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顶天幕是王室出钱修建, 这就意味着……
在场所有虫族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落在卡约斯的身上。
虽然被称之为王室,但其实“王室”中并不只有具有王室血统的虫族,还包括一些高层贵族。国王只能由雄虫担任的, 但这些高层贵族几乎全部都是雌虫,王室真正的权势也是由他们把持, 就像图里欧帝国的所有贵族家族一样。
“这届王室有雄虫吗?”西恩不确定地问, 自从进入温德尔的庄园并脱离自己的家族后,他和图里欧帝国的核心贵族圈层保持着最浅薄的接触, 对王室的情况并不了解。
卡约斯沉默不语地摇了摇头。
亚利克·图里欧是目前的王室中除了老国王之外唯一的雄虫,其他“王室”的组成成员,全部由雌虫构成。
如果天幕穹顶真的是作为屠杀的指示器被建造,那么亚利克作为唯一一只雄虫, 他的嫌疑便直线上升。
“他有这么做的理由吗?”凯蓝玛拉怀疑地问,“老国王明显活不了几天了——无意冒犯,卡约斯殿下,你知道我的意思——他马上就要成为真正的图里欧帝国国王,真的还需要费尽心思搞这么一出?”
伽露却有不同的观点。他的家族中有一名成员是“王室”的边缘成员,但足够带领他的家族成为帝国中最有权势的家族之一,作为这个家族中比较受重视的雌虫, 他对王室的了解比其他忒西弥成员要多。
“国王在王室中没有真正的话语权,权力实际上掌握在王室其他雌虫手中,先是有王室血脉的雌虫, 然后是王室其他成员。”他说。
这是图里欧帝国上层贵族圈子的运作方式, 雄虫备受重视优待, 但并不被委以重任, 也无须参与到任何决策管理中去。
雄虫不需要像雌虫一样去军校接受体能训练,他们甚至连学校都不需要去, 从一出生开始,只要被确定为雄虫,帝国就为他们准备好了可以舒舒服服过完一生的资源。
但与此同时,雄虫孱弱的体质和在这种方式下养育出的头脑,让他们只能成为装点门面的花瓶。所有贵族的家主都只能是雄虫,但实际上背后全部是雌虫在掌权。
雄虫对雌虫的压迫是大面积的、广泛的,但并非全部。图里欧帝国的权力结构是金字塔式的,最顶尖上的是各家族掌权的雌虫,向下是雄虫,最后是众多被灌输要珍惜雄虫的雌虫。
可以说,普通雄虫只是少数贵族虫族用来统治下层雌虫的、没有脑子所以十分便于掌控的工具。
他们把虫族的繁衍全部依靠雄虫,所以要善待雄虫的思想灌输在每一个普通雌虫的脑海中,并培养雄虫变得骄奢淫逸,对雌虫毫不客气,让所有雌虫都变得善于服从且习惯忍耐——这对他们的统治大有裨益。
恢复记忆的温德尔知道伽露说的对,从这个角度上思考,亚利克的确有十足的理由规划这一切,尤其是用信息素控制雌虫那部分。
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真正处于统治者的地位,而不是任高层贵族摆布的傀儡。
但他仍旧有一件事不明白:“如果亚利克不掌握实权,他很难组建出一只懂得基因编辑的科学团队为他工作,整个实验都建立在这些资源的基础上。”
伽露点头,这也是他对亚利克是背后真凶持怀疑态度的原因:“而且,如果三皇子殿下真的是这一切的幕后真相,大皇子殿下不可能没有注意到这一切——老国王的配偶去世后,按照虫族贵族的潜规则,王室的事物应该都由他来处理。”
温德尔皱起眉,在失忆之后,他一直认为自己失去了曾经见到大皇子的记忆,所以并没有注意到任何不寻常的地方。但在恢复记忆之后,他发现仍旧不记得大皇子的长相。
他极少在光网上见到王室大皇子的影像,也不记得自己曾在现实中亲眼见过他。
里昂家族已经是帝国中数一数二的大家族,温德尔又是这个家族中新生代唯一的雄虫,近几年来,他已经能被确认为是下一代家主。
在这种情况下,他从未见过大皇子,甚至没有听到过来自大皇子的只言片语,这本身就是非常古怪的一件事。
他转向卡约斯,银眸雌虫沉默不语地不知道在想什么。对于自己弟弟和哥哥同时受到怀疑的境况而言,他显得有些过于冷静。
温德尔本想询问他关于大皇子的事情,但看到他沉默着不知道在什么的样子,却又心软下来。
他向其他在场虫族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之后会私下去问卡约斯,但并不想现在给银眸雌虫任何压力。
伽露和其他几只雌虫朝他悄悄点头,对视一眼,离开去做各自的任务。在【加勒德亚】的婚礼之前,他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和王室那边对接,营造出这场婚礼是目前唯一要紧事情的假象。
阿布戴尔做了个嗤之以鼻的动作,但并没出声发表任何评论:“我去找迪伦李,让他查查三皇子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还有杀死圣顿的雄虫的真实身份。”温德尔提醒。
“别抱太大希望,如果之前忒西弥的数据库里面被塞了假消息,这次说不定也好不到哪里去。”阿布戴尔警告他。
“从伦多和其他失踪雌虫的档案入手,看看他们是否在去往其他星球的海关口被目击或许会有帮助。”温德尔提议,“伦多最后被发现的地点是靠近荒雾林星的一颗荒星上,可以重点关注这个方向。”
阿布戴尔思考片刻,点了点头,大步走出一小段距离,不耐烦地回头,眼神准确地落在凯蓝玛拉的身上:“你来不来?”
温德尔感到好笑地看着这一幕。
这两只虫族的嘴一个比一个硬,从来不承认存在任何关系,也不曾有半句对于彼此感情的坦白,但又完全不习惯于离开对方。
但出乎意料的是,凯蓝玛拉摇了摇头,“我还有事和雄主说,马上过去找你。”
不知道阿布戴尔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什么,红发雌虫不再催促,转身独自消失在庄园主建筑的门厅内侧。
温德尔看出了些端倪,便也转头对卡约斯说:“卡约斯,你先回我的房间等我,好吗?我很快就去找你。”
在对方准备离开的时候,温德尔突然拉住了他的手腕,轻声说:“别想太多,我们会一起解决这件事,相信我,好吗?”
卡约斯的银色眼睛闪动了一下,低声说:“别担心,我会一直站在你这边。”
他当然会信任温德尔,但他希望温德尔也能信任他。
虽然陷在迷茫和怀疑的漩涡中,卡约斯还是注意到了温德尔的情绪,以及在提到天幕穹顶的瞬间,瞥向他的不确定的眼神,似乎担心当王室与自己产生冲突时,卡约斯只会选择前者。
卡约斯希望温德尔知道,这是毫无理由的推测。
温德尔是他目前的唯一信仰,所以他会选择站在温德尔的立场上——无论温德尔的立场是什么。
温德尔怔了怔,盯着银眸雌虫离开的背影,后知后觉,本来想安慰卡约斯的自己倒是反而被对方安慰了。
有种奇妙的暖流顺着温德尔的心脏涌向周身,温德尔放任自己在这种情绪中沉浸了几秒,而后看向凯蓝玛拉。
“真的很抱歉,我之前怀疑你。”他愧疚地说,真心实意地忏悔。
凯蓝玛拉发出一声意外的笑声:“你以为我留下来是为了骂你?当然不是,雄主你到底怎么想我的啊。”
温德尔若有所思:“那你为什么留下来?”
“我很高兴看到你恢复记忆,”凯蓝玛拉微笑道。当他的脸上不再挂着轻佻神情的时候,美艳五官的魅惑性减弱,更接近于蓝钦的深沉俊秀。
“失忆的你很好玩,我肯定不能否认这一点,逗起来比现在有满足感多了。但果然还是有记忆的你更像是忒西弥的首领。”
在气氛变得过于真挚伤感之前,凯蓝玛拉笑眯眯地加上,“不愧是我的雄主。”
温德尔无奈:“我不是忒西弥的首领——雄虫不应该是一个雌虫反抗组织的首领,这违背忒西弥成立的初衷。”
“你这么说而已,但所有被阿布戴尔暴躁地骂过的雌虫都会同意我。”凯蓝玛拉不以为意。
“……谢谢,请千万不要在阿布戴尔面前这么说。”
温德尔顿了顿,接着用自嘲的语气说,“我背叛了忒西弥还把大家都置于险境,也实在没脸接受这个称呼。”
“我甚至还怀疑你......”
“我会的。”凯蓝玛拉打断温德尔的再一次道歉,让后者疑惑地看向他。
“什么?”
“我会接受伦多的邀请——如果我没加入忒西弥,而他那时问的是我。”凯蓝玛拉轻描淡写地说,“只是为了获得地位权势,我就会接受。”
“我不是什么好虫,雄主,以防你没发现。”他嗤笑一声,“蓝钦是我一母同胞的哥哥,他自私虚伪,和他有共同基因的我,当然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我小时候其实总是在想,我明明是雄虫为什么不能和其他雄虫一样使唤雌虫?那时如果给我这个选择,我绝不会拒绝。成为唯一的雄虫支配所有吃虫?简直是梦里才能发生的事情。”
温德尔耐心地看向他,丝毫没有被凯蓝玛拉装出来的邪恶和刻薄骗到,只是轻飘飘地调侃:“别让阿布戴尔听到你说这句话。”
“他和忒西弥改变了我,”凯蓝玛拉说,直直看向温德尔的眼底,“你改变了我。
“我第一次从雌虫的角度看这个世界,发现雌虫伤到的伤害比我只多不少,我的愤怒如果来源于自己是雄虫却受到不同待遇,雌虫遭受的一切就只能来源于自己本身的性别,这更痛苦。
“你一直是雄虫,但却比我更早意识到这点,在我看来已经足够难以置信了。”
温德尔轻轻摇了摇头,接受这样的赞美,他实在于心有愧。
能认识到不平等的一切,其实是因为他上辈子是兽人,同样处于不平等现状中的弱势一方。正因如此,他才希望帮助雌虫反抗,就像是为了补偿上辈子那个过于怯懦而不敢反抗的自己。
温德尔张了张口却突然停顿下来。
他和凯蓝玛拉都不约而同地听到了一阵声音,低沉却刺耳的嗡鸣声在空气中反复震荡,不知道来源于什么地方。
与此同时,他们的光脑一齐震了一声。
温德尔不假思索地点开,当读出上面的信息时,隔着半透明的投射光屏,温德尔和凯蓝玛拉惊愕的目光撞在一起。
就在刚才,老国王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