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乍亮, 树冠上的鸟鸣开始变得嘈杂,丛林中空洞的鸣叫渐渐减弱直至消失。
在第一缕光线还没碰到金黄色发丝之前,温德尔就睁开了眼睛, 这是长时间的警觉培养出的习惯。
他小心翼翼地从好不容易陷入睡眠的雌虫身上收回手臂,确认卡约斯还处在安然的沉睡中之后, 静悄悄地走出山洞。
在睁眼之前, 温德尔就隐约听见有猛兽在距离山洞不远处活动的声音。
考虑到雌虫昨晚因为伤口不适应荒芜林星绵密的雨雾而导致发烧,他决定让卡约斯在山洞继续休息, 自己去解决野兽的隐患。
温德尔并不担心把卡约斯一个人留在山洞里,万一那只猛兽绕过他,来到山洞里试图攻击卡约斯……
那算它倒霉。
拨开茂盛的灌木丛,温德尔脚步轻盈地奔跑在丛林之间, 这是他基因中的一部分,是豹族兽人的天性。
追踪着猛兽的吼叫声和撕咬猎物的声音,温德尔一路追踪到了一处较为开阔的林地附近,这里的树木树干长得非常高但树冠极小,林下空间宽阔平坦,没有什么可做隐蔽的地方。
温德尔用利爪攀到林地边缘的树冠上,俯视着观察下方的情况。
他听到的猛兽还停留在这里, 靠着一颗树撕咬着猎物。
野兽有着鳄鱼一样的扁平身形和长而方的上下颚,肢体修长,背上有两个像骆驼一样的驼峰, 覆盖着墨蓝色的鳞片, 锋利的爪子深深嵌进猎物失去声息的身体。
他的猎物像是某种小型犬类, 脖颈上有一排深深的齿痕, 腹部被剖开以便野兽取食内脏。
温德尔故意摇了摇树干,知道野兽无法穿过茂密的树冠看到自己, 但他却能观察到野兽戒备时的姿态。
鳄鱼般的野兽果然被这阵动静吸引,停下撕咬的动作,放下嘴里的猎物,警惕地朝着这个方向扭头,两颗小而黑亮的眼睛闪着嗜血的光芒,盯了树冠一会儿后缓缓转向其他方向,不死心地四下搜寻着。
温德尔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野兽不满足于自己已经捕获的猎物,还在搜寻着有可能的受害者。
但同时,它随时准备放弃猎物的举动彰显了这种动物谨慎而狡猾的性格——它一定不是食物链最顶端的那些动物,而是会被盯上的猎物之一,或是那种攻击力不强无法捍卫自己的食物的独居动物。
但就是这样的谨慎,激起了温德尔捕猎的冲动。
他擅长这样:瞄准胆小的动物,付出长久的耐心进行伏击,然后出其不意地进行捕杀。
温德尔不是特别喜欢自己的这一面,但他也必须承认这种捕杀的确带给他乐趣和满足。所以时不时地,他会放纵自己体内的基因天性,进行一场原始的捕猎。
鳄鱼肉烤着是不是还挺好吃来着?
他漫不经心地想着,轻巧地攀下巨树,留心听着猛兽动向的同时,计算着自己伏击的位置和捕猎的角度,最终选定一处茂密的灌木丛,透着植物茎叶的缝隙瞄准猎物。
长着驼峰的鳄鱼凶狠地啃咬着猎物,将肉块囫囵吞咽进喉咙。直到猎物已经变成骨架,它还意犹未尽地舔食着附着在骨头上的肉渣。
很明显,它没吃饱。
这时有一种比伏击更好用的方法,那就是把自己变成它们眼中的猎物,引它靠近。
当野兽主动缩短距离到判断猎物无法逃生并猛扑过来下口的时候,其实野兽自己也同样没有脱身的机会了。
温德尔拨弄几下灌木丛,制造出小型动物穿行而过的声音。
果然诱使野兽抬起头来,混沌而渴望的视线盯向温德尔的方向,迈着沉重的步伐向这个方向走来。
距离一点点的缩短。
就在外形酷似鳄鱼的野兽向着温德尔所在灌木丛扑过来的同时,温德尔也冲着它的方向扑了过去,直直瞄准野兽鳞片覆盖最薄弱的腹部。
“咚——”
!
猎物突然之间从眼前消失,温德尔猝不及防扑了个空,踉跄着缓冲了几步,差点跌坐在草地上。
不是,他的猎物呢?!
豹族兽人甩了甩身后的尾巴,迷茫地朝着身后的方向看去。
野兽已经瘫倒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身上好几处都流出血液,就连鳞甲覆盖最厚重的背部也被轻易地划开。
熟悉的灰发雌虫站在这具新鲜尸体的旁边,一边甩着自己翅膀上的血珠,一边用邀功的语气对着温德尔说:“雄主,我把想要袭击你的东西杀掉了。”
他的保护对象却感到十分绝望。
“那是我的猎物……”
温德尔痛苦地喃喃自语,不知道怎么让卡约斯意识到对于花豹来说,被抢猎物实在是一件无法忍受又十分悲惨的事情。
对卡约斯终于恢复正常语气对他说话感到欣慰,温德尔沉默了又沉默,以快把自己憋出内伤为代价换来的宽容语气说:“我,真是谢谢你。”
“这都是我该做的。”卡约斯说
“以后还是别做了吧。”温德尔建议。
“你会受到伤害,雄虫在雌虫面前受伤是不能容忍的。”卡约斯坚决地说。
“……”
比被抢走猎物更过分的,就是被当面指出能力不行无法杀死猎物,甚至会被猎物反杀。这是对豹族兽人毫不掩饰的贬低。
更过分的是,说出这话的是温德尔认定的伴侣。
温德尔深呼吸:“我不会受伤,而且我早就发现了这东西,刚才是故意引诱它攻击我。”
卡约斯不动摇:“不管你说什么,雄虫不能做这么危险的事情,让我为你做就好了。”
温德尔:“那打一架吧,让你看看我到底行不行。”
卡约斯摆出明显拒绝的神情,听不进去:“这不——”
温德尔降低重心摆出伏击的姿势,按照他们之前打斗的惯例,一言不发地冲直接了上去。
雌虫被他扑在地上,丝毫没有抵抗的意图,甚至伸出手,垫住了温德尔为了避开真的砸到他的脸上而临时错开砸在地上的拳头。
他忧心忡忡地告诉身上逐渐露出崩溃表情的雄虫:“雄主,做这么剧烈的动作你会受伤的。”
温德尔:“……”
谁能告诉他,这和之前毫不留情准备杀死他的雌虫是同一只吗?
他生无可恋地翻身坐在草地上,把保持姿势不动的卡约斯拽起来,坐在自己的旁边。
“卡约斯,你知道我是谁对吗?叫一下我的名字。”温德尔说。
“温德尔。”卡约斯不明所以地照做。
相较昨天,雌虫的态度变得正常了很多,但还是会露出小幅度的诡异微笑尝试,让温德尔感到有些惊恐。
“所以,你也知道我是温德尔,和之前的温德尔是同一只虫——我们之前不是已经打过很多次了吗,你知道我的能力在哪里,不用为我担心。”
温德尔曲起指关节,敲了敲倒在地上的野兽尸体:“尤其是这种程度,我还应付得来。”
卡约斯不说话,用沉默表达自己的不赞同。
一方面,温德尔很感谢他没有用毫无灵魂的、尊敬顺从的语气符合自己;但另一方面,温德尔隐约意识到这可能是之后的常态:卡约斯会把他当成一只没断奶的兽类幼崽一样保护起来。
他狠狠打了个冷战,绝不要这样。
丛林中,微风拂过草头树梢,植物叶片相互摩擦发出沙沙的响声,成为他们僵持局面中唯一的声音。
卡约斯不高兴地扇动着自己的虫翼,脸上怪异如面具般的微笑消失,不满的神情填满冷硬的面容。
几秒之后,两人不约而同转身。
从身后的灌木丛中猛地跃起一个巨大黑影,锋利闪着寒光的利齿咬了个空。温德尔用爪子划破了埋伏在两人身后的野兽的腹腔,但只有半截。
因为野兽被飞起来的卡约斯用虫翼抢先一步拦腰斩断。
温德尔忍无可忍:“卡约斯!”
这是第二次他的猎物被抢了——可恶的有翼类,它们灵活的机动性早在在上辈子的斗兽场就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
卡约斯不甘示弱:“温德尔!”
都说了柔弱的雄虫不能做这种危险的事情,万一不小心把自己玩死了怎么办。
“……”
“……”
两人互不相让,僵持不下。
温德尔推了一把卡约斯的肩膀,卡约斯抓住温德尔的衣领,两人在半米高的厚草丛中扭打成一团。
“雄虫应该待在安全的地方,你们这么柔弱会受到伤害。”卡约斯趁着空隙再次告诫温德尔。
???
温德尔不敢置信地看向雌虫掐住自己脖子的双手:“那你现在在干什么?”
卡约斯停顿了两秒,心虚地松开手。
糟糕。
虽然他一直提醒自己温德尔是自己最重要的需要保护的雄虫,但已经习惯了的相处方式不是那么容易改过来的。
温德尔顿了顿,噗嗤一声笑出声,这个意外打破了他和卡约斯之间的僵持。
他像对待任性的小孩子一样揉了揉卡约斯的头顶,发泄似的把后者的半长发弄乱:“你知道我本来的样子,还是不要用对待其他雄虫的方式对待我了。
“难道在卡约斯的心里,我和其他雄虫没有任何区别吗?”
“不是!”卡约斯的反应很激烈,但是……”
“那我们各退一步怎么样?”温德尔适时提出。
“嗯?”
“卡约斯,你很强,这是事实。我不如你强,这也是事实。”
“但我也不弱,你心里知道这一点,对吗?”温德尔用指关节轻轻压在卡约斯的嘴上,把他反驳的话堵回去。
他继续说:“我可以应对大部分局面,你要相信我。作为交换,我会在需要的时候寻求你的帮助,到那时候,就麻烦你来保护我了。”
卡约斯觉得哪里不太对,这和认知中雄虫会说的话完全不同。但温德尔说得很有道理,他的确和其他雄虫都不一样,卡约斯无法反驳这一点。
纠结片刻,他不情愿地点头。
温德尔长舒一口气,满意地摸了摸卡约斯瘦削的脸颊,“谢谢。”
卡约斯露出不适应的神情。
他不习惯温德尔作为雄虫时的样子,不习惯和雄虫进行不疼痛的接触,也不习惯一只居然会向雌虫道谢的雄虫。
更不习惯让自己的雄主在前面搏斗,自己却无所事事地在一旁等待。
显得他很没用。
雌虫沉默地面对着树干自闭了。
温德尔忍住没有笑出声,心情愉快地开始对两具野兽尸体进行解剖工作。
放血,去骨,切割,因为熟练而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你为什么会这些?”卡约斯从怀疑虫生的状态中暂时恢复过来,问道。
“小时候学的。”温德尔简单地回答,没有看到雌虫若有所思的神情。
“以后我保护你。”卡约斯坚决地说,跃跃欲试。
“……嗯?”
温德尔迷惑地发现自己再一次跟不上卡约斯的思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