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卡约斯真的指出那几只虫族的名字, 温德尔却再次举棋不定起来。
——因为其他的两只虫族,分别是艾纳和阿布戴尔。
凯蓝玛拉有理由谋划一场消灭雄虫并控制雌虫的叛乱,但这两只雌虫的可能性却极小——这并非出于情感考虑, 而是纯粹的理性判断。
以艾纳的心智不足以谋划规模如此之大的阴谋,而且凭借着温德尔对他多年的了解, 他对任何权势都不感兴趣, 更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而阿布戴尔,他和凯蓝玛拉之间的确存在着经年累月的微妙倾诉, 虽然谁也不肯承认。
然而,红发雌虫就像一团烈火,以愤怒为燃料熊熊燃烧着自己的生命。如果非要让他在反抗事业与凯蓝玛拉之间做一个选择,他会义无反顾地选择前者。
温德尔的心中却并没有轻松几分, 如果艾纳和阿布戴尔是被利用的一环呢?
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完全将怀疑放在了凯蓝玛拉身上,这意味着他对同伴的信任抵不过不断浮现的证据。
这也许就是他的本性,温德尔想,即使他自己再想成为一个温柔善良的好伙伴,内心却始终藏着一个阴暗残忍的角落,告诉他没人值得信任,他只能靠自己, 就和斗兽场时的情形一模一样。
温德尔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走出来了,但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那个在斗兽场中遍体鳞伤地挣扎着、踩着其他兽人的尸体活下来的小豹族兽人, 其实从没有从他的内心消失。
有任何不利的证据, 他竟然都会选择怀疑同伴, 而不是第一时间的坚信。
他是个烂人。
温德尔面无表情地闭了闭眼, 再睁开眼的时候神情已经恢复如常,走向忒西弥成员聚集着的仓库门口。
“你们在看什么?”他问道, 抬起鼻子在空气中嗅了嗅,“等等,这是谁的信息素气味?”
他在这股信息素中没有闻到自己的信息素痕迹,略微一想,就有了目标。
半秒后,他的猜想被验证:阿布戴尔抬了抬手,示意温德尔闻到的陌生信息素属于自己。
在忒西弥的两只雄虫中,温德尔是身体素质和体力更好的那个,所以也会承担更多的信息素补充剂原料的供应工作。但阿布戴尔一向都是打凯蓝玛拉的信息素补充剂,这是所有忒西弥成员都心照不宣但不会主动提起的惯例。
温德尔扫了一眼站在他身边的凯蓝玛拉:“阿布戴尔,你还好吗,是接近暴//乱期了?”
阿布戴尔干脆地摇头:“我们在测试。”
“测试什么?”
“这些动物接收到雌虫信息素,会放出虫造雄虫信息素,西恩需要收集这项数据。”
在笼子的旁边,一个非常贴近铁笼中的猛兽但在他们攻击范围之外的安全位置上,西恩正拿着一个像是喇叭一样的,接有长长管道的一起,对准笼子里的几只动物收集数据。
他抽空向温德尔挥了挥手,神情愉快。
“听说雄主你和卡约斯去试婚服了,怎么样,合适吗?”他调整仪器上的参数,语气轻松随意地问道。
温德尔却顿了顿,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和这群雌虫相处久了,其实他们就是彼此的家人,或者是家虫,如果从雌虫们的角度看。
他们都是被社会抛弃的异类,但回到庄园中,每个虫族都不必掩饰真实的自我。
【加勒德亚·里昂】变回好脾气易相处的温德尔;阿布戴尔谩骂所有思想古板荒唐的雌虫雄虫,伴随着激烈的飞行动作,在房子里留下一道火红色的残影;艾纳抱着自己的光脑沉浸在动画中,无忧无虑地回到他本来的年纪,褪去军部迫使他成为的不苟言笑的形象。
这是温德尔的家,他在这里感到归属感和安心,在恢复记忆之前,他也想把这种彼此信任依赖的家族氛围,带给卡约斯。
可现在呢,他甚至不知道还有没有这种机会。
他们的联系太紧密、太亲近了,容不下一点沙子。一位核心成员的彻底背叛,也许会让他们分崩离析。
西恩熟稔的家常语气让温德尔感到十分怀念,但刺痛和犹疑却也随之而来。
短暂的沉默后,温德尔笑了笑:“婚服很好。”简短的回答后,他转变话题,问道,“你收集信息素的进度怎么样了?”
西恩皱眉:“它们的制造雄虫信息素有用成分太少,不过勉强凑够了一份样本,剩下的就是和其他样本比对。”
“其他样本?”温德尔问。
“对,一份是在雪祖星发现的尸体,另一份……”
温德尔突然发现在场的雌虫和凯蓝玛拉都彼此对视一眼,仿佛有什么事情他们唯独瞒着温德尔一个,且不确定要不要现在坦白。
“告诉我也没关系。不过,如果是会让我感到非常震惊的事情,请预先警告我——比如,你们该不是要告诉我忒西弥是这一切的幕后真凶之类的吧?”
温德尔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不着痕迹地看了凯蓝玛拉一眼。
阿布戴尔皱起鼻子,做出他那典型的感到厌恶的表情:“怎么可能,我们是……”
居然连阿布戴尔都犹豫了。
温德尔将询问的目光投向艾纳。
“怎么不问我?”凯蓝玛拉抱怨道,“雄主你还是更喜欢艾纳,我就知道。”
温德尔让自己弯了弯嘴角,语气如常地打圆场:“那还是拜托凯蓝告诉我真相?”
凯蓝玛拉口中的真相,第一句就让温德尔猝不及防。
“你还记得杀死圣顿的那只雄虫吗?”凯蓝玛拉的语气听上去是漫不经心的。
温德尔看了看周围的几只雌虫,他们的脸上都挂着明了的神情,仿佛全部早就知道凯蓝玛拉即将提到的事情。
一阵隐隐的希望从温德尔的心底悄然生长。
表面上,他做出讶然的神情,像是不知道为什么凯蓝玛拉突然提起:“我记得,你们找到他了?”
“也可以这么说,不过……”阿布戴尔朝温德尔挑起一边眉毛,“你可以不用装了,我们知道你杀了他。”
“你们知道。”温德尔轻声重复,“从什么时候?”
“从我调取了忒西弥的数据库资料,却发现你和阿布戴尔也查阅过那只雄虫的信息的时候。”凯蓝玛拉得意地笑了,“阿布戴尔也是这么发现你的。”
“你调阅……为什么?”温德尔问,但他其实已经知道答案,和接下来阿布戴尔给出的答案分毫不差。
“想要报仇的又不是只有你一个。”阿布戴尔在胸前抱起手臂,理所当然地说。
温德尔的目光缓缓转向凯蓝玛拉,疑惑道:“你也是?但……”
凯蓝玛拉做了个鬼脸:“不用试图委婉,柔弱是我魅力的一环。我确实不能单独杀死他,但我给自己找了个帮手。”
他顺手拍了拍站在他身边的艾纳,手掌与厚实的手臂肌肉相撞发出结实的声音,对于艾纳来说不疼不痒。
灰发雌虫向温德尔点了点头。
先前发生的一切突然有了另一种解释,温德尔推测:“你们发现我先动手了,所以追踪了我的飞行器路线,找到我埋藏尸体的地方,把尸体挖出来带走。”
三只虫族对视一眼,主要是阿布戴尔和凯蓝玛拉,前者率先发问:“你怎么知道我们带走了尸体?”
温德尔微微侧目,卡约斯点头:“我听到了。”
阿布戴尔表情复杂:“我竟然没有察觉,不愧是你。艾纳,你呢?”
灰发雌虫摇头,表示自己当时也完全没有意识到,在现场还有另一只虫族自始至终都在注意他们的动静。
“好了,追星暂停,”凯蓝玛拉拍了一下手掌,目光却盯着温德尔,若有所思,“现在的重点是,为什么雄主没有向我们问这件事?”
“我刚刚才发现。”准确地说,这也不算撒谎。
温德尔反问:“你们为什么把尸体带走?”
“那里不隐蔽,军部更新过后的空中巡查路线可能经过,”阿布戴尔说,“新型飞行器增加了雄虫探查功能,你不在军部,不知道这件事。”
“现在那只雄虫的尸体一直被保存在庄园地下,暴露风险更低。”他补充。
“那的确是我思虑不周,”温德尔说,感觉心中突然轻松许多,“但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阿布戴尔别过头去,谨慎地盯着地上的一株草,避免与温德尔对上目光。
凯蓝玛拉噙着有些揶揄的笑意看了红发雌虫一眼,代表发言:“因为我们想让你心里舒服一些。”
“在圣顿死后雄主你一直很消沉,我们都注意到了,但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你。以你的性格,大概是把圣顿的死全部归到了自己身上。”
“杀死那只雄虫对你来说也算是一种发泄,我们不想把这个从你身上夺走。”凯蓝玛拉朝温德尔眨了眨眼睛。
温德尔直直看向他:“你向设计师打听那只雄虫,也是因为这个吗?”
凯蓝玛拉顿了一下,有些困惑地回忆了几秒,恍然大悟:“我确实在模特图上见过那只雄虫,为了确定他的身份上门拜访过。他家里有只雌虫——虽然病恹恹的,但仍旧还是雌虫。
“我很确定自己打不过,所以我找了艾纳当后援,然后去忒西弥的数据库里调取资料,确定他没有一整只雌虫军团藏在家里。”他耸了耸肩,“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原来是这样。”温德尔感到自己骤然放松下来,露出一抹由衷的笑意,“那就好。”
凯蓝玛拉察觉到不对,狐疑地盯着温德尔:“等等,雄主你怎么好像松了一口气。”
雄虫精致美艳的脸上逐渐显露出震惊而不可置信的神情:“你不会怀疑过我们是幕后黑手吧?”
“呃……”温德尔错开眼神,“其实只是你。”
“......”
凯蓝玛拉呆滞地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