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纪元125年。
伽玛象限, 赫特帝国星域,北极星CC-09。
沈砚心第一次见到乌弩的时候,后者的脸上还并没有那道将他一刀劈成两半的可怕疤痕。
那是末日降临在北极星上的第五年。
经过整整四年的抵抗, 在没有任何外界施以援手的情况下, 沈砚心也撑不住了。
他和他的团队全军覆没,都被感染上了第三帝国投放的丧尸病毒。
终于放弃继续以人类的身份活着这个目标, 竟然没有他想象中那样的痛苦, 反而因为成了活死人之后, 许多东西没有办法再继续思考下去, 还轻松了许多。
最主要的,就是那些以前日夜盯防的敌人, 如今成了同类, 好像已经没什么可以再害怕的了。
不过沈砚心倒没有完全坐以待毙, 在感染之前他就已经发现了,不同人因为体质和感染方式的不同, 最终变异程度也有所差别。
低级的那些,像野兽一样失去了任何理性思考的能力;
有一些无法再流畅的说话;
有一些虽然看起来还像个人一样,但是只要闻到血腥味就成了被原始欲/望控制的低等动物。
但他竟然几乎没有什么改变。
不仅语言行动能力如往常, 思维也依旧清晰,甚至连过往为人的记忆都没有丢失。
他觉得自己改变的, 顶多就是不再需要一日三餐规律进食以及休息。
这么说来,成为丧尸对他而言反倒是一种好事了, 就好像获得了长生不老、得道成仙的能力似的。
沈家原本就是大家族, 那时候末日刚刚来临,他带着管家和其他一些一直跟从的仆人逃亡, 这五年来的确有一些人手折损, 但是也吸纳进了更多队员。
方圆百里的丧尸都知晓, 原本那个以驱赶丧尸保护人类的首领沈砚心,如今也终于沦落为同类。
这一点非但没有让他失去威信,反而因为丧尸数量众多,让他的队伍愈发庞大起来。
很快,一个小小的部落的初始形态集结而成。
沈砚心带领着自己的族群在森林的某处驻扎下来,就这么相安无事地过了两年。
北极星沦陷的第七年,对于这颗已经恢复到了原始容貌的星球和大多数早就不具备思考能力的生物来说,是个没有任何差别的年份。
但是对于沈砚心而言,却是他生命中遭遇了天翻地覆改变的那一年——甚至比末日降临的那一年还要动荡。
在后来的几十年里,每当沈砚心回忆起那个清晨,他总是会感到后悔。
若是那天听从老管家的话,没有出门就好了。
他这一生变故太多,总是过了今天就抛弃昨天。
能让他后悔的事儿,可能一辈子也就这一件了。
那天早晨天气不太好,阴云密布,眼看着就要下雨。
部落里有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儿,昨天晚上受了伤,必须得敷上草药才行,不然那条腿就保不住了。
如今他们没有成熟的武器和照明工具,森林里夜晚是不能随意出门的。
小孩被野兽咬的伤口一直拖着没有办法治疗,今天白天就是最后期限。
老管家见沈砚心要出门,劝道:“少爷,你看看这云,肯定是要下大雨呀。”
老人双目浑浊,声音喑哑,但思考能力和洞察人心绝对不输任何人。
他当年在沈家做管事的,不仅看着沈砚心长大,甚至是看着沈砚心的父亲长大的。
老人对沈砚心来说不仅是主仆那么简单,更多的是这仓皇末日里为数不多的亲人。
“看起来估计还得有两三个小时,我尽量动作快一些,那个路线我已经很熟悉了。”
“要不派别人去找吧,起码也陪着你一起。”
“算了,其他人都不熟悉地形,跟着我还碍事儿。我自己去就行,放心,我会在下雨前回来的。”
这番对话在沈砚心每一次出门都会与老管家发生。
沈砚心作为暂时的首领,每天都要带着有理智、四肢健全的丧尸去寻找新的,还能够交流的同伴,当做暂时的人类聚集到他的团体里。
而老管家则留在他们的据点,照看留下来的那些不便行动的人。
老人就算不放心,也没法真的阻止他做什么,只得叹了口气:“您要注意安全啊。”
沈砚心点点头。
这番对话发生得普普通通,平平常常。
那是个每一天、每一次都会出现的叮嘱,谁也没有觉得有任何异常。
谁也没能想到,沈砚心走出那扇用树杈和灌木搭成的颇为潦草的门,就再也没有回来。
*
长着沈砚心所需草药的那片区域有不少奇奇怪怪的植物,一个比一个气味古怪。
出于生物本能的自保能力,无论是丧尸还是其他变异动物,一般来说,嗅到这些古怪的味道都会敬而远之。
这也是为什么沈砚心在武力值很一般的情况下,也执意要一个人前采草药。
他来来去去这么多次,几乎没有碰到过其他的生物,因此当他摘了一箩筐所需的草药之后,低着头沿途寻觅有没有其他可以用的植物时,完全没有意识到即将到来的危机。
那是个以普通人类智慧一眼就能看出来的捕兽陷阱,甚至做的有些简陋。
若不是因为现在末日的情况特殊,放在过去的北极星上,被其他猎人看到,都是要嘲笑的那种。
然而沈砚心过分专注于两边低矮的灌木丛,根本也没有看到前面的路到底有什么不一样,一脚踩上稀疏的落叶阔叶。
刹那间的失重感让他吓了一跳,沈砚心紧绷的神经立刻意识到这是个陷阱!
可惜的是,他的运动神经远远跟不上思考速度,就算已经发现了有危险,还是没有办法顷刻间抓住两边逃出去。
他就这么坠落到坑底。
这个坑挖得很深,至少有四五米。别说两边光秃秃的全是土,就算是在文明社会,有专业的绳索和器具,以沈砚心的身体素质都不一定能独自攀爬到顶端。
好在泥土足够松软,底下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捕兽夹。他并没有受严重的伤——
刚这么想着,他一动弹,感受到了右腿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好吧,虽然没有明显的外伤,但是他崴着脚了。
更有可能不仅是崴脚,也许里面的骨头都出了问题。
大部分情况下普通的丧尸是感觉不到疼痛的,但是他的进化、或者说保留程度比普通丧尸更高。
像这样细枝末节的疼痛,仍旧能分毫毕现传递到大脑神经中。
沈砚心看着迅速肿起来的脚踝,伸出手想碰一碰,立刻为那钻心的痛感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下可好了。
别说爬出去了,就连走路都成了问题。
唯一的好消息是,现在时间还早。森林的白天总是比夜晚要安全许多。
沈砚心思索着,如果现在大声呼救的话,究竟是路过的部落其他人听到的概率比较大,还是会引来一些本来没有注意到这里的野兽可能性更高。
好在,为了防止落单发生,他早就做了预案。
青年从脖子里掏出一个绳索,上面的挂坠是一个小小的哨子。
这个哨子是特制的,能惟妙惟肖地模拟出鸟叫——而那种鸟是生活在海洋附近的,绝不可能会出如今已被参天古木包围的城市森林里。
他的部落里人人都挂着这样一个哨子,方便在出现任何危机时互相通知和联络。
这儿离基地不算远,如果有人在周围走动,还是有可能听到他的呼救的。
沈砚心抱着这样的想法吹响了哨子,清脆婉转的鸟鸣顿时响彻林间。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哨声并没有引来任何同伴。
……反而引狼入室。
他的嗅觉在病毒感染后变得更敏感,轻易便嗅见那靠近的腐臭味。
一头足足身长有两米的狼出现在了洞口。
它的脚步非常轻巧,以至于以人类的听觉根本捕捉不到它的动作。
但步伐可以隐藏,气味却是很难掩盖的。
沈砚心身上只有一把用来割草药的弯刀,锯齿还算锋利,但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那个能力,用这把刀来对付一头如此高大的狼。
狼那双绿莹莹的眼睛森然盯着他,呼哧呼哧的声响近在咫尺。
沈砚心看见它利齿中还未完全消化的肉糜,便知道那就是腐臭味的源头。
狼的鼻子动了动,似乎在更努力地捕捉他的气味。
沈砚心紧张地握住刀柄,将刀藏在身后。
拜病毒所赐,他现在是个活不活、死不死的东西。
腐肉闻起来肯定是没有鲜活的生命那么美味的,这就是为什么狼闻了半天都没有立刻跳下来咬死他。
和野兽对峙的一分钟,比一整天还要漫长。
然而这煎熬的一分钟过去之后,狼仍旧没有进攻,反而掉头离开了洞口。
沈砚心松了口气,转瞬间想道,不对,他在这儿明明是束手就擒的无力状态,狼的智商可是很高的,没有放弃轻而易举就能到口的猎物的道理。
然而狼……是群居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