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汀汀的手脚被锁链覆上, 动弹不得。
他的泡泡已经碎了,大约是那些霞光珍珠的能量终于耗尽。
这些高阶精神力感应者在精神空间中都会有各自的武器,比如麦汀汀从现实带到幻境中来的荆棘,比如胡苏姆的阿嬷那些锐利的如同刀刃一样的爬墙虎叶子。
而戴逸晖的则是大大小小无数的锁链。
很快, 麦汀汀的脖子上也多了一道, 细而薄, 像是刀片,他稍有挣扎便会毫不留情地勒进血肉里。
玄黑的锁链和少年纤细白皙的脖颈形成了鲜明对比。
“怪不得连他那样的万年冰山都会对你动心。”戴逸晖轻笑, 缓缓向他走来,“你的确有些惹人怜爱, 连我都觉得不忍心了。”
小美人那双雾蓝的眼眸里噙着泪,但是不敢落下。
“如果换一种场合相遇, 其实我会愿意对你更好一些的。你这样漂亮的小东西,将会成为我最值得炫耀的收藏品之一。”
男人叹了口气, 非常惋惜的样子:“世间那么多条路你不走, 干嘛偏偏要挡我的路呢?”
他操纵着锁链, 抵上麦汀汀的喉咙, 在那脆弱的肌肤上割开一个小小的伤口, 渗出了血。
……黑色的血。
戴逸晖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一样, 双眼发光:“我还是头一回解剖丧尸,你果真和活着的人类不同。除了血, 还有什么地方不一样吗?反正我们在这儿时间多的很, 也不会有人来打扰, 就让我好好研究研究你吧。”
麦汀汀的荆棘奋力挣扎, 缠绕上他的锁链, 试图将这致命的武器离主人远一些。
然而戴逸晖只是轻轻动了动手指,铁链便挣脱开了, 并且将那些藤蔓碾得粉碎。
无数朵漂亮的小小的蓝色花朵从空中陨落。
就像面前这个小美人一样。他想。
美丽而易碎的东西,总是叫人渴求。为了抓住那昙花一现的奇迹,就算承受失去的锥心之痛也在所不惜。
见少年的确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戴逸晖像是玩什么游戏似的,操纵铁链在他那无暇的肌肤上这儿划一道伤口,那儿捏出一片淤青,好像在对自己的泥塑娃娃一样玩弄。
很快,麦汀汀变得伤痕累累,青黑色的血液和伤口纵横交错,为他原本纯真和柔弱平添了一份惊心动魄的妖冶。
每一道伤口都不致命,甚至不怎么深。但是残存于心理上的疼痛却是真切的。
哪怕麦汀汀有办法让它们愈合,但在愈合之前的苦痛全都巨细靡遗要经历一遍。
事实上戴逸晖没有那种折辱美人的变态爱好,他喜欢永恒的美,比如标本就很不错。
不过送上门来的表演,倒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他垂着眼睛看向困兽,方才用「画笔」留下的一道道深色刻痕,正在被小丧尸的自愈能力一点点抹去。
纯白……多无趣啊,他有些失望。
精神空间与现世的时间流速不同,他感受不到外面究竟过去了多久。
还是快点解决比较好,以免夜长梦多,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这么想着,戴逸晖抬起手,轻巧翻转手腕,那条锋利的链接按照他的指示骤然缠绕上少年的脖颈。
……好痛啊。
麦汀汀的泪腺仿佛失控,夺眶而出,浸满了发梢。
简直像蓝色的眼泪一样。
短短几个月,他也算是经历了好多次生死了。
如果断送在这里的话……
少年死死咬着嘴唇。
他还没能再见到崽崽,没有想起与哥哥有关的事情来,没有确定王究竟有没有因为自己的僭越而生气。
还有好多好多遗憾没有完成……
怎么办呢。
这一次,是不是就走到终点了呢?
空气中陡然劈下一道金色的光亮,尔后那坚硬无比的锁链就像一团还没捏紧的雪一样,轻飘飘被扯断,化成齑粉。
重新获得呼吸机会的少年剧烈咳嗽起来,氧气和血液重新回到身体,他眼前一阵阵发黑,竟然看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有谁把他抱了起来。
强硬……但又是温柔的。
两个截然相反的形容词,却那样恰到好处地用在此刻。
“对我做了那种事,竟然就想一走了之,嗯?”
来人的声音听着有些朦胧,尾音轻缓,并不像责备,倒是更像对小动物的逗弄。
小美人的睫毛颤得厉害,小心翼翼睁开眼,看见一张俊美如画的容颜。
……王……?
麦汀汀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小鹿一样的眼睛一眨不眨。
那双烟蓝色的眸子里水汪汪的,有万千星芒陨落。
埃里希声音很轻:“回去再好好惩罚你。小家伙可真生你的气了。”
麦汀汀眨了下眼,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那个“小家伙”指的是崽崽。
他在大海颠簸这么久,总算有了可以停靠的港湾。
少年的意识早已撑到强弩之末,这时候嗅着熟悉而冷淡的气味,昏沉地坠入深处。
另一边,戴逸晖在见到埃里希时已经意识到,一切都完了。
不仅是因为陛下进入了精神空间,更重要的是,克洛伊已经放弃了。
丢卒保车,谁都懂的道理。
男人垂下手,所有黑色的铁链都消失了。
两边囚牢里的双臂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既不像麦汀汀刚来时那样不顾一切地想要碰触外来者,也不像面对戴逸晖的恐惧,而是平和地、甚至虔诚地伸出手。
他们感受到了王的光辉,那是人鱼族的希望,是他们所向披靡的神明。
埃里希横抱着麦汀汀,目光在旋转到倾斜角的两边慢慢扫视一圈。
“你这样对忠心耿耿的仆从,他们不会寒心吗。”
埃里希比戴逸晖要高出不少,这时候几乎是低着头看他。
戴逸晖没有回望,惨淡一笑:“您天生就是高高在上的,怎么能懂呢。”
“懂什么,你想要往上爬的野心吗?”
“是啊。你怎么会懂呢,你又不需要往上爬。”似乎是接受了自己的结局,连敬称都省略了,“你出生就在帝国的顶点,哪里有空看看匍匐在脚下的蝼蚁呢?”
“如果我不需要考虑你们,”相比之下,埃里希简直可以用心平气和来形容,“当初父王和母后只要和第三帝国做个交易就好了。拿你们去做实验,而我们一家依旧能享受荣华富贵。当然,包括姑姑。”
戴逸晖猛然抬起头:“……什么意思?”
埃里希并不想仔细地回忆十几年前的惨痛人生,他看了眼怀中人安恬的睡颜,躁动的心绪得到一丝平静,然后道:“那时候,他们……入侵者对父王说,只要给他们一部分子民用于实验,他就放过我们一家,并且会继续让我们得到应有的生活。”
但他的父亲没有同意。
当然不会同意。
有哪一个掌权者,会将同意将自己的子民当做祭品奉献给敌人呢?
于是,入侵者先是毫不留情杀了他的母亲,又将母亲和幼小的他抓入牢中折磨。
母亲为了保护他,自愿成为他们第一个试验品,也再也没有走下那个冷冰冰的、满是消毒水气味的手术台。
那年他只有六岁,从云端里的小王子骤然陨落为阶下囚,从此人生逆转,一切都变了。
埃里希想起这些,眸色变深,鳞片悄然攀上后颈。
怀中人感受到了他的暴怒,不安地动了动,四周也响起亡灵般呜呜的动静,如泣如诉。
……不能着了道,他得平静下来。
埃里希将视线从麦汀汀的脸庞移向戴逸晖,后者的眼神看起来有几分惧怕,又染上走投无路的疯狂。
先前已然消失的锁链重新出现在男人背后,像蛇一样扭动着。
埃里希皱起眉,感觉到他的状态已经不太对了。
“陛下……若是我现在放你们出去,我就再也出不去了,对吧?”他的目光有些空洞,“可如果走出去的是我呢?反正胜者总能改写历史,这里这么多见证人,他们也完全可以是凶手……”
王耳垂上的珍珠愈来愈亮,那里面盛着世间最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能量。
戴逸晖喃喃道:“是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戴上你的王冠?是不是戴上王冠的人,就是王?”
他的目光已然有些癫狂,埃里希警惕地盯着他的同时,也心生厌倦。
十几年了,十几年里他一直抱着对方是姑父的想法才没有动手。
可是在疗养院里,姑姑的脸色即便被圣卡拉海百合衬着也显得那样惨白,虚弱地说,埃里希,是我对不起你。
他想,姑姑对不起自己什么呢?
明明做错的是这个人渣不是吗。
“姑父,我的礼节,是基于你和我姑姑的婚姻。我当然不会伤害她们,但是你……”王看向他,“一旦你们婚姻的缔结结束,你于我,就什么都不是了。”
戴逸晖丧气地垂下头,似乎放弃了抵抗。
就在这时,麦汀汀似乎感应到什么,颤抖了一下睁开眼:“小心——!!”
原本在他怀里轻飘飘的仿佛没有重量的少年猝然转过身,帮他抵挡住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锁链!
巨大的冲击力将两人带的皆是踉跄,麦汀汀倒在埃里希怀中,后者心脏猛地一跳:“你……!”
少年惊喘了一声:“没……我没事……”
他艰难地转过身,和埃里希同时看见,那道要命的攻击并非他俩挡下来的。
而是两双从牢笼里伸出来的手。
麦汀汀惊讶地看着他们。
是那个最开始的婴儿与母亲。
他们已经没有伤痕的双手牢牢地抓住那道锁链,仿佛那是全天下最为坚固的盾牌。
若不是他们出手帮助,此刻的麦汀汀和埃里希,至少有一人要倒在血泊中——戴逸晖明摆着就是冲着要他们的命来的!
婴儿的小手很小,两掌合握都圈不过来整条锁链。母亲帮着他轻轻一掰,那锁链便化作齑粉。
始作俑者同样没料到竟然会发生这种事情,膝盖一软,跌坐在原地。
他已经忘记了用锁链护身,而囚牢已然转动到脚下,顷刻间厉鬼将他吞没。
那边的两人完全没有在意他,麦汀汀后知后觉自己一直倚靠在王的怀里,不好意思地推开,站稳后,欣喜地小声对虚空中的两人道谢:“谢谢你们呀……”
婴儿的小手握成拳又张开,麦汀汀认得这个姿势,崽崽也经常这样,是小幼崽表达开心的一种方式。
那双母亲的手则轻柔地碰了碰他。
旁边人一直没说话,仿佛怔住了似的。
麦汀汀好奇地看向埃里希,以为后者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多意识体,或者因为母子俩的突然出现感到惊讶。
“他们……”
他想要解释,却发现埃里希的状态也不仅仅是诧异那么简单。
人鱼王双目失焦,嗓音竟然像个小孩子一样哽咽。
他几乎像是被巨大的悲恸突然魇住一般。
“……母后。”埃里希向虚空伸出手,“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