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重新进入房子不久后, 按照卡约斯的记忆,温德尔和他复盘了整个过程。
大皇子进入这栋建筑,必须要首先经过卡约斯所在的大厅, 最后出现在监控镜头中的画面位于房子后门。
唯一的解释就是,温德尔和卡约斯所寻找的地下空间的入口, 位于房子后半部分的曲折回廊中。
卡约斯在这栋房子中度过了大部分童年, 对于温德尔的猜测,他脸上露出了轻微的疑虑。
“有哪里不对吗?”温德尔注意到他的表情, 询问道。
卡约斯做了个手势,带着温德尔来到离他们最近的一扇门前,把门推开。
在一声长长的沉重闷响后,门应声打开, 露出狭小阴暗的空间,空荡荡的四面墙壁。
温德尔惊愕地向卡约斯确认:“里面一直是这种状态吗?”
卡约斯点头。
“那其他房间呢?”温德尔又问。
“基本都是这样。”卡约斯说,“二楼有一些房间里有备用家具,以防葬礼后有王室虫族留宿,但一层的房间基本都没有存放任何东西。”
温德尔注意到他用的词:“基本?”
那就是说还有不是空房间的地方了?
卡约斯抿了抿唇,回答:“除了我的房间。”
“这间房间原本是我的房间,但兄长认为这间房间太小了, 给我换到了另一个地方。”卡约斯声音略显轻快地说。这段记忆一直被他珍视,因为那是他为数不多感受到大皇子真切关心的时刻。
卡约斯往旁边走了几步,拉开了走廊深处的一道门。
这道门丝毫不起眼, 不大不小, 位置偏僻, 藏在走廊的最内侧, 被弯曲回环的低矮墙壁挡住,从大厅甚至不能看到这扇门。
门里面的房间不算小, 四四方方中规中矩,因为家具的空荡而显得更加宽阔,相对其他房间来说要好上一些,但终归只是一些而已。
温德尔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卡约斯,你还是小虫崽的时候就住在这里?”
对着只有一个半肩宽的硬板床、连带窗帘都算在内,总共家具不超过五件的房间,卡约斯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完全没觉得有什么值得温德尔惊讶的地方。
“我小时候很多时间在军校度过,房间里没什么东西,”卡约斯稍微有些不自然地说,像是在担心温德尔觉得他的房间很无趣。
“没关系,我的房间也没有趣到哪里,”温德尔安慰道,“毕竟我的墙上还挂着一副雌虫虫翼,相比之下,你的房间要心理健康多了。”
“但你还有很多刑具。”
“……”
温德尔盯着卡约斯面无表情的脸,一时间竟摸不透雌虫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你知道那些不属于装饰品,也完全不能算是爱好,对吧?”
卡约斯浅淡的银眸中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笑意。
还有时间打趣自己,看来卡约斯此刻的心情还不错。温德尔放下心,弯了弯嘴角,摇摇头,把注意力重新放在卡约斯的房间里。
“那个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他问。
在房间中唯一的桌子下放着一个不算大的金属箱,顶部落了一层灰尘,光滑的外壁也因为长久没有被擦拭而显得有些雾蒙蒙的,失去了金属本身的光泽。
“这是要给您的。”卡约斯说。
温德尔有点困惑:“给我?可这不是你小时候的房间吗,那时我们还不认识吧?”
“但你是我的雄主。”
温德尔明白过来,有些好奇地说:“我能问问里面有什么东西吗?”
卡约斯走上前,把金属箱的盖子抬起来,露出一整箱闪闪发光的东西。
“只是很普通的东西,”卡约斯抿着嘴唇说,“军校会下发给雌虫,作为实力的证明,因为很多雄虫大人喜欢炫耀自己雌虫的成就。”
半箱子都是闪闪发亮的金色圆盘,稍微扁平,比手掌还要小一圈,像是两个碟子合在一起的形状。
温德尔随手拿起一个端详,圆盘上写着的,不是“特等荣誉”,就是不同比赛的第一。
连一个第二名都没有。
类似这样的奖励,堆满了一整个金属箱。
温德尔缓缓看向卡约斯,睁大眼睛。
雌虫没有注意他的目光,只是把金属箱重新合上,房间里的光线甚至都黯淡了一些。
“很普通的东西。”卡约斯平淡地说,“不值得在意。”
温德尔看他两秒:“在这一切完成之后,能把这些带回我们的房间吗?”
卡约斯看向他,疑惑不解:“什么?”
“让我们的房间终于有点像样的装饰物——不变态也不可怕的那种,正常装饰。”
“这些并不好看,有其他漂亮的装饰品,我愿意为你购买。”卡约斯想也不想地反驳,皱起眉。
“而且,为什么要把这些放在——”他顿了一下,还不习惯但不愿意放弃那个称呼,“——我们的房间中?”
“因为挂在走廊的墙上,被你在这些竞赛中打败的雌虫会感到不舒服。我记得忒西弥有好几名成员都和你是同一个军校的同一届学生。”
“我是说,为什么要摆起来?”
温德尔朝他笑:“好的装饰品会让人心情愉快,而且,这些放在箱子里太浪费了。”
“都是小孩子的东西,”卡约斯不屑道,真心实意地认为童年时的荣誉都是一箱没用的垃圾,毕竟这些没有让他得到任何来自大皇子的赞赏。
“王室存有我杀死的完整巨虫族雄虫尸体标本,”卡约斯提议,“我为你偷出来?”
温德尔给他一个一言难尽的眼神:“真的吗,你觉得这会比雌虫翅膀标本好?”
卡约斯点头:“当然。”
温德尔无言以对。
他叹了叹气,想了个其他说法:“也许是因为我想炫耀你,像所有雄虫一样?”
“挂在房间中,谁也看不到。”卡约斯的耳根有些红,但还是冷静地指出。
“有道理,”温德尔沉思,“忒西弥胜利后,我们可以挂在庄园外。”
“会很难看。”卡约斯继续实事求是地说。
温德尔:“……”
他决定暂时放弃这个话题,继续他们目前毫无收获的寻找。
扫视了一圈房间,温德尔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
从逻辑上来说,这里是卡约斯的房间,大皇子如果进来,很可能被卡约斯察觉,从而暴露他所做的事情。
那只雌虫虽然面相偏于凶悍,但温德尔认为他并不是鲁莽的类型,也不会冒这样的风险。
离开卡约斯的房间,他们继续沿着走廊搜索所有的房间,但全部都是空空如也,没有任何机关的痕迹。
最终,温德尔和卡约斯无功而返地回到一进门的大厅。
卡约斯抿起嘴唇,欲言又止。
“我知道,”温德尔苦笑,“对不起,是我判断错了,也许这里并没有一个秘密基地,大皇子晚离开只是因为……”
他还没有给大皇子离开时间上的诡异之处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语句停顿了一下。
卡约斯不喜欢看到他怀疑自己的样子。他打断温德尔,提出:“我们可以在大厅中再搜寻一番。”
温德尔摇头:“这说不通,他每次出现的时候,你都呆在大厅中不是吗,他不会在你的视线下进入任何空间。”
和卡约斯的房间中不会有秘密通道的原因一样。
!
等等,除非——
温德尔精神一振:“卡约斯,你之前说,大皇子来的时间你都在大厅中对吗?”
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温德尔终于发现自己的逻辑在什么地方出了错。
大皇子了解卡约斯的行动轨迹,知道他一直在大厅中等待自己,在他到来后,卡约斯更是会离开自己的房间,很久之后才会回到自己的房间。
卡约斯的视力很好,但他毕竟没有透视眼,看不到大皇子在曲折走廊墙壁的遮挡下,进入走廊尽头的他的房间——
大皇子借口空间太小,打着关爱的旗号,为卡约斯换的那个房间。
因为大皇子知道,一旦他的行为引起任何其他虫族的警觉,如果他们像温德尔和卡约斯一样来搜查这栋房子,首先会坚持的就是各个房间,也会像他们一样,在空房间的一览无遗下,放弃原有的怀疑。
卡约斯的房间也很简单,而且有卡约斯的存在,如果不是串通一气,根本不会有虫族想到大皇子会将秘密入口藏在整个建筑唯一有虫常住的房间。
除非他们了解卡约斯和大皇子的相处模式,或者说,大皇子培养卡约斯成为的样子。
温德尔突然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不忍心去看卡约斯的眼睛。
他该怎么告诉卡约斯,他幼崽期最美好的、被唯一兄长关心的经历,其实来源于大皇子在阴谋目的下的一手策划?
“在我的房间,对吗?”
卡约斯平静的声音传来,温德尔僵住了。
卡约斯不仅聪明,和温德尔也很有默契,他当然也猜得到。
“没关系,温德尔,我知道。潜意识里,是我一直告诉自己兄长的所有举动都是出于对我的情感,但实际上,他从没这么说过。”
卡约斯短促地发出一声笑。
但他声音中的破碎告诉温德尔,卡约斯并不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没关系”。
温德尔握住他的一只手,捏了捏,无言地陪伴在卡约斯的身边,等他消化这一切。
“……”
“重一点。”
过了几秒,卡约斯低声乞求道。
“这不是一个好时机,也不是一个好地点。”温德尔温柔地拒绝,“我不能这么做,等我们回到更安全的地方,我会给你所有你想要的,好吗?”
“不,”卡约斯坚持,“我只想记住你给我的伤口。”
温德尔真的不觉得在卡约斯留下心理阴影的地方,让他重温任何痛苦,是一个健康的方式。
拗不过卡约斯,他只好小心翼翼地在卡约斯的手腕附近留下一道血线。
没有任何血液流出,受伤的地方马上愈合成一道微微发红的红痕。
在卡约斯凝视的目光中,温德尔不得不硬着头皮再次补上一道稍重的划痕,才让那红色鲜艳了一些,不会很快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好了,我们走。”
温德尔拉住卡约斯的另一只手腕,假装催促道——虽然离葬礼还有好一段时间,他们的时间实际上并不紧张。
重新回到卡约斯的房间,温德尔更加仔细地检查了房间中的布置,果然在靠墙的位置发现了古怪。
窗台上有一个小小的、突出的小圆点,可能是用了某种屏蔽材料,视觉上完全看不出来,只有伸手略过,才会有所感觉。
之所以温德尔会发现这一点,完全是因为这个凸起上毫无尘土,而它的周围却落着薄薄一层灰尘。
这也说明,在他们之前,这个开关已经被多次打开过,最近一次不会隔了很长时间。
随着温德尔手指用力按压,面前的墙漾开一圈圈的波纹,一个先前无法被肉眼注意到的多余空间赫然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我能听见了,这下面有一个非常巨大的空间。”卡约斯突然开口。
悄无声息地,真正的墙面向外划开,露出一个位于地面的入口和几节楼梯。
卡约斯立刻把温德尔挡在身后:“我先下去看是否安全——”
温德尔握住他的肩膀,深吸一口气,坚定道:“我犯了错,就要自己承担。如果你想来,我们一起,但必须答应我,遇到危险时你会率先保护自己。”
“卡约斯,你能为我做到吗?”
僵持片刻,卡约斯闷闷不乐地“嗯”了一声,错后半步,紧跟在温德尔的身后。
温德尔深吸一口气,把自己塞进那个狭小幽暗的地下入口,不知道等待着自己的,究竟是怎样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