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约斯今天穿了一身黑色的袍子, 和他的灰发银眸形成十分强烈的反差。
雌虫身上久经杀戮的气质更加突出,像是一把刚刚抹去血珠、闪着寒芒的锋利匕首,向对面的亚雌释放出刺骨寒意。
一无是处?温德尔怎么会是一无是处?
一股冰冷的杀意顺着脊柱蔓延, 让卡约斯浑身战栗。
阿布戴尔挡在凯蓝玛拉面前半步,面无表情, 翠绿的眼睛一眨不眨, 警惕而防备地盯着卡约斯。
“你朋友倒是挺向着你,叫什么来着, 卡尔?”
凯蓝玛拉丝毫不顾阿布戴尔的眼神警告以及温德尔的阻止,好像丝毫没有感受到银眸雌虫释放的冷意和杀气。
他愉快地继续说道:“卡尔,你要想清楚,我是加勒德亚大人最宠爱的亚雌, 加勒德亚很重视我。而这只亚雌呢,在加勒德亚大人心中的地位可完全比不上我。”
“就算这样,你还要冒着让雄虫不快的风险,对我露出这样的表情吗?”
温德尔对他皱眉。
他明白伽蓝玛拉想要做什么。这是一次对于卡约斯的试探,试探在他心中,温德尔和加勒德亚的地位孰轻孰重。
温德尔觉得结果是显而易见的,因此这种试探毫无必要。
卡约斯不可能选择冒着惹怒雄虫的可能性, 只是为了给亚雌温德尔出气。
果不其然,卡约斯紧攥着拳头站在原地,不出一言。
凯蓝玛拉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得意的笑声。
但在卡约斯看不见的地方, 雄虫脸上的表情却陷入了某种沉思, 和方才的轻浮表象截然不同。
凯蓝玛拉和温德尔交换了一个眼神, 。
温德尔向他平静地微笑了一下, 示意阿布戴尔和他先行离开。
阿布戴尔倒是很淡定,某种程度上, 他和温德尔一样预料到了卡约斯的反应。实话说,卡约斯会为凯蓝玛拉的话生气,就已经令阿布戴尔感到非常惊讶了。
红发雌虫回想起多年前看到的一幕,雌虫惩戒所的鞭子如雨点一般落在他最脆弱的虫翼根部,无法忍受的痛苦也在不断的累积下变得麻木。
他的视野开始模糊,但始终看向监牢外的位置。
这里像是地狱一样,不断响起雌虫的哀鸣和痛苦。
一只雌虫在惩戒所工作雌虫的簇拥下走过,神情漠然冰冷,完全不受这些哀嚎所影响,仿佛这些不是自己的同类。
卡约斯一直是这样的雌虫,阿布戴尔再清楚不过。
他拽着凯蓝玛拉离开了。
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温德尔总算松了口气,无奈地将视线再次落在卡约斯的身上。
“卡尔,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去雪祖星之前,他还有一些忒西弥的任务需要交接,包括庄园中一些设备的特殊维护的排班表也需要提前安排好,而且他还需要自己收拾去雪祖星需要带上的一些衣物用品。
工作全部堆积在一起,这几天温德尔几乎不剩下什么空余时间。
温德尔抬眼,温和地看向卡约斯。他知道卡约斯能够感知到目光的重量。
卡约斯沉默着。灰色的长发挡住了他的侧脸,加上雌虫站在小巷深处的阴影中,温德尔没办法看到他的表情,只能自顾自地猜测卡约斯这一次来找他的原因。
受伤了?不像。卡约斯的身上没有血腥味的出现。
在温德尔探究的目光下,卡约斯每个字都说得十分缓慢,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你……”
他顿住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明明一直以来都以成为加勒德亚的雌虫为目标。这是王室的愿望,也是卡约斯获得信息素回到战场的希望,但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卡约斯并不感到开心。
不如说,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感受过快乐的情绪,但能够确定,当时他心中的感受绝对和“快乐”无关。
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是要和温德尔说,自己有一段时间不能来找他了。
可温德尔完全不在意这个消息,卡约斯明白。
温德尔从来都没有主动来找过他,一直都只有他抱着一句似是而非的承诺不放,总是找温德尔的麻烦。
也许现在,温德尔的精力全部放在加勒德亚大人身上,为加勒德亚大人即将离开而感到不舍,正在为加勒德亚大人打包行李。
更别提刚刚发生的一切……
在内心中跳动着的情绪是什么呢?充满破坏欲,像是毫无理智的野兽在嘶吼一样。
卡约斯感受着胸口位置的胀痛,茫然无措地想。
……
啊,原来是这件事。
温德尔了然,而且有点诡异的感动:卡约斯这是在和他报备行程吗?
原来这就是有好朋友的感觉。
在成为雄虫之前孤独了一辈子的温德尔,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
“我知道了,”温德尔微笑着说。
他点了点自己的光脑,“有需要的话可以通讯联系我,不过我可能没办法立刻回复,看到我会第一时间回答你的。”
温德尔又等了一会儿,见卡约斯不再像是要说话的样子,有点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比了个离开的手势,“那,我先回去了,祝你一路顺风……”
刚要抬脚,温德尔就感觉自己的手腕被紧紧捉住了。
他并不意外地看到抓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来自于一直默不作声的卡约斯——如果不是熟悉的气息突然接近,温德尔会本能地自动反击。
手腕传来的力度,显示着雌虫并不平静的心情。
“怎么了,卡尔,还有什么事吗?”
“你……生气了吗?”
银眸雌虫的声线沙哑,像是缺少机油后转动得生涩缓慢的齿轮。
他的语气逐渐急切起来,“我不是……只是……这里是加勒德亚大人的庄园领地范围内,在这里动手会让雄虫阁下面上无光,温德尔,你能理解吧?”
“他在庄园里会不会欺负你?别担心——如果你希望,我会在其他地方帮你把他杀了,我保证,你想在哪里都行——”
雌虫扣着温德尔的手腕,却是把自己拉到了温德尔的面前。
虽然语气阴鹜狠戾,卡约斯洁白无暇的脸却透着一种诡异的纯净。
灰白色的睫毛颤抖着,像是经受着来自体内的烈火焚烧。
既笃信又犹疑,既强硬又脆弱。
既高傲又卑微。
!
听到他说的话,温德尔差点没被自己呛死。
真应该把这句话录下来给凯蓝玛拉听,他想。最好能让这只唯恐天下不乱的雌虫收敛一些,别再这么热衷于挑事和拱火。
至于杀不杀的,他倒是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就温德尔上辈子的经验来看,杀人的确可以作为一种讨好人的方法。
不过,他倒没有想象过自己竟然有朝一日,会被试图用这种方法取悦。
他垂眸看向卡约斯攥着自己手腕的地方,那里已经形成了一圈浅浅的淤痕。这里还是要遮一遮的,温德尔琢磨着要不要去向凯蓝玛拉借一些修饰肤色的东西。
不行,再用力一点骨头就要断了。
这具雄虫的身体很脆弱,恢复骨裂需要很久,可能会被一同去雪祖星的其他雄虫看出破绽。
想到这里,温德尔伸出另一只手,轻轻覆住卡约斯的手,轻柔地说:“冷静点,深呼吸。”
卡约斯一愣,意识到自己在无意间用力太过,像被烫伤一样猛地抽回手,无措道,“你没事吧,我不是想伤你——”
“深呼吸,卡尔。”
“我有很好用的药膏——”
“呼吸。”
“……嗯。”
“乖孩子。”
温德尔轻轻抚摸了一下雌虫的头发,感受着卡约斯慢慢冷静下来。在卡约斯意识到自己被抚摸着的上一秒,把手收了回去。
“……”
等等,他不小心把卡约斯当成小兽崽来安抚了。温德尔盯着那只手,沉思。
只是摸一摸头发,应该不算骚//扰吧。他严肃地思考着,下一秒却发现卡约斯把头伸到了他的颈窝附近,还顶了顶他脖子的侧面。
冰凉的灰发垂落在温德尔的锁骨附近,让他感到有些痒意。
“再摸一下。”卡约斯闷声说。
?
温德尔大为震撼地看着前一秒还在计划杀人的雌虫。
他推了推,没推动,只好顺着卡约斯的意思多摸了两下,然后向后抽身,和卡约斯保持距离。
“……别那么看着我,我不走。只是我们得换个地方——这里毕竟在街道附近,会引起不必要围观的。”
……
卡约斯带他飞走了。
从加勒德亚庄园的大门前,向着相反方向飞走了。
在腾空一段时间后,温德尔心虚地向下瞟了一眼,看向庄园里面的位置——
不出所料,看到庄园内院站着几只眼熟的雌虫,全部仰着头,用视线追随着逐渐向郊区森林方向飞去的卡约斯和温德尔。
表情从疑惑逐渐转变为呆滞,仿佛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
温德尔在心中长长地叹了口气。
不管是作为温德尔还是作为加勒德亚,他的形象——终归全部都往奇怪的方向狂奔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