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的两只丧尸相对着趴在地上, 中间搁着伶仃的花瓶。
雪莲花种才放进去数小时,竟然已经生根了。
它生长的速度极快,几乎肉眼可见拔节抽长。再这样下去,最快明天晚上就能长出苗苗来。
然而每朵花从花苞到完全开放可能会有很大差异, 没有固定的生长速度换算比例, 他们没那么多时间等待。
有什么办法可以加速花儿的开放呢?
小人鱼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
胡苏姆镇的居民大多是素食者, 尽管他们还没有救回秦加,不过还是慷慨地准备了些食物。麦汀汀背包里的那个榨汁机经过一路颠簸早就破破烂烂, 基础功能却意外得还可以用,把闻起来有点儿奇特的雪山特色植物放进去榨出新口味的奶昔, 也能让麦小么填饱肚子。
崽崽吃饱不闹人,背包盖没有打开, 他的小脑袋本来就枕在外面,这时候一用劲儿翻过身, 骨碌碌滚来滚去, 自娱自乐很开心。
想要让花儿快点生长, 就需要肥料。
肥料是一种催化剂。
催化, 也就意味着在短期内大量灌入能量。
换言之, 需要找到一个巨大的、且能够为他们所用的能量源。
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能量源。
麦汀汀和昆特同时看向麦小么。
准确的说, 是他那颗梦幻的奶嘴。
崽崽注意到了两道灼灼的视线,停下滚来滚去的游戏, 平躺在地上, 以相反的视角看向成年人们。
他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么?”
两只丧尸对视一眼, 昆特一点头, 麦汀汀走到崽崽旁边, 跪坐在他对面,从上往下看, 戳了戳软嫩嫩的小脸蛋:“唔。”
崽崽看见他就笑,眼睛弯成两轮小月牙:“麻?”
小丧尸和小人鱼有独特的交流方式,接下来他们之间的对话并不以声音的方式呈现,婴儿的小手握上少年的手指,两个人都有轻快愉悦的笑意。
昆特呆呆地趴在那儿看他俩,甚至忘了爬起来,摸不着头脑。
崽崽抓着麦汀汀的手晃了晃撒娇,眸子亮晶晶的:“么!”
麦汀汀也笑,转过头跟昆特说:“答应啦。”
昆特:“??”
怎么就答应了啊!!
他开始怀疑这两个家伙是不是有什么心灵链接了。
总之,他们可以大胆地验证先前的猜想了,麦汀汀把花瓶小心地捧到麦小么面前。
玻璃瓶里的小花种的根茎看起来非常纤弱,但在尽力向下扎根,细嫩地在土壤中划出前行的路径。最上面那一层有了轻微的隆起,看起来有小苗儿探头探脑,随时准备出来打个招呼。
奶嘴飘到了一旁,小么抱住花瓶,他的手太小太小,指间要张得很开才行,花种淡淡的光透过他那一看就与人类不同的半透明指蹼。
崽崽皱皱鼻子,嗅觉格外敏锐的他嗅见土壤里的另一重清冷冷的气味,好奇地张开嘴——
“不能吃。”麦汀汀像是有预感似的及时阻止。
崽崽鼓起腮帮,有点儿失望。
不过这失望很快随风而去,因为他找到了新的玩法。
人鱼幼崽用尾尖顶起玻璃瓶,像个玩球的小海狮那样把它转来转去,看得成年人们心惊胆战,生怕把脆弱又珍贵的花种撒出来。
奇怪的是,瓶口仿佛被封上了一样,无论花瓶怎么倒转、倾泻,里面的土壤都没有漏。
玻璃花瓶本来是有重量的,又加上了土,崽崽那么小一点儿,也不比花瓶大多少,嬉闹的时候竟然稳稳当当,还很轻松,就好像那瓶子是软绵绵的云朵做的。
看似娇嫩柔弱的小婴儿实际上是个力大无穷的怪力士,这一点麦汀汀早就领教过了。
小人鱼本身鳞片就会发光,哪怕现在因为同蛇鳐大战损耗过量体力的后遗症变得透明,依旧同雪莲花种交相辉映。
花瓶被他飘逸的尾鳍缠绕,像个会发光的沙漏。
崽崽抱着花瓶玩了半天,总算失去了兴趣,在妈妈的鼓励下,开始了正式工作。
他咬着奶嘴,吐出泡泡让自己和花瓶一同飘起来,长长的、纤薄的尾鳍从花瓶细细的瓶颈中伸进去。
极光珍珠蓦地大亮,那潋滟的光团顷刻间透过鳞与鳍的交替,纱一样绕过幼崽的小身体,直到汇聚在尾巴尖儿,隔着几厘米的距离冲着土壤遥遥一点。
光如一滴水,滴落在种子上。
花种感应到了召唤,陡然亮了亮。
在做这一切时他和它并非静止不动,而是一同在泡泡里三百六十度柔柔滚动,泡泡里好似没有任何重力,并未对崽崽产生影响。
没有灯的房间里顷刻间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光,小人鱼身上的,极光珍珠的,雪莲花种的……它们各有各不同的颜色,交织在一块儿如梦似幻,照亮了幽微的夜色。
麦小么做完这一切,再次像个小海狮一样抱着花瓶快活地在泡泡里翻滚一圈,然后飘到麦汀汀面前,尾巴一扔,花瓶落在脑袋上,咯咯直笑:“麻!”
小朋友帮了大人的忙,当然要求夸奖呀~
昆特看着那花瓶被他顶在脑袋上晃晃悠悠的,心都拎着;麦汀汀倒是非常信任小家伙,双手穿过泡泡莹亮的边缘,取下花瓶。
顺便一提,小人鱼的泡泡在作为防御措施时,是极为坚固的堡垒,弹性大到不可思议,任何利器都扎不透;但当他放下戒备,或者说允许时,仿若无物。
都看崽崽的心情决定喔。
昆特赶紧凑过来,开口时差点咬到嘴唇:“真、真真真的有用!开、开花了!”
不怪他一激动就结巴,实在太过神奇——仅仅是被小人鱼抱过去发发光扔来扔去玩闹一通,不久前还未破土的种子,已经冒出了尖尖的苗儿,顶上隐约有了胀大的花苞形状。
“你好厉害啊!”昆特真诚地夸奖。
有了能量的加速,灰雪莲应当明天就能开放了,接下来的进程全都可以跳上更快的节奏。
小幼崽轻轻一抖尾鳍,洒下一小片细碎的浅金色光晕,然后笑眯眯地甩了甩尾巴,好像在说,崽崽就是最棒的哟~!
*
如他们所愿,第二天下午,一朵微型、但完整的灰色雪莲花,已然挤出了瓶口,寂寞地开在那儿孤芳自赏。
麦汀汀在摘下它的时候感到一丝怜惜的心痛,当初花女孩给了这颗种子、说有危险的时候可以种下,怎么也没料想到了会是如今的局面。
不过,他的双眸又有了一丝期待的神采,有了最后一样原料,就能带回秦加了吧?
也不知道秦加醒来之后,还会不会认得自己……
根据昆特的说法,他昏过去前前后后总共也就几个小时;但精神空间里的时间计算法则与普世不同,再加上绝境中的吊桥效应,以及被抹去的记忆共享,他同秦加仿佛已经认识很久很久了。
秦叔得知花开的消息非常高兴,很快让人把其他需要的东西也都准备好。
花从哪来、为什么能快得如此不合常理,他通通没问,连关于麦小么的事情都向其他镇民守口如瓶。
末世之中,又有什么是正常的呢?大家不过是各凭本事活下去罢了。
阿嬷和阿木自从醒来后就像消失了一般,倒是那个没有脑袋的阿咩仍然留在麦汀汀家里,咩咩咩地吃掉了他们大多数食物,成天精力无限地在屋子里横冲直撞——幸好这个房子里没有什么家具,不然早就被拆没了。
秦叔一度怀疑那两个疯疯癫癫的一老一少是不是逃跑了,麦汀汀倒不这么觉得:阿木对阿咩的喜爱真诚、毫不掺假,这是小孩子唯一的朋友,他们相信他不会放弃无头羊。
果然,在把花种和其他原料放进布包裹、系在阿咩的背上之后,不需要任何人告诉它做什么事,羊儿乐颠颠地离开了。
又过了一天,阿咩如约而至,布包裹依然在,只不过里面载重变轻了许多。
昆特解开包裹一看,里面放着一个闪闪发光的小瓶子,也就人手指的大小,盛着一些浑浊的液体。
秦叔凑过来,对众人搜集那么久的材料最终只熬出来这么一丁点儿有些恍惚,片刻后回过神来问道:“这个解毒剂……是让小加喝下去吗?”
麦汀汀想了想,觉得没那么简单。
秦加中的“毒”本质上是反抗阿嬷对他记忆的驯化,进而产生的死结,那么为了解铃,仍然需要潜入精神空间才行。
至于进入之后如何使用小瓶子里的液体,见机行事。
两个会构建空间的一老一少都不在,剩下的人中有足够强大精神力的,也就只有麦汀汀了——少年不得不再次担起重任。
他还从来没主动做过同他人的心灵链接,实际上麦汀汀迄今为止有的精神力,除了看见他人情绪颜色,也就是和不会说话的人鱼幼崽之间愈发没有障碍的交流——与其说这是一种读心术,不如说是建立在日积月累相处和默契上的心有灵犀。
让他独自构建一个空间,探究他人的思维深处,还要想办法解毒……
太困难了呀,他只是一只小丧尸QAQ
阿嬷强行围造的灰空间给麦汀汀留下了许多不好的印象,逃出来也是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尽管此刻的麦汀汀已经对那些被吞噬的记忆没什么触动了;对于重新进入、还是独自进入精神空间,他仍有些抵触和恐惧。
见少年举棋不定,镇长好几次想开口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他当然比任何人都救子心切,然而这个单薄的少年已经为了秦加冒过险,强人所难不是他的行事风格。
另一边的昆特当然是最重视麦汀汀自己的,若是小美人这么惧怕,要不他们再想想别的办法,比如找找疯婆子……
“麻?”
稚嫩的声音打破了空气中的僵持。
麦汀汀低下头,怀里的小鱼儿用尾巴缠上他的胳膊,正扬起脸望着他,翡翠似的眸子里倒映着窗外遥远的晚霞。
少年揉了揉他软软的头发:“你要陪我……一起吗?”
“么~!”
小家伙无论何时都是笑眯眯的,占据着年幼时无惧无虑的特※权。
和妈妈在一起,他所向无敌。
他再也、再也不想感受一次被妈妈丢下、或是找不到妈妈的感觉了。
那种被剥离开至亲的经历他有过一次,尽管已经久远到褪色,仍然会在某些夜晚的至静至暗时刻,像个张牙舞爪的大怪兽劫走无力反抗的小小幼崽。
离开了谁,又是什么时候离开,崽崽早就不记得了。
然而呼唤妈妈得不到回应,是几天前刚刚发生的事情,记忆犹新。
麦汀汀感受到麦小么柔软的小身体细小的颤抖,像被抛离巢穴的新生雏鸟,他「看见」了他掩藏在撒娇粘人之下的担忧与畏怯。
少年勾住他的小手指,转向那边的成年丧尸,轻而坚定:“我们,一起去。”
无论到哪里,他们都要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