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温德尔从检测仓中走出来的时候, 等在外面的是眉头紧皱的西恩和表情阴沉的阿布戴尔。
温德尔若有所感:“结果不好?”
西恩把光屏投影在半空中,指着标红的数据:“这些是雄主你体内的药物残留。”
他用手轻轻悬空拨了一下,光屏便换了一个界面, 上面正在形成一篇专业的医学检测报告,在报告的左下角写着一行字:
【药物确认为“清空”】
温德尔定定看了那个名字一会儿, 闭眼揉了揉自己的额角:“果然。”
“清空”就是卡约斯之前提到过的在黑市上流通的药物。这种东西能够清空虫族的记忆, 让他们忘记自己的种族和过往记忆,变成完全的一张白纸。
这种药物只有很少的量流通在黑市上, 目前为止并没有真的出现过这种药物的受害者,因此帝国对此并不重视,忒西弥的情报网也只把这个信息归为普通的黑市交易类别之下。
毕竟,还有很多流通量大并且会对雌虫造成巨大负面影响的药物在黑市上流通, 而那些才是忒西弥的主要打击对象。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
【‘清空’,信息栏确认更改,更改项目:受害者
增加数量:一个。
性别:雄虫
姓名:加勒德亚/温德尔】
温德尔不想面对这个事实,虚弱道:“能不要念出来吗,迪伦李。”
站在中控台前输入数据的迪伦李耸耸肩,岔开话题:“我黑进医院,发现雄主当初只治疗了外伤, 并没有进行药物检测。”
温德尔不确定地说:“这应该是正常的吧,毕竟当时的情况看起来就是艾纳把我撞下楼梯。昏迷原因很明显,没有检查药物残留的必要。”
西恩摇头:“不是这样的, 雄主。无论是什么原因, 只要是雄虫接受治疗, 图里欧帝国的所有医院就必须为雄虫进行彻底的检查, 确保没有潜在隐患。”
换言之,当初医院没有对温德尔进行检查是违反规定的。
也许只是医生看原因确凿, 所以无伤大雅地偷了个懒——但还有另一个可能,就是有虫族故意拦下了医院对于温德尔的检查。
如果是后者,就说明加勒德亚的失忆,是人为操纵的结果。
在场的所有虫族,全部都偏向于后面的这种可能,所以无一例外,都挂上了凝重的表情。
“是某个雌虫反抗组织干的?”温德尔问。这是他能想到的可能性最大的一种情况。
毫无疑问,“加勒德亚·里昂”是王室连同高层贵族们有意纵容甚至培养出的产物。
一方面,有如此无可救药的雄虫作对比,雄虫群体这个大垃圾场都显得干净可亲了一些。另一方面,他的存在也让其他雌虫反抗组织集中火力,让“加勒德亚·里昂”成为其他雄虫的挡箭牌。
所以“加勒德亚·里昂”这个身份,是不会对雄虫群体的利益造成什么威胁的,帝国和贵族们的态度支配着普通雌虫的态度,平民雌虫的威胁也不大。
想来想去,雌虫反抗组织是最合理的解释。
阿布戴尔的表情不太好:“问题就在这里。你记得你刚失忆不久的时候曾经遭受过一次暗杀吗。”
温德尔说:“记得。”
他们当时本来是要去接西恩的,但温德尔独自在会客室的时候感受到了杀意的靠近,为了不和来者搏斗起来暴露自身不属于雄虫的能力,他直接跳窗逃跑了。
王室得知这件事,甚至在几天后给他送了一批军雌过来,希望能保护“加勒德亚”的安全。如今已经被忒西弥潜移默化地策反了接近一半。
迪伦李说:“在那场暗杀后,我和其他反抗组织联系过,但他们所有都否认发起了那次暗杀。”
温德尔想到一种可能:“也许是其他组织刻意隐瞒?”
阿布戴尔否定:“不可能,忒西弥是最大的反抗组织,其实其他组织基本等同于我们的分支,只是因为你身份敏感需要严格保密,所以才以不同的名义活动。其他组织的信息对我们是毫无保留互通的。”
“等等,”温德尔突然反映过,“也就是说以前针对我的暗杀,你们都是提前知道然后告诉我?”
阿布戴尔点了点头,然后又毫无悔意地摇头。
他说:“我们不会告诉你,这是对你的锻炼——而且你失忆前也同意了。”
温德尔:“……”
温德尔决定放过这个话题:“会不会是新生组织,你们还没有建立联系?”
阿布戴尔也否认了这种可能。
时间已经过去几个月了,他解释说,如果是新生的反抗组织,不可能不和忒西弥取得联系寻求庇佑,也不可能在这段时间中销声匿迹,不对其他雄虫采取任何行动。
温德尔若有所思:“所以目前我们发现了两次袭击,两次都是明确针对‘加勒德亚’的,却不是由反抗组织发起。”
他沉思片刻,恍然:“难道是有平权意识的雄虫看不过‘加勒德亚’的所作所为,所以决心为民除害?”
在场的其他三只雌虫:“……”
无语的目光说明了一切。
“雄主,雄虫的身体素质没办法完成潜入和暗杀。”西恩提醒他。
阿布戴尔的目光中带着鄙夷:“而且,像你和凯蓝玛拉这样的傻子不多。”
生为雄虫,什么都不用思考,什么都不用干,就能够对一众雌虫颐指气使。
即便是意识到当家作主的背后多半是雌虫在操纵一切,但图里欧帝国中的雄虫享有绝对的地位和优渥的生活。
西恩和阿布戴尔说的都有道理,但温德尔一时间也想不到其他的可能性了。
他们站在原地沉思片刻,依旧毫无思绪。
“雄主,我和迪伦李留下继续追查这件事并同步跟进雌虫失踪的案件,让西恩和艾纳跟您去雪祖星。”阿布戴尔当机立断。
温德尔点头:“凯蓝玛拉去吗?”
阿布戴尔稍稍迟疑:“有蓝钦在,他的情绪可能受到影响。”
温德尔说:“我知道了,让他留在主星吧。”
不仅是因为凯蓝玛拉对自己雄虫哥哥的厌恶,而且温德尔隐隐约约有一种感觉,这趟雪祖星之旅可能会有些意料之外的危险出现。
凯蓝玛拉的长处在于打探情报和交涉,但武力值并不高,温德尔更希望他能够留在主星,留在忒西弥其他成员的保护范围内。
想到这里,温德尔看向另一边穿着实验室白大褂的高壮雌虫。
虽然身量高大,面相凶悍不好惹,但真实的西恩是个整天泡在实验室里的宅男科学家,除了因为雌虫基因而长出来的大块肌肉外,他的战斗意识微乎其微,只比凯蓝玛拉好上一点。
但这趟雪祖星之旅,本来就是为了让西恩能够收集到更多有关基因编辑的线索,所以西恩不可能像凯蓝玛拉一样留在主星。
温德尔叮嘱:“西恩,你在雪祖星上最好和艾纳一起行动。”
西恩有些疑惑:“为什么?”
温德尔说:“我对于雪祖星,总有种奇怪的感觉。”
西恩继续追问,但温德尔却说不上来自己的感觉,那是一种完全主观的、没来由的抗拒心理。就像是——
刻在基因中的警惕。
……
图里欧帝国的科技非常发达,宇宙航行是非常普遍的事情,普通虫族乘坐飞船,从主星跳跃到荒星不过几天就能到达。
但贵族们有着足够挥霍的金钱、为其专门效力的科学家和贪图奢华享受的心理,所以总能弄出点新花样来。
王室尤甚。
每年一度的雄虫聚会,实际上就是上流社会的社交场合,只不过比一般的聚会时间更长,能接触到的贵族也更多。
今年的聚会由王室主办,为了庆祝二皇子卡约斯·图里欧和里昂家族次子加勒德亚·里昂即将缔结的婚约。王储亚利克虽然因为公务繁忙留在主星,但十分慷慨地将王室独有的新型豪华飞船提供给雄虫们使用。
这艘飞船装修奢华,体积巨大,最关键的一点是能够和市面上所有型号飞船嵌合,将其变为一个个独立的房间串联起来。
带着大量的行李和雌虫侍从的雄虫贵族们可以选择住在主飞船上,或者住在各自的小型飞船上。
作为雌虫反抗组织的“名誉首领”的温德尔,这次旅程中带着的一众雌虫的真实身份全部是忒西弥成员,他当然选择后者。
得益于加勒德亚乖戾孤僻的对外形象,完全没有任何雄虫对此提出质疑,反而不少虫族看起来都是松了一口气的状态。
温德尔:……
竟然能让雄虫也产生恐惧,他失忆前的演技看起来是真的很不错。
怀着既苦涩又有点骄傲的复杂感情,温德尔和西恩、艾纳等雌虫登上了事先准备好的小型飞船,成功与大型飞船实现了内部嵌合。
现在大型飞船上的雄虫不多,有一些会在中途加入。所以温德尔此时并不需要社交。
他待在小型飞船最大的一块透明墙壁前,看着主星的一切越来越远,飞船升空,驶入茫茫宇宙。
这是温德尔目前记忆中第一次看到宇宙的景象。
他上辈子所处的世界,科技水平远落后于虫族社会,宇宙甚至只是个天文学上的概念,从未有人亲眼见证过这个天外空间。
但那个世界的文学和艺术很发达,书本记录口头流传,人类社会从来不乏对于遥远未来的幻想。
虫族只是一种小说类别,实际上,从来没有人真的认为未来会是这样的。
在科技上遥遥领先,文明却倒退回人类文明之初。
身为兽人,温德尔深知那个世界从来也没实现过完全的平等,兽人始终遭受着不公正的待遇和无形的歧视,但起码维持着明面上的和平。
但温德尔忘不了自己在斗兽场中的经历,也忘不掉走出斗兽场却意识到外面世界是另一个看不见血的斗兽场时绝望的心情。
即使失忆,温德尔也能理解,这就是身为雄虫的自己却创建了忒西弥的原因。
他从来没有逃脱过上辈子的阴影。
想来忒西弥中的另一个雄虫也是如此,凯蓝玛拉以雌虫的身份长大,身份与实际性别的错位让他更能体会到不公,让他深深憎恨图里欧的制度。
阿布戴尔和忒西弥的其他雌虫也许以为他们两人都已经天真善良到了冒傻气的地步,才会放着雄虫不当,反而加入雌虫反抗组织,一起推翻雄虫至上的制度。
但不是这样的,平静地看着舷窗外空茫浩瀚的宇宙,温德尔安静地想。
其实他们都是出于自私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