怕,张了张嘴几欲开口,都没能做到,眼泪在眼眶打转。
青年撑在他身上,形成绝境之中暂时的小小壁垒,深色的眼眸看进他眼底:“别发呆了,跟我走,好吗?”
这次说话倒是足够顺畅,一点儿没打顿。
小美人看着他那颗比先前任何一个时刻都更加闪耀的眉钉,用力点点头。
昆特率先站起来,向他伸出手,轻松地把他也拽起来。
山顶上大大小小的雪球还在源源不断滚落,情况危急,刻不容缓。
以麦汀汀的速度是肯定没法跑在雪、或者苏醒的大怪兽之前的,昆特重新蹲下,背对着麦汀汀,示意他上来。
麦汀汀知道自己不能再拖后腿了,这回没有犹豫,赤着脚踩上青年的宽厚的手掌。
昆特起身,握住他的腿弯,深吸一口气,寻找灰雪莲的身影。
然而因“雪崩”造成的大量雪雾茫茫一片,遮蔽住了视野,什么也看不清。
昆特背着麦汀汀转了好几圈,还是哪哪儿都一样,到最后甚至找不到刚才来的方向。
搂着他脖子的少年闭上眼,片刻后睁开,轻柔而坚定:“右边。”
昆特一愣:“你怎么知道?”
麦汀汀道:“我能……感觉到崽崽。”
或许是极光珍珠发出的能量过于鲜明,足以在大量陌生环境中被探测;又或许是小人鱼的尾鳍跟他的花蕊相交时产生了某种奇妙的联结,类似于心灵感应之类的链接——总之,忘记了从什么时候开始,麦汀汀已经能够摒弃视力、嗅觉或是任意一种感官,直接而准确地定位麦小么的位置所在。
昆特相信他,其实也别无所选,按照他的导航朝着灰雪莲和人鱼幼崽的方向奔去。
一方面,他要在视野清晰范围仅有数米的情况下盲选路程,另一方面,苏醒的怪兽脚步已然近在咫尺,甚至能听见它左右腿交替着奔跑的震动,前有狼后有虎不说,还背着个金贵的宝贝,对年轻的昆特而言无异于前所未有艰辛的挑战。
……咦?
他刚才,是不是提到了左右腿?
为什么……野兽不应该都是前后爪吗?
昆特一个刹车停了下来,静静地听了一会儿。
没错,的确是左右腿,或者也可能是一前一后,总之每次落地的只有一条腿而已,绝对不是像动物那样依靠四肢。
难道这个怪物是双腿直立行走的?
难道……山神也是人类或者丧尸的一种吗?
昆特将疑虑告诉了麦汀汀,后者也开出小蓝花感受了一下,这只苏醒的大家伙情绪颜色是欢快的绿,而非愤怒的红。
要形容的话,比起被不速之客搅扰了安眠而愤怒,更像是久违地发现了客人踪迹格外兴奋。
昆特:“……那我们还要不要跑?”
他对自己速度的信心实在还不够多,没觉得可以超过“山神”。
麦汀汀:“……要不,等?”
他只能“看见”麦小么在哪里,其他被雪雾遮蔽的路线是没法参破的,刚才已经经过好几个冰裂,若不是昆特足够敏锐、察觉即时,他俩早就冻成冰棍儿了。
被“山神”抓住的死亡概率不是百分之百,全然陌生的地形说不定威胁更大。
既然他的“任务”都这么说了,大不了就一起死嘛。
能跟美人一起殉情,也不失为一种浪漫结尾了。
昆特这么悲壮地想着,把少年放下来。
风势越来越大,单薄的小美人看起来随时会被吹跑,昆特不得不揽住他的肩头,用自己的身体徒劳地为他多挡一些。
两人在风雪中相依为命,莫名就又经历了一次生死灾厄。
那交错的脚步声愈来愈近,愈来愈近。
丧尸男孩儿们屏住呼吸。
眼前的雪雾像一层帘布被谁拉开,然后,他们看见了。
像人类一样双脚直立行走,身体各个结构也很像人类,连那双眼睛也像人类的放大版,看起来不是完全不聪明的样子,甚至闪烁着思考的光辉。
只不过,它身高近四米,全身覆盖着厚且粗糙的皮毛,纯白的,连脸上都是,又有点儿像极地生活的熊类。
雪……雪怪?
*
雪怪一手一个,像拎小鸡一样拎起两个坐以待毙的真正人类。
啊不,也不是真正的,毕竟都是活死人了,跟它自己差不多,是虚假的人类。
它的动作实在和温柔不沾边,为了方便是拎着他们的脚走的。
大风大雪中晃荡晃荡,没一会儿两人就晕过去了。
等到再次醒来,没有风,也没有雪。
安静得过分了,且光线黯淡。
昆特先是动了动,发现自己被捆住了。
低头一看,是某种藤蔓,非常有韧性,哪怕是力量也随着速度有进化的他也挣脱不开。
他放弃了,观察着周围。
头顶是黑的,而且有纹路,像石头。
山……洞?
附近有什么暖洋洋的,他费力地扭过头,看见火光。
是一堆柴火,熊熊燃烧,这就是他能捕捉到的唯一光源。
柴火旁有个巨大的黑影,应当就是把他抓来的雪怪了。
雪怪坐在那里的样子也很像人,就是要大个好几倍。
它手里拿着一根很粗的树枝,也可能是比较细的树干,在火苗上一边转一边烤。但上面什么也没有,可能只是在预热。
预……热?
昆特懵了一下,接着在雪怪旁边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小美人还没醒,粉色的斗篷已经被剥开了,赤※身※裸※骵地蜷缩在上面,很怕冷的样子,下意识想要多接近一点热源,比如火,也比如厚厚皮毛的雪怪。
我敲!
昆特清醒过来,这玩意儿是准备把小美人烤了吧!
细皮嫩肉还香喷喷,一看就比自己味道好,所以自己就被捆起来作为下一餐的储备粮。
他们还是太天真了,以为两脚行走的就是同类,其实也可能是更凶残的敌人。
跟高阶进化丧尸们待太久,昆特几乎都要忘了,即便是真正的同类,即便没有人鱼族的奴役、强迫,低级丧尸们也是会因为饿肚子互相吞食的。
怎么办,怎么才能解救小美人然后逃出去——听起来像个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甚至想不到怎么逃脱藤蔓束缚的第一步!
雪怪忽然站了起来。
山洞的顶也就五米高,雪怪一起身,几乎挨着最上面,影子通过火光的映射一下子笼罩在昆特身上,青年前所未有地感受到了它的巨大,赶紧闭上眼装睡。
有谁进来了。
难道雪怪不是独居,还有别的同居人?
那一怪吃一人,岂不是安排得明明白白?他还跑个屁啊!
但这次进来的生物应当要娇小许多许多,昆特根本没有感觉到第二个影子投过来。
“哎呀,你怎么还没吃呐?”
……!!!
昆特震惊了,这个声音,这个声音——分明是雪莲花小女孩啊!!
他那很久不用的生锈大脑迫于主人的施压快速运转起来。
听到点儿动静就说不是雪崩,也不是地震,那么精准地认出了“山神”苏醒;不等他们任何人,自己跑得飞快,也没有要回头救他们的意思。
原来,雪莲和雪怪根本就是一伙儿的!
昆特出离愤怒了,但他现在无计可施,只能静静听下去。
雪怪:“叽里咕噜。”
它声如其兽,庞大且笨重。
灰雪莲:“哎,你挑的这个确实不错,我也觉得小白比小黑看起来好吃多啦。”
昆特:“??”
小白是谁,小黑又是谁?不会在说小美人和自己吧?
雪怪:“叽里咕噜,叽里咕噜,叽里叽里咕噜。”
“你说这个啊。”
以昆特的视角看不见小女孩做了什么,不过好像听到花苞打开的声音,大概是从里面取出什么——啊,他想起来了,那条透明的小鱼儿还在里面呢!
小女孩说:“是小白的玩具哦,是不是很好玩儿?”
“小玩具”本鱼也醒了,装在奇怪的花里穿过风雪带到新地盘,见到那——么大一只大怪兽也不害怕,反而奶声奶气冲着对方“么~?”,漂亮的金绿色眼瞳因纯粹的好奇和甜美的友好闪闪亮,像是认识了新朋友一样开心。
小孩子真是好啊,天真无邪,什么忧愁都没有。
雪怪仍在叽里咕噜,似乎对小玩具也有兴趣。
不过昆特并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雪怪:“叽里咕噜?”
好像在问雪莲什么。
昆特听它说所有的话都是一模一样的强调,没有任何改变,也不知道雪莲是怎么听懂的。
小女孩沉默了很久:“因为,他有点儿像我弟弟。”
尾音带上了点儿哭过的鼻音。
雪怪:“叽里咕噜,叽里咕噜咕噜?”
雪莲:“就是他长了尾巴,像条鱼,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很奇怪——哎哎哎,对不起,我不说你怪啦,你最可爱,最可爱好不啦?”
崽崽:“么!”
接下来,在一方只会叽里咕噜,另一方哭唧唧的对话中,昆特艰难地理清了来龙去脉。
雪怪不记得自己在末日前是什么了,可能以前就是个雪怪;但雪莲在被感染前,的确是十几岁的人类小姑娘。
她曾经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慈爱的父亲,温婉的母亲,还有个跟麦小么差不多年纪的可爱弟弟。
后来,北极星最大的一场灾祸降临了,父母死于最强的那波病毒冲击,剩下小孩子带小小孩子于绝境中艰难求生,直至坚持不住,双双倒在了雪地里。
她被雪怪救起的时候已经是垂死的状态了,后者喂昏迷的她一种只有高山区才会生长的奇特植物灰雪莲,在那之后,她竟然被花儿异种了,以半人半花的诡异形态活了下来。
遗憾的是,弟弟太小,没能渡过寒冬,雪怪发现他时,小小的身体已经冻得僵硬。
雪莲和救命恩怪生活在了一起,并且达成协定:她负责在外面诱骗路过的生物,取得他们的信任,用跟讲给丧尸们一样的话术,说要带他们安全翻过雪山,结果却是带到雪怪的洞穴。
雪怪亲自出马猎食,很容易把猎物吓晕、甚至吓死过去,要么就是冰天雪地中捡到的早就不好吃了;现在有了送上门来的食物,还各个都是鲜活的,它坐享其成,好不快活。
相应的,它给小姑娘提供庇护,不让其他食草食肉动物把她吃掉。
一花一怪互利互惠,生活得十分和谐。
昆特听完,仍旧出离愤怒——好家伙,你们倒是生活得挺快活,有没有考虑过误入歧途的猎物们的感受啊!
青年气死了。
回想突然出现的花女孩,想想那些她的调侃,以及最后莫名其妙好心给他们吃花瓣、还带路,怎么想都是有预谋的,萍水相逢哪儿来那么多好心人——啊不,好心花——可他傻了吧唧就相信了,还害了小美人。
如果能重来,他绝对要多几个心眼儿!
他动了动手腕,试图从藤蔓与藤蔓之间找出足以钻出的空隙,可惜失败了。
这些藤蔓像是仍旧活着,他愈是挣扎,它们竟然缠得越紧!
就在这时,麦汀汀醒了。
雪莲和雪怪的谈话,昆特的扭来扭去,在同一时间停了下来。
唯有人鱼幼崽看到好久不见的妈妈(其实也没分开多久,但见不着妈妈的每一秒钟对崽崽来说都很漫长呀),开心极了,探过身就要抱:“么么~~!”
小美人的蓝眼睛雾蒙蒙的,刚醒过来还很茫然,没有理清发生了什么事儿。
他的斗篷不知什么时候被脱了下来,敞开摊在地上。
旁边有火,就像尘暴刚刚来临时他发现小卢克的那个地下室,他们一同取暖过的火堆。
旁边呢,有一个很大——很大的怪兽。
……诶?
麦汀汀想起来了,花女孩说“山神”从冬眠中醒过来,然后他和昆特跑散了,被这个大怪兽抓走。
抓到了……看起来是对方栖息的山洞里。
花女孩见自己认定的“弟弟”还是更亲近她给雪怪抓来的猎物,不大高兴。
猎物就要有猎物的自觉,乖乖待着被吃掉才对。
她后退一步,把快要碰到少年的小人鱼抱远了些。
崽崽懵懵懂懂地意识到,自己的这朵“坐骑”,似乎在阻止他跟妈妈抱抱。
这怎么能行呢?
崽崽一定要在妈妈身边才可以!
小幼崽眼睛眨了眨,浮出晶莹的泪花,小嘴一撇,哇地哭了起来。
麦汀汀还在梳理现状,猛地听见崽崽的哭声,吓了一跳,赶忙站起来。双腿使不上劲儿晃晃悠悠的,还是努力朝崽崽的方向走去:“给我……我来。”
他至今没能接收到花与怪兽的鲜明恶意,最在乎的还是哄小家伙。
然而看在雪怪眼里就是截然不同的景象了:都已经剥干净准备上杆烤的猎物,竟然想逃跑?可不得了!
麦汀汀刚往灰雪莲那边迈了两步,肩上一沉。
不止是沉,简直是要把他压进地里的重量!
雪怪那覆着厚厚皮毛的大章摁住猎物,近似人类的眼中腾起不满的怒火:“叽里咕噜!”
麦汀汀小腿上的小花朵先于主人的意识绽开,「蓝」蓄势待发,随时要为主人冲锋陷阵,跟敌方的「红」大战一场。
但在它们发挥效力之前,被强行扭转过来的麦汀汀却在惊惧之前,蓦地出现了另一层情绪——惊讶。
少年不顾尖爪刺破细嫩皮肤的腾,揉了揉眼:“萨米尔……?”
紧张的昆特和看好戏的灰雪莲:“萨米尔是谁??”
小美人没有后退,反倒双臂抱住大怪兽的爪爪,执拗地问:“萨米尔,你是萨米尔吗?”
灰雪莲本以为接下来会看见不识好歹的猎物被雪怪拍得皮开肉绽的残忍一幕,都准备捂住一同停止哭泣的小幼崽的眼睛了。
奇怪的是,雪怪对这个名字有反应。
不仅有反应,还像被施了定身术似的停在原地不动了。
雪怪翻过大掌,扑噜扑噜娇小的丧尸少年,将他放进掌心,“端”了起来。
它把麦汀汀拿到面前,仔仔细细嗅了嗅。
又嗅了嗅。
雪怪那双眼睛出现了迷惑:“叽里咕噜?”
它满是不可思议,再次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好好地闻了一遍少年。
它的脸上也有毛毛,这么一通蹭,弄得麦汀汀痒痒的,咯咯直笑。
少年向来淡漠的情绪难得有了起伏,他摸了摸雪怪的鼻梁,后者发出舒服的呼噜声,眼神中有什么在闪烁,用额头小心翼翼地蹭了蹭他:“叽里,叽里咕噜。”
从未见过面的一人一兽,竟然像阔别已久的老朋友一样亲昵了起来。
昆特和灰雪莲怎么也想不通为何会这样——不是,先说说看萨米尔究竟是谁啊!?
*
麦汀汀对生前的事记忆所剩无几,除了某些会闯进梦境的碎片。
其中,有一段和眼前的雪怪有关。
这头雪怪是雄性,而出现在他梦里的那一头,则是雌性,名叫萨米尔。
它是它的母亲,在诞下幼崽后不久便被人类抓走,当做用来趋炎附势的礼物,献给远在贝塔象限的贵族家。
麦汀汀出生之前,萨米尔就已经养在他家的庄园里了。
起初萨米尔非常愤怒,每日每日反抗,哪怕伤痕累累也不停歇。
很久以后,它才屈从于自己的命运:离开自己祖祖辈辈生长的小小星球,来到千万光年以外的另一个象限,早就再也、再也不可能回家了。
萨米尔从愤怒变得低落,愈发郁郁寡欢,直到有了抑郁症的迹象。
麦家的庄园辽阔,养了许多珍禽异兽。它并没有被人类关在狭小的笼子里。
事实上它有相当大、足以自由奔跑的草场,还有可以吃得饱饱的猎物、或者投喂的事物,但它每天只在一个很小的地方来回走动,出现了严重的刻板行为,甚至开始绝食。
即便在强盛富饶的人类帝国中,雪怪也是很稀有的,这也是为什么有求于麦家的那些人会费如此大的功夫抓雪怪来。
麦家很担心萨米尔,特意请了宇宙生物心理学领域的专家和医生前来会诊,他们开具了各种药物和其他伴随疗法,通通没有效果。
眼看着萨米尔一天天消瘦,随时都会死去,事情迎来了转机:麦家的小儿子,也就是麦汀汀出生了。
大人们第一次抱着新生的小小麦来到庄园的养兽场,远远看着在角落里强迫性舔舐自己毛发的萨米尔,后者意外地抬起头,看向婴儿所在的方向。
大人们很是惊奇:要知道,无论他们用美食还是什么诱惑,萨米尔根本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今天,却会主动接近——是因为出现了小婴儿不同寻常的气息吗?
雪怪慢慢地,慢慢地来到抱着婴儿的麦夫人面前。
警卫紧张地将手指搁在相位枪扳机上,随时准备撂倒这个可能对小少爷不善的野兽。
然而麦先生做了个手势,让他们退下。
警卫们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不知为何先生会用夫人和小少爷的性命做野性的赌注。
可他笑微微地望着妻儿,颇有信心。
萨米尔比人类要高大得多得多,就算弯下腰也极有压迫感。
麦夫人没有往后退半步,还主动让开了点儿,好让萨米尔能看清她怀中的小宝贝。
婴儿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不同于母亲的气息,懵懂睁开眼。
麦汀汀的虹膜是蓝色的。
缱绻的、烟雾一样的蓝。
正是那点蓝,可以融化万年坚冰,也能够镇静滔天大火。
婴儿看见了雪白的大怪兽,并没有害怕,反而伸出小手咿呀着想要摸摸它。
萨米尔一动不动,任他柔嫩的小手掌拽住自己的毛发。
它那双极像人类的眼眸,有了点点泪光。
当初它的家园,北极星上,人类对动物们的捕杀活动变得愈发频繁,萨米尔早就警戒,将自己的幼崽藏在不会被发现的地方,小雪怪这才幸免于难。
因此,无论是麦家的其他人,还是当年上供的那些人,并不知道萨米尔还有个孩子。
彼时麦夫人正值孕期,即将要成为母亲的人都有伟大的感应力。她总觉得萨米尔的躁怒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便让兽医进行了检查。
结果吻合了她的猜想,萨米尔的确曾经诞下过幼崽,或许正是因为放心不下,才那样想回到孩子身边。
麦夫人把这件事告诉了麦先生,两人考虑过把萨米尔送回伽玛象限,或是寻找它的孩子,但都因为种种现实原因没能实现。
她和萨米尔同为母亲,母亲对幼崽的疼爱不分种族,是共通的,这就是为什么她敢于让曾经狂躁的萨米尔接近小汀汀。
她怎么也没想到,萨米尔的抑郁最后竟然是她的孩子治好的。
也正是那一次,麦汀汀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他甚至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当一个爱笑的小宝宝,就可以安抚其他生命暴怒的情绪。
后来,麦夫人每天都带小汀汀去看萨米尔,后者开始愿意吃饭、活动,和小饲养员交流,身体渐渐恢复。
麦汀汀是家里的掌上明珠,在宠爱下一天天长大,会走路了,会说话了,可以跟它玩闹。
萨米尔是家里所有饲养的动物中,他最爱的一个。
最后一次,他跟家人准备出远门进行跨象限星际旅游前,他还在草场上和萨米尔依依不舍告别,说是等回来了一定给它带许多好吃的。
那天天气很好,阳光落在萨米尔身上,纯白的毛发熠熠生辉。
……
这些都是感染后身心重组的丧尸少年并不记得的事情。
他只知道,他在眼前这头雪怪身上闻到了相当熟悉的气味——后者也是同样。
雪怪会给亲近者留下某种特殊的标记,萨米尔分别给予了自己的儿子和小主人。
谁也没想到,十几年后,他们正是凭借这个认出了彼此。
麦汀汀早就忘记了过去,仍旧认出了曾经拥有过的温柔爱意。
爱能够——也唯有爱能打破一切时间、距离和记忆的鸿沟。
少年抱着雪怪厚厚的、熟悉的皮毛,闭着眼,总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他好想好想知道自己是谁,来自哪颗星,多么想要找回丢失的记忆。
但没关系,就算慢一点也没关系。
起码在今日,在此刻,他触摸到了一点过去。
*
—欢迎来到【棘棘果】直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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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是艹了,这也行?】
【这小子是不是拿了什么主角剧本啊,金手指离谱!】
【严谨点,这叫团宠剧本。】
【怀疑有潜规则,平台出来解释一下好吧?】
【观众匿名送出:铁卵石×14】
【观众爱我汀宝 送出:金珊瑚×2】
【怎么了,我们汀宝就是这么有魅力,你们是第一天知道吗?】
【嘻嘻我的万人迷老婆,不服滚出直播间。】
【不过感觉小麦跟那头雪怪好像有点儿渊源啊。】
【听不太出来,都呜咽了。而且那朵花讲话本来就没有字幕翻译。】
【谁能想到场上发言最清晰的是小黑呢?】
【全靠小黑转播了,生活的重担啊。】
【一家三口忽然升级成一家五口了,笑死。】
【好热闹,我喜欢大团圆类型!】
【本来以为小麦会用那个开花的能力驯服大怪兽,但他俩好像以前就认识似的。这反转,绝了,编剧也想不出来吧。】
【说起来他那个镇静的力量真的很强啊,隔着屏幕我都感觉到。】
【我也是,这几次发情期只要看看他的直播和录播都没那么生气了。】
【观众高贵的VIP5 送出:钻石砂×1】
【观众 FML 送出:银水草×10】
【要是能见上一面该多好啊。】
【哎你们看过之前平台征集的活动想法吗,有一个线下见面的,感兴趣可以投投票。[链接]】
【我靠,还有这种好事!我立刻冲去!】
“我还是想不通。”钱芮悦说,“雪怪怎么就放过小漂亮了呢?”
蒋萤叹息:“看来得学习学习北极星的语言了,不然声音一小,自动字幕瘫痪,实在很影响进程啊。”
“我们学校倒是有开人类标准语的选修课,但是听说北极星的方言挺难懂的,也没有专门的课程。”
“也不知道以前都是怎么管理CC-09的,先王还真是厉害啊。”
“咦,我看到论坛上有个帖子,好像有人会北极星的人类方言,看懂了他们是怎么回事。”
钱芮悦把自己的PADD拿过来,与蒋萤一起看下去。
那个帖子讲得也不是特别清楚,毕竟人类的语言繁多,北极星的方言早在病毒肆虐后就失传了,发帖者也仅知道一小部分。
总之,就是雪怪的妈妈曾经被抓走了,似乎是抓到了麦汀汀家里,他们互相认了出来,从猎食者与猎物变成了朋友关系。
回复中很多人并不相信,毕竟过于曲折离奇。
——至少十几年前的事情了,怎么还能认出来的?
——总不能是闻到味道的吧。
——楼主倒也不必为了博眼球这么生编硬造,好歹讲点逻辑好伐。
——你说雪怪被汀汀老婆的美貌打动了都更真实一点。
——笑死。
激烈的争执中,有一条回复很快被赞上了热门。
——就没人好奇,如果真像楼主说的这样,究竟是谁这么残忍抓走了雪怪妈妈?
这条评论底下,也有一条回复得到了很多人的赞同。
——哈,人类做这种事不是很正常吗?茫茫宇宙还有哪个种族比人类更残忍?
人鱼们纷纷对昔日的加害者进行口诛笔伐:
——虽然说人类也有不同势力,但我今天就要开地图炮,全都是坏胚!
——呃,第一、第二帝国还好吧。他们还是主张和平的,不然也不会建立星际联盟了。
——干那些龌龊事的不都是第三帝国吗?
——那又怎样,还不都是人类?
——第三帝国对我们赫特星域做的坏事真是说三天三夜都讲不完。
——可是北极星上不也都是人类吗?我是说以前。
——自相残杀也是人类劣根性的一种。
——他们对自己的同胞都那么凶残,若是没有王推翻他们,还不知道咱们会被折磨成什么样呢。
——感谢王,将我族从深渊中解救出来!
——陛下万岁!
——伟大的西奥多陛下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