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卡约斯的提示下, 温德尔看清了那些野兽后颈上浅淡无比的虫纹,在此之上盘踞着无数红色斑点,就像是某种严重的过敏反应。
他明确地记得荒芜林星上的野兽并没有在后颈的虫纹, 那么这就意味着,野兽与虫族基因融合的产物并非只有雄虫一种性别, 而是和虫族一样, 有着雌雄之分。
只是为了打出安抚雌虫代替雄虫的幌子,幕后黑手仅仅选择在大众面前公布雄虫融合体野兽的存在。
细看之下, 这些雌虫融合体的野兽,在虫纹之外,和他们在荒雾林星上看到的野兽们还有另一种十分明显的区别。
“它们的体型。”卡约斯同时注意到这一点,低声说。
这些有着浅淡虫纹的野兽明显比荒雾林星上的雄虫融合体的体型更小, 肉眼可见地骨架和肌肉含量都下降,
相比于雌虫战斗力优于雄虫百倍的虫族,这些基因融合实验体在雌雄两性的分化特征上,似乎更趋近于野兽那一半的基因来源的特质。
在行动上,这些雌虫融合体完全不像外面被关在笼子里当做宠物饲养的雄虫融合体一样呆滞安静。
这些野兽都呈现出一种焦躁无比的状态。
温德尔发现,空气中嘶哑的气流声并非他一开始所设想的地下换气装置所发出的噪音,而是这些野兽喉咙中发出的吼叫。
只是它们的喉咙不知道是先天发育不全, 还是后天被动了什么手脚,完全发不出声音,只能靠着振动撕裂流过气管的空气。
它们撕咬着尸体的动作凶狠无比, 动作熟练, 面孔比起虫族来更加接近野兽, 最不同的地方, 莫过于沾染在所有骨头皮肉上的淡绿色唾液。
这让温德尔想到了那道绿光的另一种可能性。
原先,他一直认为那道绿光是通过条件反射作用建立起的反应, 就像是听到吃饭铃响的家犬;又或者是在这些野兽的体内植入了某种芯片,这些芯片被绿光触发而影响野兽们的活动。
但是从这些雌虫融合体口腔中缓缓溢出的淡绿色唾液,以及它们与雌虫骨头相结合发出的荧光绿色微光,让温德尔有了另一种想法:会不会,这些雌虫融合体野兽才是那道绿光的供能装置?
既然这些基因实验体在雌雄分化上更接近野兽本身,那么就意味着它们的繁衍求偶模式是雄性追求雌虫。
如果莹绿色光芒其实是这些雌虫融合实验体的生物信息素的特征。它们与带有雌虫信息素的骨头结合起来,会对雄虫融合实验体产生一加一大于二的影响……
那就说的通了。
在求偶本能的趋势下,所有雄虫融合实验体会朝着绿光的方向统一奔跑。出于竞争的天性以及基因改造的缘故,它们会在此期间产生对其他雄虫产生疯狂的攻击欲望,造成雄虫的重伤。
他以前的设想是错误的,绿光本身不是信号,而是副作用。
眼前的场景中,最平静但也最令人毛骨悚然的,莫过于最小的区域中那架正在不紧不慢转动着的压缩烤炉。
根据上面的仪表板显示,里面的气温不高,只比外面的温度高一点点,淡绿色的雌虫骨头正在被缓缓地加工成荧光绿色的粉末,细小的颗粒散发出比骨头状态时更加强烈的光芒。
温德尔猜想,这些颗粒被进一步加热就会散发出更加强烈的萤绿色光线,而与此同时,生物信息素的浓度也会达到顶峰,让几百里之外的雄虫融合实验体都能够感知得到。
在荒雾林星上,他只能看到山脉上射出的绿色光线,所以误认为那就信号本身。
但其实,绿光只是加热过程中的自然现象,真正起作用的,是发出绿光的、藏有某种加热设施的矮塔本身。
雄虫融合体被吸引的机制理清,也就意味着,他们有抢先一步阻止这一切发生的机会。
温德尔碰了碰卡约斯的臂膀,示意他和自己下去,收集一些样品回去交予西恩和其他技术部门成员化验。
直到他碰了第三下,卡约斯才迟迟回过神来,目光艰难地从饲养着雄虫的那个区域撤回,带着震惊后的茫然看向温德尔。
卡约斯从小就被教育,雄虫是整个帝国的主宰,是能够拯救雌虫性命的珍贵物种,是所有虫族都必须尊敬和无条件服从的对象。
而就他的亲眼所见来看,所有虫族主星上的雄虫都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他们每日的烦恼不过是下一顿饭的内容,或是怎么给自己的雌虫找麻烦。就算是出生最底层、信息素薄弱得几乎闻不见的雄虫,也能领到帝国丰厚的补贴,无忧无虑地过完一生。
眼前的景象却完全颠覆了他的认知。
大部分雄虫坐在地上一动不动,身体脏污表情木讷,另外有一些雄虫都目光呆滞地缓慢爬行着,从食槽中舔舐粘稠液体的动作,和另一边的动物实验品没有任何区别,仿佛是一对一地模仿得来。
后颈上连接着的导管深深地嵌入他们的后颈,本该是腺体的地方是一片空洞,坚硬的导管像是直接探入脊髓内部抽取着雄虫身体中最深处的生命。
“卡约斯,你还好吗?”温德尔小心地伸出一只手,覆盖在卡约斯后颈突出的腺体上。
卡约斯这才惊觉,这里的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雄虫信息素。
浓重、阴郁、低沉。
像是湿哒哒的雾气裹挟着濒死的腐朽气息,还带着一丝诡异的腥甜。
虽然他已经被温德尔最终标记,不会对此产生太大的反应,但这里信息素的古怪程度和浓度,却还是对他的精神状态产生了一定的影响,让他变得迟钝且反应力薄弱。
“我没事,”卡约斯把温德尔的手反手握在自己的掌心中,把温德尔向自己的方向拉了拉,凑近他的肩膀,汲取着雄虫正常而健康的气息。
“只是疑惑,”几个呼吸后,恢复冷静的卡约斯把自己从温德尔的肩膀上分开,说道,“雄虫信息素只有在自愿的情况下才能释放,为什么……”
他不觉得这些雄虫会是自愿地以这种状态呆在这里。
“如果下药摧毁了他们的神志,这些雄虫就无法拒绝不是吗,再加上一些药物的引导,也许是拌在他们的食槽里。”温德尔淡淡地说。
“尽管,我怀疑他们一出生就在这里,你看他们进食和行走的动作,都和旁边的动物实验品非常类似——如果不是刻意训练的结果,就只能说明他们从来没有从这个地方出去过,能够模仿学习的生物就只有被养在他们旁边一侧的这些野兽。”
温德尔的话很有道理。
即使除去对温德尔的无条件信任,卡约斯也不得不承认温德尔所说的很有可能是事实——这些雄虫就像是牲畜一样被饲养在这里,终其一生都不曾见过外面的阳光。
生长在极端尊雄教育下的卡约斯还是无法相信,怎么会有雄虫被如此对待。
怎么有虫族敢如此对待珍贵的雄虫。
他机械地移动着,跟随着温德尔从走廊中下去,在饲养着雄虫和雌虫的围栏边收集着这些动物的各种生物物质,并且在光脑中尽可能多地保存这里的影像。
在路过一处围栏的时候,卡约斯停住脚步。
“温德尔,看这里。”
顺着卡约斯目光的方向,温德尔注意到他膝盖边的一块不起眼的金属镀板,上面刻画着一个温德尔完全不认识的简笔图案。
“这是什么?”温德尔疑惑地问,“我不认识。”
“是王室早期的标志,也是虫族的标志。”
“有多早?”温德尔问。
“在虫族刚刚抵达地球的时候,王室决定将这种几号用于虫族的象征,如果这颗星球上存在其他未被探测发现的智慧物种,这个符号可以用来代指所有虫族。”卡约斯说。
温德尔的喉咙做了个无用的吞咽动作:“你是说……”
“我们现在所在的这艘飞船,就是当初虫族来到主星时,驾驶的那艘宇宙飞船。”
……
“没错,从材质上讲,这个说法完全说的通。”西恩盯着仪器显示的数字,肯定了卡约斯的说法。
“这种材料用于宇宙旅行已经过时了,之前研究提出这种材料的密度太小,并且可能与太空中的某种物质发生反应,在太空中进一步变薄。
“因为这种材料已经很久没有被使用过,那位研究者就没有再研究下去,只是稍微提出了初步设想:在太空航行中,用这种材质制造的飞船,会让虫族呼吸时必需的气体逐步散出飞行舱体。”
“有什么后果吗?”阿布戴尔打断西恩即将进行的科学论述,直截了当地问道。
西恩点头:“对雌虫来说,短时间不会有任何影响,超过10小时才有可能让雌虫感到不适。但对身体比较脆弱的雄虫而言,很有可能导致脑部出血。”
温德尔对这部分的虫族生理还不太了解,便按照上辈子人类的情况类比:“脑部出血会导致,死亡?”
“这种情况非常少见,”西恩说,“一般只会造成神志不清,或者是永久的意识残缺。”
“简单来说,会变成傻子和呆子。”凯蓝玛拉说。
“更像是僵尸。”从蓝钦的住处赶过来参与忒西弥高层集体会议的蔡司懒懒地说道,抬眼看了一眼温德尔。
其他虫族听不懂“僵尸”的意思,这是他俩才懂的意思,的确更符合西恩所说的情况。
也非常符合温德尔在飞船中见到的雄虫的状态。
但问题是,距离虫族在主星定居已经过去太长时间,即使是最健康强壮的雌虫也无法活得这么久,更别提这些看上去身体状况和精神健康都十分堪忧的雄虫。
“——迪伦李,能找到当初飞船上因为撞击而死去的雄虫具体数量吗?”温德尔突然急促地问。
“34只。”迪伦李敲击几下光屏,回答。
温德尔将一张从俯视角度拍摄的照片,投放在会议室最大的光屏上。
在目光呆滞的雄虫之间,散落着无数空的金属项圈,很明显能看出一些材质上的差异。
实际上,这些项圈上已经浸满了雄虫信息素的气味,在任何虫族看来都充满可疑,也许这就是它们无法被简单抛弃或埋葬的原因。
在西恩的现场帮助下,温德尔在屏幕上圈画着材质最古老的一种金属,因为表皮已经脱落得不像话,所以非常好辨认。
最后一只金属项圈数完,会议室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34。”
“最初的那一批雄虫,他们不是因为飞船着陆不善受撞击而死。”温德尔盯着屏幕说,“——而是被蓄意饲养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