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抑。
不单是天气,现如今的严峻情势,更有心情。
陈见楚的箭余存不多了,他没有再使用,一直使用着双刃,除非迫不得已,否则他是不会再消耗箭支了的。
好在,他现在不是一个人。
与布鲁克斯近距离接触时,陈见楚有所留意,不让他有机可乘咬住自己。
很明显,泺是被咬后从而发生的异变。
极有可能布鲁克斯注入了感染性的液体。
这些,暂且不知。
好在,没有任何布鲁克斯对陈见楚露出獠牙,是顺利,更是幸运。
“楚,你也一起走。”
青说。
陈见楚面部沾上的血不少,一道又一道,互相交叉着,淡漠空洞的双眼,两者结合,看起来尤其怵目惊心。
从他的角度来看,只能见到炎的背影。
长疤。
那道长疤。
他背上的那道长疤。
“你们走吧,我不走。”
陈见楚伸手抹了一把脸,手上便全是殷红的血液。
炎依旧背对着他,脸部侧对着他。
他听到了陈见楚的话,侧目看来。
陈见楚能看见他额角的热汗顺流而下,清晰硬朗的下颌线,在赤色之中飞舞的墨发。
但这些,在此刻远没有正与他对视的黑眸要吸引他。
黑曜石一般。
那双眼睛就像。
“为什么?”青显然很不理解,“你要留在这?”
“嗯。”
陈见楚没有回答他的后半句。
青实在是不可置信。
“你为什么不去安全的地方,要留在这里?”
虽然这位少年的进步速度十分异于常人,今日在场也表现出色,但这并不代表他能做到所向披靡。
陈见楚还是没有直面回答。
他重复:“你们走吧。”
“楚。”
炎开口了。
陈见楚看着他。
“我知道你很想帮忙,但相比你留在这里,我还是比较希望你能和青他们一起离开。”
所有人八.九不离十地猜到了他想帮忙这件事。
只有陈见楚知道,自己不是纯粹地想要帮助炎。
这里面掺杂着太多情绪。
都是他从未拥有过的。
其实细算起来,他亏欠炎是最多的,可如今他却不是怀揣着偿还的心态。
陈见楚继续沉默着,但他的手没有软下来过,不断在击杀布鲁克斯。
“可以答应我吗?楚。”
不要用恳求的语气。
陈见楚的心狠狠地陷了陷。
他不想离开。
可是不行。
强留下来,会给炎造成不必要的负担。
而且炎很看重自己的族人,他不能这么拖延时间。
陈见楚抬眼,深深看了炎数秒。
之后,他转身追上族人。
青望了下陈见楚的背影,又回头看炎。
“那我先送他们离开了。”
“去吧。”
青脚下浮现出藤蔓,他看了炎最后一眼,便驱着藤蔓离开了。
陈见楚向前奔跑,他没有回头。
过来紧随在侧,它显然不知道为什么主人没再像之前一样骑在自己背上。
它低呜着,催促着陈见楚。
陈见楚不为所动。
这时,青的藤蔓游来。
他转脸看着陈见楚,说:“怎么不骑你的雪山狼?”
陈见楚全程没有看他一眼。
青真心觉得这个少年越来越奇怪了。
他现在的状况,就好像,生闷气。
青为自己的想法感到讶异。
毕竟,陈见楚可是很少有情绪,少得怪异的那种。
怎么如今突然……
“青。”
有族人在前方呼唤。
青只好赶了过去。
长祭的居所依然远离部落,那棵巨大与众不同的树就矗立在那里。
也不知长祭如何做到让这棵树跟着迁移的。
或许跟她的异能有关。
看着先前空旷的树厅呆满了人,陈见楚才明白,不止是树壁上的生命线这一回事。
整个部落都很喧闹,只有她这里无比安宁。
没有任何布鲁克斯踏进这片净土。
青将族人送到这里后,并没有久待,转身就要离开。
韶叫住了他。
青停留脚步,问:“怎么了韶?”
“我妈妈在里面不会闷吗?”
其实她想请求青把泺放出来,可她知道,变成布鲁克斯的泺控制不住自己,很有可能会伤害到其他族人。
爱护族人是他们需要铭记的使命。
最后,她只能无力地询问。
“当然不会,韶。”
青抚摸着韶的发顶。
“她很好,别担心。”
他的举动让韶想起了泺,她强忍着泪水的涌出。
就为了不让泺知道自己这么大了,还哭鼻子的事。
她会担心的。
青走了。
泺的事很快就传遍了。
地方小,人数少,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被得知。
他们安慰着韶,就像以往一样。
安慰着每一位失去亲近的人的人。
陈见楚就站在最不起眼的角落,他旁观着。
通往长祭住处的长梯没有人踏上,更没有人靠近。
而长祭也一直没有出现。
若不是他们现在都在受她的庇护,也许陈见楚会认为她什么都不顾,完全与异族割裂了。
劝阻陈见楚的几位族人也来到了这里。
陈见楚和青他们进来时,几位族人就看到了。
他们对这个结果并不讶异,甚至早已料到。
他帮不上忙的。
不是在否认他。
而是大势所致。
陈见楚没有看到声和摩,他认识的人基本都不在这。
箭支还剩五。
陈见楚清点了下余数。
他用宽大的树叶擦拭着两把刃。
他身周的气场低迷,人无论是看起来,还是交流过,都是十分难以接近,因此,倒也没什么族人会去讨没趣。
“喝点水吧。”
闭目养神的陈见楚睁开了眼睛,声音是从上方传来的。
不认识。
族里人。
有几位族人搬运来了饮用水和食物,他们给大家分配着,井然有序,没有人会乱七八糟地干扰,争抢。
这位族人分配到了陈见楚。
“谢谢。”
陈见楚道了声谢,接过了他递过来的水和干粮。
东西是双份的,有一份是给过来的。
族人没有过多的留步,继续给下一位分配。
一路上,陈见楚消耗的能量也不少。
但他看着手里的干粮,毫无胃口,并不是他看不上,而是……
陈见楚把自己的那份干粮喂给了过来,他只喝了水。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外面的情况。
陈见楚起身,在族人的瞩目下走到树口处。
他眺望着远方,枝叶层层叠叠,此处距离那里有好些距离。
还是无法得知情况。
天还是灰阴灰阴的,风微凉,不比他所在之处的风的温柔缱绻。
树梢上传来一声动静。
陈见楚抬脸望去,他的瞳孔不由自主缩了缩。
繁叶之间,一身灰绒短毛的布鲁克斯站在枝桠上,长而尖的竖耳左右摆动着,捕捉着一切所能及的声音。
他似乎有回声定位,极为敏锐地转过头来看着陈见楚。
说不惊讶是不可能的。
布鲁克斯这么明目张胆,却竟然没有族人察觉到他的存在。
附近是否还有其他的布鲁克斯,陈见楚不知道,他环视一周,没有看到其他布鲁克斯的身影。
看不到并不一定是没有。
布鲁克斯的眼睛直视着陈见楚,一动不动,宛如雕塑。
陈见楚放慢呼吸,悄悄握住柄身,小心翼翼抽拔出刀刃。
大脑忽然一胀,密布的神经紧揪起来,眼前的场面出现了重影,视野模糊不清,太阳穴抽痛不已。
钝痛感持续着。
陈见楚感觉自身的血液好像在沸腾,最重要的是他竟然无法控制自己,眼睁睁目睹自己的双手撑在了树边缘上,直接往下就是轻轻一跃。
姑且不说五六米的高度是否会摔死他,就说他这一举动有多么骇人。
“他跳下去了!”
“快!”
当他们来到陈见楚方才站的位置时,视线往下搜寻,已然不见他的踪影,甚至连气息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而这期间不到十秒。
消失得太快了。
陈见楚只觉头重得厉害,他极力恢复了意识,动了动手。
——他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了。
清醒过来后,陈见楚才发现自己在低空中,四肢头部往下垂着,而擒着他飞行的无疑是布鲁克斯。
布鲁克斯似乎知道他醒了,开始往更高的地方飞。
他要预防陈见楚逃跑。
陈见楚一看自己离地面越来越远,恐惧坠落感的心理正在逐渐放大。
不行。
他不能就这么被带上去。
陈见楚伸手去拿匕首,意料之中,匕首不见了。
他出来时身上只带了匕首,如今连匕首也失去了。
赤手空拳地面对一个充满未知的布鲁克斯,是个难题。
陈见楚没时间再多虑了,一旦到了上空,无论从那方面,他的优势绝对不会高。
陈见楚飞速扫视着,选好了位置,伸手抓住上方的布鲁克斯,用力一拽,全然不顾此举动造成的火辣辣伤口。
他粗鲁的行径,生生把布鲁克斯砸撞上坚如磐石的树躯上。
布鲁克斯撞得头晕目眩,无法维持飞行的他在下坠,连同陈见楚一起。
霎时,陈见楚面上的血色尽数褪去,心理反应在作祟。
失去平衡的布鲁克斯一有喘息机会,便快速稳住了身形。
布鲁克斯很恼火,他撞得很疼,起因源自面前可恶的人。
砰——!
陈见楚的脑袋遭受到重击,头骨似乎快要震裂,大脑和脑浆像是浆糊一样,被用力搅拌着。
痛楚令他皱紧双眉,精致消沉的面容变得无比阴鸷。
布鲁克斯在报复他。
布鲁克斯拽着陈见楚的衣领,继续飞行。
看来对方并不打算一口气杀了他,很有可能想玩上一阵。
陈见楚咬紧牙关,让自己醒神,他狠狠往下拉沉着布鲁克斯。
布鲁克斯猝不及防,当真被他拉了下来。
恰好他们的下方是庞大的树冠,他们陷进了枝叶里。
平常光看树枝没什么荆棘,可只有陷入其中,才会发现并非表面如此。
冲击力的影响下,陈见楚被枝桠刮破了皮肤,血肉,视线也有所阻碍。
尤其是他死拽着的布鲁克斯在试图甩开自己。
不能放开,布鲁克斯只要恢复自由,就会折返回来抓摔得遍体鳞伤的他。
那很不划算。
陈见楚攀住布鲁克斯,费了一些劲,翻身面向布鲁克斯。
布鲁克斯还没稳住平衡,双翼就被陈见楚抓住了,他想挣脱,后面却撞上了坚硬的树枝。
他发出了难听至极的叫声。
陈见楚摁着他,面对着他,狠厉地用膝盖顶撞他的腹部。
不过几下,布鲁克斯的胆汁都快要被陈见楚打出来了。
显然对方空有双翼和爪子,没有双臂的他相比起陈见楚,很不便利。
陈见楚手下的力道更重了,他想要徒手折了布鲁克斯的双翼。
但。
陈见楚感觉到自身的血液又开始沸腾了,手脚有些不受控制了。
布鲁克斯又要操控他了。
陈见楚心如明镜,自己绝对不能让布鲁克斯操控成功,否则他下次想要逃脱只会难上加难。
手腕蓦地刺痛。
——布鲁克斯要挑断他的手筋。
这点痛并不影响陈见楚的血液混乱,双倍的痛苦侵袭着他,就好像有东西在啃噬着他的精神,他的意识,他的一切。
其实放弃会轻松很多。
陈见楚的力道微微松了,他很快就被布鲁克斯反扑了。
所以一开始他就不该这么做。
白费力气。
黑暗侵蚀着他。
世界都是漆黑一片,他什么都看不见,却一直向前走。
前面有道光,色彩明艳。
“楚。”
陈见楚看清了,光里面还有个人,他在叫自己的名字。
陈见楚猛地睁开双眼,布鲁克斯正操控着他的身体。
陈见楚凝了凝神,用力咬破舌头,剧烈的疼痛刺激着神经,泪腺。
泪水不自主地涌出,充盈了整个眼眶,朦胧了视线。
血腥味弥漫在口腔里。
沸腾的血液停止了下来,被操控的感觉蓦然消失。
陈见楚抬腿踹倒布鲁克斯,随后握紧拳头,重拳接连着砸上他尖牙利嘴的面部。
布鲁克斯自然不甘示弱,他和陈见楚扭打起来。
很快他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他拿陈见楚毫无办法,只要他攻击陈见楚一下,陈见楚就会加倍奉还,半点不让。
并且这人是真不怕死。
大有和他同归于尽的态度。
他们在森林里横冲直撞,毫无规律的缠斗,惊跑了许多动物。
他们从树上打到半空,然后又打到树上再回到半空,如此反复几次。
布鲁克斯的双翼实在飞不动了,他的翼膜残破不堪,身体疲惫不堪。
可那个两手空空的怪人,不知疲倦似的,倒了就再站起来,热血染红了四周的植物,他仍然没有彻底倒下。
布鲁克斯到死也想不到自己会输。
他是带着胜利而来的,最后却带着失败离开。
陈见楚扔开了手中的石块,上面涂满了最鲜红的颜色。
草身上挂着血珠,棕褐色的树躯纹理缝隙上藏着污血,更多的血是大片埋入了土壤里。
陈见楚喘息着,他的黑发湿漉.漉的,滑落下来的是血滴。
他力倦神疲,却也没有稍作歇息,步履蹒跚地离开了。
留下的是头部被砸得稀烂的布鲁克斯尸体。
作者有话要说:
高歌一首:这就是爱~~~
叹气,我29号才放假,日常数着天数过日子